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另一端传来了骚动,她们主仆二人不约而同地往出声处望去,只见一辆马车停在主持所住的小庵门前,一名身穿黑衣的男子与他的仆从从庵门走了出来,两名小僧站在庵门口,代替他们的师父送客。
不过,很快的,她们的视线就被聚集的人群给挡住了,媛儿跳起来想要看清楚在人群之后究竟挡了什么东西,但跳了几次,还是看不见。
这时候,人民开始交头接耳,谈论了起来。
“听说是『雷鸣山庄』的当家啊!”
“你说的可是『京盛堂』的财东雷宸飞?像他这种富可敌国的大商贾,是来咱们这种小地方做什么?”
一听说是富可敌国的大商贾,媛儿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小姐,不如我过去瞧瞧,看到底大家都在看些什么吧!”
说完,还不等主子允许,她已经一溜烟地跑开。
藏晴才提起气,犹来不及出声喊她,就看她钻进了人群里,眨眼间就不见了人影,让人忍不住又叹气又好笑。
“听说是临时病了,想找到安静的住所歇养,所以捐了一大笔银子,请住持收留他们几日,不过庙里开始办热闹,怕是嫌吵了,所以要离开吧!”
“病了?是什么病?不会死人吧?”
她站在原地,听着人们窃窃私语着,觉得这雷宸飞的出现,让原本烂漫的春光多添了几分诡谲的猜测。
“当然不会死人,要不,他怎么还能走着出来?大概是病好了,所以也就要离开了吧!”
对于像雷宸飞这种呼风唤雨的大商贾,人们的猜测纷云,不过,对他而言应该是无关痛痒吧!藏晴在心里猜想道。
这时,媛儿兴冲冲地跑回来,眉开眼笑的,“小姐,他们说的没错,真是『雷鸣山庄』的当家呀!他果然真来咱们寿县了!我听管家说,老爷现在正和雷家的『京盛堂』在做笔买卖,是笔大买卖,事成的话,足够咱们藏家吃穿三年, 管家还真是没骗我。”
“有那么好的事?”藏晴扁了扁嫩唇,笑瞅了媛儿一眼,“我就怕爹利字当头,忘了事情要想仔细,天底下没有白白掉下来的便宜,要与『京盛堂』这种大商家做买卖,不是简单的事。”
“小姐怎么尽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咱们藏家在寿县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名门世家,怎么就攀不起人家吗?”
像她虽然身为人家丫鬟,就志气颇高,说不定哪天被像雷宸飞这样有权势的男人看上了,自然就不同凡响了。
“不是攀不起,而是——?!”藏晴说到一半,忽然停顿笑叹了口气,“不说了,就算说了你也不会懂,不过我想爹自个儿心里应该有想法,娘不喜欢我插嘴评论男人们做的事,你回去可别嘴碎啊!”
“知道,媛儿不会给小姐讨骂捱的,只要小姐肯买串糖葫芦给奴婢当遮口费,回去绝对一个字儿都不会说溜嘴。”
“你这丫头!去吧!钱袋在你那儿,想买什么就去吧!”
“是,谢小姐赏赐,媛儿顺道给澈儿少爷也买一串,好吗?”
“那自然是好,澈儿也爱吃糖葫芦,要是没给他买回去,准要教他那张小嘴儿噘上大半天。”
“是,那媛儿这就去了。”
在媛儿走开之后,藏晴站在原地,忍不住回眸望向雷宸飞马车离去的方向,想到她剎那之间瞥见了他的脸庞,虽然只是短暂的一见,但是,她这个人一直都是上了心的东西,就会记得特别牢。
她自然不是对雷宸飞上心,而是她也曾听娘说过家里正在接一笔大生意,她爹跃跃欲试,直嚷着这是天上掉下来一块大饼,是注定要吃进他嘴里的。
但或许是她悲观了,总以为凡事留心为上。
不过,她想雷宸飞的脸色并不是太好,身子骨看起来不是太硬朗,难道就是这个原因,才会让他年近三十都还没有子嗣吗?
