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时机不好,钱难赚,但不表示这样就可以不负责任。如果你真有困难,态度柔软一点,好好说明情况,大家都能体谅,事情还有商量空间;但你只强调自己没错,又搬出有爸妈有小孩要养的理由,只会让我觉得你在推卸。现在是你撞了他,你只要明确告诉我,你能赔多少。刚刚说两万,这个数字确定吗?你想清楚再回答。」周师颐打断被告的话,仍面带微笑。
大部分的被告均是这么说话,家境不好、遭遇凄凉,上有老母下有稚子……他听多了。
「对啊,就两万。」
周师颐未开口,告诉人抢着说:「不然这样啦,你卖大肠圈我卖大肠面线,大家都是艰苦人,做个小生意也赚不了大钱,这个我能体会;你说你有家人要养,我也有家人要养啊。五万,赔不赔一句话!」
……这是在喊价吗?你卖大肠圈我卖大肠面线……这两个人真有趣。章孟藜忍不住笑意,噗嗤笑出来,下一秒,她立即捣嘴,悄悄瞄向左侧老板,眼,他正悠悠望着她,眼带责备。
她正襟危坐,双手敲键,强迫自己忘掉大肠。
「五万,你愿意赔吗?」周师颐问被告。「好啦,五万就五万,分期付款行不行?」
「可以。」告诉人也阿沙力。「讲清楚分几期还,白纸黑字写清楚就好。」
「没问题啦!」
「……大肠兄弟现在这么干脆,怎么之前会调解不成?」章孟藜低声念着。
周师颐只看她一眼,眼睛快速在面前萤幕上的笔录扫过一次,再看向被告,道:「请看一下笔录有没有问题,没问题等等列印出来请你签名。」
等待被告看笔录时间,他侧首看着她,低声说:「这个场合不能玩笑。」
小菜鸟初进地检署时,几次侦查庭上皆是板着脸蛋打字,疋经威严得不得了,近几次不知是否在这环境摸熟了,愈来愈显露她的本性。
「我没玩笑,是他们说话真的很好笑,可以合拍『转角,遇上大肠』了。」
「诉讼对当事人而言是相当重要的事,你笑得那么明显,小心被投诉到政风信箱。」
「因为每次开庭气氛都很沉闷啊,难得今天遇上这两个有趣的人,放——」瞄见他投来的凉淡目光,章孟藜收笑,忙改口:「我知道了,以后尽量憋笑。」
收拾物品,下庭时,只见被告举手,说:「报告检座,可以等我一下吗?」
「还有问题?」周师颐停步。
「有一点小事啦。我就想说我没遇过这么斯文又温柔的检察官耶,我在电视上看到的检察官都嘛很凶,大声骂人,还会两手拍桌咧。」被告笑咪咪。
斯文又温柔?是的,她老板开庭时的确斯文也温柔,她尚未听过他大声说话,顶多不高兴时音色会低沉点。但是,这人可怕的地方就在这,总是以笑容面对被告,让被告带着好心情离开,下庭后,他就默默起诉了。
其实她不也这样?知他不乱发脾气,她对他说话也不再拘谨。
「我觉得我们可以交个朋友,我去拿名片,你要是下午茶时间想吃东西,可以跟我叫大肠圈,我免费外送。」被告开心说着。
名片?大肠达人?大肠王?大肠总裁?无论头衔是什么,都很好笑啊。章孟藜垂着眼,用卷宗夹挡住唇边的笑意。
「谢谢。不好意思,我接着还有侦查庭要开。」周师颐客气婉拒。见身旁下属表情微微扭曲,他心里叹气,仅提醒一声:「走了。」
两人从检察官开庭专用通道离开,周师颐才悠悠开口:「笑点好像不高?」
「嗯,很低……」她应了声,笑出来。「没办法,他说要拿名片的样子真的很有趣。我还在想,名片上会印什么?大肠执行长还是——」忽顿,不说了。
「你性侵还抽菸?怎样,事后一根菸,快乐似神仙吗?很他妈爽嘛!」地检署一楼,经过大门与法警室后是整排的侦查庭,两人走在长廊上,斥骂的声音从第七侦查庭传了出来。
「是……刘检?」
周师颐只低应一声,似是习惯听见这样的咆哮。
「他骂这么大声好吗?虽然性侵很该死,最好阉了然后关一辈子,但是他骂到连外面都听得见,万一被有心人录音,刘检会被申诫吧?」
「那是他自己选择的问话风格,检评会已经在调查,他还是不改,谁都帮不了。」周师颐只迈步往前,拾级上楼。
原来已经在调查了,这就是上回她要他劝劝刘检,他之所以无动于衷的原因之一?
