想到他对她的叨念,她就忍不住勾起一抹如花开般的灿笑,知道自己的大胆,其实仗势着就算滚下楼梯,也会有他当垫背。
想着,她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自己脚步下方那段空无一人的长阶,或许,她会改变,会变得一步步走得谨慎,是因为心里明白,她绝对不能跌下去,如今,在她的身後,没有能护着她的人了!
最後,她的下场只会跌得粉身碎骨而已。
不!她的身边还有裴意那小夥子!他对她这位小娘,总是满腔热血,巴不得自己可以在一夜之间长大,好保护她的周全。
只可惜,乔允扬丢在她肩头上的责任太沉太重,危险太甚太过,不是他这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可以承担得起!
她笑叹了声,再度拾步往上走,终於,走上了最後一阶,她依然低着头,看着自己脚步的前方,延伸而去的一片平坦。
不知怎地,在这瞬间,夏侯容容想起了当初夏姬临去之前,带不走儿子,将他托付给她时,对她说的话。
昊王自小就聪颖异常,是个擅用兵法的天才,他可以用刀枪去杀人,但是,他同样也可以用人心和情感去杀人,而且是杀更多的人!
为什麽同一个乔允扬,在她的眼中,以及在夏姬的眼中,像是极端不同的两个人呢?
如果,此刻乔允扬就在她的眼前,她很想问他,人心与情感是如何可以拿来杀人呢?那是比蛋壳儿更加脆弱的东西,是触摸不到的,而他是如何拿它们来置人於死地呢?
夏侯容容觉得自己应该要明白,她这个人一向最爱追根究底,也总是可以一眼就看清楚事物的本质。
那麽,谁能来告诉她,在她这双总被太爷爷夸说雪亮聪明的眼睛里,究竟漏看了些什麽重要的线索?!
而当年阿巴图能将她带走,是不是与他也脱不了关系呢?夏侯容容闭上美眸,任风吹动她的长发,满脑子思绪如飞扬的发丝般紊乱,她理不清楚,也不愿再深想下去……
西北的战争越演越烈,朝廷的军队再度後撤,江南的大水因为地方官员以各种名目抽扣,总共一百五十万余两银子,能派上用场的数目不到一半,这内外交煎的窘境,让凤雏皇后才怀孕八个月,就急产生子,情况一度危急。
在经过大半个月的休养,凤雏皇后勉强恢复了泰半,在随婢月娘的搀扶之下,走进养心殿,在这殿里,除了檠天帝之外,还有几个议事大臣,都是为了商讨西北战争而来。
「眼下,我们只能一赌了!」她笑视了众人一眼,将手转交给檠天帝,让他扶着在一旁的长杨落坐。
「皇后,请你把话说明白一点。」檠天帝看着妻子还略显苍白的脸色,对於她的逞强感到忧心,但是,眼下又极需她过人的聪明才智。
「从那位容夫人下手。」
此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那位「容夫人」说起来虽然是一般百姓,但是,她的交游广阔,再加上近年来,善举不断,先别说她联合几个大商擘开棚施粥,就连「龙扬镇」都收容了不少因战乱而流离失所的百姓,只要朝廷一个举措失当,非但动不了她,还会招致民怨。
而这也就是朝廷一直动不了「龙扬镇」的主要原因,明知这些人亲近朱蜃国,却拔除不掉,才成了在背芒刺。
「本宫知道你们心里的想法,那位容夫人的能耐,本宫心里也有数,不过,本宫要试探,在那个男人心里是不是连一点弱点也没有,是不是就连他的女人命在旦夕,他都仍旧可以无动於哀,对朝廷赶尽杀绝,倘若,容夫人不过是他可以丢弃的棋子,对她的性命,他可以毫不心疼,如果……只是如果,腾里罗汗王连这一点心软都没有,那麽,这一场仗……」说着,她顿了一顿,对着檠天帝缓慢说道:「我们将必败无疑。」
让夏侯容容倒下去的,是染了毒的箭。
动手的是一队沙漠商旅打扮的男人,虽然「龙扬镇」里里外外已经布下严密戒备,但终究还是被这些人摸混了进来。
原本,夏侯容容已经被温阳派人给带开,却没料到乔裴意一个失足绊倒在地,眼看着箭就要射中他,她没有多想,挣开拉住她的人,以自己的身子护卫,毒箭射进她的右肩。
事後,那群商旅大半都死於「怀风庄」护勇的刀下,而活捉的人,才被囚进地牢里正要逼问,就已经咬毒而亡。
这些人,都是朝廷所养的死士,同样的人,在「怀风庄」的底下也有,不过,夏侯容容从不轻易将他们派上用场,除非万不得已。
想来,朝廷已经到了无计可施的地步,夏侯容容的心里还是一样想法,她觉得当今的帝后处境颇为堪怜,他们不会想到,有个男人在他们身边布了十年局,让他们身边处处都是危机。
毒箭的刀勾着她的肉,被硬生生地拔除,就怕箭上的毒渗得更深,小乔识毒,一直在她身边激动的大叫,却已经帮不上忙。
夏侯容容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只能庆幸朝廷下手的物件只有她,而不是将她身旁的人都拖下来陪葬。
昏昏沉沉了两天,她不知道自个儿一口气何时会断,不知道在她中毒箭第二天清早,无明与无灭去了「怀风庄」,说药师派他们过来,让他们为她施了针,然後要老谭他们以马车快送她到「大佛寺」,让药师指示他们做更进一步的医治,免得为时太晚。
「药师?」
夏侯容容不知道自己昏迷多久,她迷蒙地睁开美眸,发现自己趴伏在一床铺在地面的褥被上,她转过眸,看见盘腿坐在她身旁的男人。
「感觉如何了?」在他的脸上,犹是一贯的淡笑。
「没感觉,浑身麻麻的,连痛都感觉不到。」
「因为我给你下了麻针,趁着不痛,好好睡一会儿吧!」
「睡不着。」她笑叹了口气,勉强撑着想爬起来,虽然他就近在她身边,却丝毫没有想伸手帮她,直到她靠着自己的力气坐起身,「痛着的时候,只想到痛,现在不痛了,反倒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想自己还有好多事情没做盘算,如果我这条小命就此休矣,趁着这口气在,该做的安排还有好多。」