听说这些年来,他有陈疾缠身,总是反反复覆地病着,大伙儿茶余饭后聊起时,都说“京盛堂”绝对是后继无人,原因是它的当家缺德事做了太多,老天爷当然要罚他绝后!
最近的一桩,当然就是『康盛通』连家的事,就在不久之前,她才听说了连家破产,传闻连家偌大的产业全给抵押的债主卖给了雷宸飞,听说连老爷子搬出去之后,没多久就撒手人寰,眼下还不知道那一大家子人流落去了何方,是死是活都犹未知。
此时的藏晴想着连家的事,像是在旁观者一场他人所扮演的戏码,只告诉自己要留心提醒爹娘, 要以连家为借鉴,千万别步上他们的后尘……
原来,引以为借鉴,那终究还是别人的经验。
总以为自己不会是那个倒霉鬼,以为自己会比被人好运一些,却不知道,就在自己仗恃着坏事不会轮到自己头上时,祸已临头。
藏晴明白这道理,但她爹却是仗恃的那个人。
后来,藏家没与“京盛堂”做上生意,那笔生意让藏家的对手,也同样是寿县的收茶生意的吴家给拿去了。
“京盛堂”最后给藏家的理由是吴家收的茶不只量大,而且质好,更何况一开始“京盛堂”就没有承诺一定会将生意给藏家,而是在藏家与吴家之间从一抉择,谁的货源好,他们就与谁做生意。
事情过后,才短短的几个月,她爹从意气风发到生了场大病,一病之后就没再好转,在缠绵病榻之中,她爹一直叨叨絮絮着,说“京盛堂”当初来谈生意时,话可不是那么说的,来洽谈的人说与藏家这笔生意是做定了,要他只管放心去收货,却没想到其实是吊了块肥美的肉,让他与吴家狗咬狗,他“京盛堂”就只等收渔翁之利。
藏家就在她爹病倒之后,祸不单行,因为吴家与“京盛堂”做上生意,所以茶农们纷纷投靠到他们茶庄,而藏家却因为要与“京盛堂”做生意,把本儿都投进去买茶,最后却因为茶货库存太大,变不出现来付茶农银两,让情况更是雪上加霜,一时之间,吴家的声势大盛,才短短半年的时间,已经将藏家给逼得走投无路。
而她爹也才病了短短数月,就撒手人寰,在她爹死后,茶农们不信任她们孤儿寡母有能力撑起藏家,也都投靠到吴家底下,最后,即便有几个老交情的茶农愿意相挺,藏家也都无力回天了。
最后,她娘也跟着病了,迫不得已之下,藏晴做主将茶庄给卖了,筹到银两让她娘可以看病,不过,大夫投的药治不了她娘的心病,在她爹死后没到四个月,她娘也跟着走了。
转眼间,才短短一年的光景,藏晴的生活有了巨大的转变,最后,她拿着所剩的一点现钱,带着才七岁的年幼小弟离开寿县。
一年之后。
在距离洛阳之外约莫百里有一个小镇,镇上以种桃花闻名,在临近的郊外有一座水色清澄的湖,因为一直没人给取名字,所以镇民们就喊这湖就做“桃花湖”,每逢春天,桃花映着湖水,那景色宛如仙境。
藏晴就是看上了这美丽的风光,所以将最后仅存不多的银两在离湖不远处买了间店家急于脱手的小客栈,说是因为儿子考上了功名,被指认为知县,他们老夫妻两人要跟着儿子去封地享清福了。
在初见到上下两层楼,总共只有八间房的客栈,藏晴觉得这是老天爷给她最好的安身立命之地,所以毫不考虑买了下来,再花了一点钱修缮,取名为“花舍客栈”,最初经营的几个月,前来投宿的客人稀稀落落,说住了客栈没有好吃的饭菜,总是觉得失色了些。
不过,这种情况在她收留了陈嫂之后,有了大大的改善。
陈嫂曾经在一位大官家中当过厨娘,手艺是向她公公学来的,不过,后来因为她丈夫与儿子都相继染了病,官家主人怕她将病带进府里,就将她给遣出府外,后来丈夫和儿子都病死了,虽然她安然无事,但是却也走投无路,没人敢再用她。