「听他口气和音量,真不知道坐他旁边做笔录的秀美姐怎么忍受得了。」
「所以你该知道你有多幸福,跟了我。」他淡淡扔下一句,上了三楼。
跟了他?她张了张嘴,找不到话回应,只觉心里有点微妙情绪,却道不明。
「你下庭了?」礼股的黄检从主任检察官室里走出,见了他们,快步走近。
见黄检神色不大好看,周师颐看了眼主任检察官室,低问:「怎么了?」
「进来说。」黄检手中一份资料,另一手搭着周师颐的肩。「早上接到报验,长阳桥那边发现一具男屍,我怀疑和你那件登山步道的命案是同一人犯案。」
周师颐微愕,停步看向同事。「犯案手法一样?」
李伟生胃里残留药物监定已有结果,确定是镇定剂。这个监定结果,让他们几乎可以肯定他是在尚有意识、但无反抗能力下惨遭杀害,凶嫌为女性的可能性大增;警方那边开始追查李伟生生前常消费的酒店,调查他与小姐间是否有情感纠葛;另一方面也至各大医院调阅镇定剂领取相关资料,以药追人。
案情办至此,好不容易有一丝破案曙光,现在却又发现男屍,与李伟生命案可能为同一凶手?
「死者全身除了一双袜子,全身赤裸,下半身性器官遭割除,整个胸口含乳头也被割走,脸上疑似有精/液,身分证件与财物整齐搁在屍体旁。」黄检描述他相验时所见情况。
「跟李伟生死法一模一样!」章孟藜凑近,讶声说。
周师颐偏首看她。「你办公室好像不在这里?」
她笑一下。「我知道。」是该回办公室,但听见命案,就自动跟进来了。
「没事做了?」
「有。我应该回去整卷,但是我想了解这个命案,让我在这边讨论一下可以吗?我等等会回去工作,一定把你交代的进度处理完才下班,我保证。」周师颐不说话,只接过检验报告书。死者吴宗奇,未婚,七十二年次,无病史,死因尚未确定,暂冰存,择期复验或解剖。胸口与下体疑似锐器所伤,肛门疑遭侵入……他盯着死者资料,忽侧首问:「你记不记得,李伟生哪一年出生?」
「七十一年次,未婚,胸前及下体均遭利刃割除。」毕竟是人生第一次的相验,章孟藜印象深刻。
他思索片刻,道:「如果真是同一人犯案,那么这个凶手似乎有特定对象。」
「都是年纪不大的未婚男人。」她也发现了,这会是新线索?
「刚刚和主任检察官报告此事,他依犯案手法和受害者共同特徵,推测是同一个凶手。」黄检将几份家属的笔录资料交给他。「他说并案侦查,指派你负责这两个案子。」
并案侦查并不意外。周师颐接过黄检手头资料,瞄了几眼,道:「我去找主任检察官。」离开前,把资料全数塞给下属,说:「知道你有兴趣,好好研究。」
地检署紧邻县政府,县府旁即是县警局。从警局到地检署,几十步距离,往返容易。从警局返回办公室,早已过下班时间,办公室空无一人。
周师颐看了一会案卷,熄灯准备下班,展臂套上外套时,忽忆起方才进办公室前隐约听见隔壁有谈话声。还没下班?
他翻出一张名片,打了电话;背上公事包,步出办公室后,他在纪录科办公室前停步——只有小菜鸟一只。
他靠着门框,双手抱臂看着她。办公桌后,她微低着脸,执笔的右手不知在画什么。她模样认真,偶尔会咬住笔杆,皱眉思索,一会时间,忽然搁下笔,靠上椅背,吁口气,闭上眼睛了。
他看看腕表,八点十一分。他发现小菜鸟总是拖到很晚才离开地检署;工作虽多,但他交给她的进度她总能如期完成,不会拖延,就算留下来处理之前书记官留下的资料,也不必如此卖命吧,她不是在准备三年后的司法官考试,不回去读书,待在办公室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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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平上的恋人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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