「安排?你现在应该为自己多想想吧!」
她笑着摇头,昂起螓首,直视着前方的卧佛,「不,如果我死了,是一了百了,反倒是活着的人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不能不替他们着想。」
药师冷笑了声,对於她的天真嗤之以鼻,转眸与她一起望着佛面,「事到如今,你还觉得他仁慈吗?」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世上比他残忍的人,太多太多了。」话落,她转过头看着药师,与他相识那麽久,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他,才觉得他其实是一个很好看的男人,但是,没有人的气息。
对了!这就是她一直感到很诡异的地方,明明与他在说话,但却觉得他人根本就不在这里,仿佛他只是一个幻影,并不是真的存在。
「你发现了吗?」药师的目光依旧定在佛祖的面上,低沉的嗓音带着笑,对於被她发现真相,一点也不惊慌,反而像是恶作剧终於被人给揭穿。
夏侯容容顿了一顿,才缓慢点头。
「所以,你才不能扶我。」
「就算能扶,我也不见得一定会想帮你这一把。」
闻言,她非但不介意,反倒笑了,这个药师让她觉得古怪,也让她觉得熟悉,因为他说话的方式,偶尔与她自个儿还挺相像的。
「如何?我……能活吗?」
「你想听实话,还是安慰的话?」他回眸笑瞅着她。
「你能说出安慰的话吗?」这人以为她今天才认识他吗?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药师,光听你给我这两个选择,我的心就要凉了!」
他被她的说法逗笑了,这一刻人还盘坐在蒲团上,下一刻就已经在殿侧的矮柜前,一半的白色衣袍已经消没在阴影之间,与她相对望着,他白色的身影与背後用色瑰丽的佛像图画,形成极强烈的颜色对比。
「我替你在命门下了几针,封住了你的心脉,你不会那麽容易就死掉,但是,我还要告诉你,有些伤害,一旦造成了,就不能再恢复成原来的模样,就如同破镜不能重圆一样,一朝破碎了,那裂痕永远都会存在。」
闻言,夏侯容容的心微微泛凉,直视着他那双幽邈的眼眸,从他的眼里已经看见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从那天之後,她的伤势反覆,一直无法痊癒。
这一点,药师那天告诉过她,说这伤口至少要持续放血几个月,表面才能够缓慢痊癒,要她每个月都必须到「大佛寺」去见他,在每一次的诊治之後,他会告诉她结果。
这一天。她疼得起不了身,大半天就趴躺在床榻上,临了夜晚,无论如何也入不了眠,只是闭着眼睛,养神休息。
「小姐,伤口又疼了吗?」婉菊进来,担心地看着主子。
「我没事。」她笑着摇摇头,捉过一颗枕头抱在怀里,「我突然间有点想吃藤萝饼,只可惜这儿找不到藤花。」
「婉菊去想办法,一定给小姐弄来藤花渍糖做饼。」
「你想有可能吗?如今咱们是笼中鸟,被朝廷的军队给团团包围,怕是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同样的也进不来,你上哪儿给我弄藤花来呢?」
婉菊默了声,半晌,又笑道:「那小姐吃玫瑰糕吗?如果是玫瑰,还有些干的,小姐想吃的话,绝对不成问题。」
「好,也好。」她含笑点头,「一样都是花,玫瑰还比藤花香,我吃玫瑰糕,你就去做一些过来吧!」
「嗯!」婉菊笑着点头,很高兴主人能有想吃的东西,「小姐好好歇着,等婉菊把糕做来!」
在婉菊离开之後,她起身下床,仅着白袜套的纤足踩过冰凉的地面,站在敞开的门口,被屋外银色的月亮光辉迤逦一身。
没有。
哪怕是只字片语,都没有。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写了封信函,让人送去给他,寄望着能够得到他的回信,渴望着可以见他一面,但因为太过想念他,所以她还是让人送去了!
但她的信像是石沉了大海,他连一点回应都没有。
我信你,不会让我有後顾之忧。
这一瞬间,她恍然大悟。
原来,从一开始,这句话的意思就再明白不过了!
是她自个儿没想通透,太过看得起自己在他心上的分量。
她不是他的「後」,不过是一颗被他遗弃的「卒」,从一开始,在他对她说出那句话时,就已经是诀别,明白告诉她,他不会回头的。
「你想的,大概不只是把当初你父汗和母妃打的江山给争回来,只怕,你这一场战火,会无穷无尽的蔓延下去,直至你问鼎中原吧!」
话落,她敛眸注视着迤逦一地的银色月光,噙起一抹浅笑,但是美眸里的神情却苦涩到了极点。
「好,我成全你,答应过你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到,我会做好你恳要我为你办到的事情,哪怕这会要了我的命,但是……乔允扬,从这一刻起,我不要再想你,这是你自找的,从这一刻起,我要将你给忘记,不要再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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腾龙策 下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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