她的“花舍客栈”在收留了陈嫂之后,因为能端出美味好菜,所以客人们总会不远千里而来,才不过大半年的时间,客栈的生意就蒸蒸日上,行有余力之下,她又收留了小豆子、大地与阿虎三个人,其中以大地的个性最稳妥,所以她将掌柜一职交代给他。
“晴姐姐。”
澈儿坐着,将双手平放在柜台上,然后将下巴给搁上去,笑瞇瞇地看着他的姐姐在打算盘。
“嗯?”藏晴转眸笑睨了他一眼,又将注意力搁回算盘上。
“今天咱们客栈又来了很多吃饭的客人,你说,大家都那么爱吃陈嫂做的菜,是不是咱们就在一旁的空地上搭个棚子,充当是饭馆,可以让更多人进来吃饭,这样也可以赚更多钱?”
“你这个想法好,晴姐姐也想过,但不以为现在是好时机,毕竟,有好手艺的人只有陈嫂一个人,其他人就只能权充助手,要是真的太多客人来光顾,只靠着她一个人岂不是累死她吗?等再过些时候,让陈嫂多训练一些人手可以为她分劳,到时候再让饭馆开张也不迟。”
“嗯,果然还是晴姐姐设想得周到。”不像他满脑子只知道要赚钱,差点就要累死陈嫂。
藏晴看他扮鬼脸,被他给逗笑了,转眼间他这小子都满八岁了,虽然有她在教导认字,但是迟早要再给他找师傅上学堂。
从她爹病了到现在,还不到两年的时间,她的人生却已经有了天翻地覆的转变,这一切当然全拜“京盛堂”所赐!
当初在她遣散藏家的仆役之时,管家就曾经对她语重心长地说,她爹确实是上了“京盛堂”的当,当天他是在场亲耳听见的,那笔生意确确实实已经是到手了,要是雷宸飞肯信守承诺,今日的藏家不会落到这凄惨的地步。
当时,她只能苦笑,回答管家说一切已经过去了,可是有些话她没说出口,她嘴上虽说得轻松坦然,但是,她并非不恨“京盛堂”,也恨极了雷宸飞,可是,她与澈儿人单力薄,她一条小命不足惜,但澈儿是藏家唯一的儿子,她不能冒险让藏家绝后!
而开了客栈近一年来,他们的日子倒也平平静静,与陈嫂他们就像一家人,如果,就此安度一生,让过往的恩怨离他们姐弟两人远远的,她心里倒也乐意,却只奈何,这天底下的事情,总是不能尽如人意。
她想远离烦心事,但烦心事却偏偏自动送上了门……
大雨滂沱,连下了几天几夜。
因为连日的湿凉天气,商旅们都不愿在这时候赶路,所以纷纷延长了住期,这让客栈的生意比往常好了三成。
子夜时分,万籁俱寂,原本人声喧嚣的客栈也是一片静悄,只有在掌柜台前的灯火还亮着,藏晴与大地两人还挑着灯在对账。
如果帐都由她一个人做,那倒轻松,但是她想大地也学会管账,要是以后有个万一,也好有人能顶替上来,不过大地识的字不多,一边算账目,还要一边教他认字,教起来有些吃力,进度也缓慢。
“别心急,慢慢来,人常说对事一窍不通,其实做事只要重要的一窍通了,就什么都懂了。”她笑着说道,盯着他把算好的帐记上去。
“是,晴姑娘。”大地点头,丝毫不敢松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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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饕传 上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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