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要见你,当然也没有话要对你说。”夏侯胤有脸色一瞬间变得极难看,“看到是谁干的吗?”
“没看见,说不定不是故意的,只是不当心手滑了一下而已。”
听完她的说法,站在夏侯胤身旁的众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们面面相觑,觉得她简直是天真得可怕。
夏侯胤听见了众人的笑声,脸色一沉,敛眸盯着她狼狈的模样,好半响,才开口道:“回去吧!没事,就不要出门找麻烦了。”
他低沉的嗓音听起来好平静。
在这一瞬间,段倚柔心里只有这个想法,仿佛被扔臭掉鸡蛋的人不是他的妻子,仿佛他不过是看了出戏,只是个旁观人,如此而已。
见了他的态度,众人的笑声更加肆无忌惮了,段倚柔的脸色变得更加惨白,她抿住了唇瓣,按捺住打心底一阵阵泛上的冷意。
“是。”她自始至终都低着头,“那我先回去了,请夫君留步。”
说完,她转身离开,每一个步伐都踏得十分缓慢,但她每一步都是挺直着腰杆地走着,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即便在每个人的眼里,她就像是一只落水狗,但事实上,她不是的!
她是夏侯家的当家主母,是少夫人,是夏侯胤的妻子,这每一个头衔,都代表着一个意义,提醒她不能有失身份。
夏侯胤一瞬也不瞬地目送她的背影离去,脸色阴沉到了极点,而身旁不断的笑声,教他的心情荡到了谷底。
“听着。”他浑厚的嗓音令人们的笑声戛然而止,“去把那个砸蛋的人揪出来,把那个人带来见我,我要让那人知道,即便再瞧轻她,也要先想想她是我的妻子!”
说完,他沉着脸转身回到大堂,余音宛如冷嘶的蛇信般,教众人听闻为之背脊冰凉,仿佛,在当家冰冷的嗓音里,也同时藏着对他们的警告,好半响,他们静立在原地,一动也不敢……
所谓好事不传,坏事传千里。
那一日,她被人砸了臭鸡蛋的事,才不过短短一天工夫,就已经传得上下皆知,段倚柔忍不住可笑地心想,或许,就连整个京城都风闻那件事了。
当然,就连老太爷也都耳闻了,不过,他没有动静,没对外作声。
而他对待家中新媳的态度,人们也都看在眼底,在他们的心里,对于整件事情自然也有了评价。
虽说,那天砸蛋的人已经被揪了出来,也被施予重罚,但是,也改变不了段倚柔在夏侯家遭人轻视的事实。
几天后,老太爷房里终于传话出来了,他老人家只有几句话交代,就是以下犯上之风气断不可长,要这事情再重演,他绝不姑息!
而夏侯家族里的人无论上上下下,听了老太爷的话,心里也都有底了,老太爷没明说,但作势是要给新媳妇撑腰了。
他们并非都是愚笨的人,自然也知道要见风转舵,不过,他们认为事情有一,就可能有二,所以他们联袂向夏侯胤请求,要段倚柔到祠堂立下重誓,绝不行差踏错,以保全他们夏侯家不蒙受耻辱。
一连落了两天的雨水,屋子里外都是潮湿的,教人瞧了心里烦闷,不过也因为落雨的关系,火热的天气缓和了不少。
老太爷让人给他从城郊提了些上质的山泉回来,水搁在陶盆里,在炉子上烧着,微沸时,他揪了一小把茶叶扔了进去,一片片茶叶在瞬间舒展了开来,然后,他提过一只小银壶,朝着里头注入奶子,将手边的姜与盐等等的配料给搁了进去,这时,他才缓慢地开了口。
“这件事情,我那孙儿怎么说?”他眼皮子抬也不抬,虽然已经是个八十多岁的老头儿了,但是嗓音却仍旧十分浑厚有力。
“胤爷没有意见,只要夫人肯答应,他不反对。”曹南昌一边回答,一边伸手恭敬地接过老太爷舀给他的奶茶。
“好,既然他没说话,那我这个老头儿也不便有意见,就照着那些人的意思去办吧!要是没教那些人满意,他们断然是不肯放过她了,真是怪可怜的丫头,委屈她了,想要是她没进门,也就不需要遭受这些麻烦了。”
说着,老太爷摇头叹气,似乎对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感到很无奈,他捧起了白玉汤碗,徐徐地吹气,吹散了碗中奶茶泛上的雾气,在氤氲之中,藏在他老眼里的精明光芒一闪而逝……
明明是太热的天气,跪在夏侯家祠堂里的石地上,却教段倚柔觉得无比冰冷,明明是不同的一批人,不同的地方,可是此情此景,却教她觉得无比熟悉,仿佛,她从自段家祠堂的祖宗灵前起过身,从那一夜起,就这么一直跪着,以罪人之身,就像是被熟铁给焊住的枷锁般,从未自她的身上解除过。
夏侯胤就站在她的身旁,看她挺直丰腰杆跪着,寻线条柔美的下颔微微地扬起,让她就算跪在众人之下,依然有一股不输人的傲气。
段倚柔不低头,因为她没有做错亏心事,他们可以逼她将双膝跪下,却无法折断她的自尊心。
他看着自己的妻子,对于她,他仍旧有一种陌生感觉,其实,他并非无法阻止今天的事情发生,明明可以更坚持维护她的立场,但是他没有。
如果,今日在祠堂立下重誓,可以让众人消除对她的猜疑,他似乎也没有立场反对。
但是,即便他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但是看见她跪着的样子,他的心里不由得觉着难受,仿佛有一种不知名的痛,在他的心底剜割着。
虽然只是轻微的痛楚,却螫得他浑身不太对劲。
他立刻告诉自己够了!
与她成亲,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是他这辈子做过最愚蠢的事情,所以,自从成亲以来,他就不断地告诫自己,不能受她影响,绝对不在她身上施舍更多不该的怜悯。
“听说。”他低沉浑厚的嗓音打碎了祠堂内的寂静,“在你面前的那封信里,装着一张纸,纸上写了一些字句,那是宗亲们为你拟定的誓词,我要你扪着良心,在我夏侯家的祖宗面前立下誓言,从此杜绝铄金众口。”
段倚柔抿着唇没回话,伸手拿起搁在承托上的那封书信,当着众人的面拿出里头的纸张,当她摊开那纸张,看清楚里头的内容时,一瞬间,她的脸色变得惨白,再找不到一丝血色。
“念吧!”夏侯胤轻声说。
“是。”她回答的嗓音在轻轻地发抖着,用力地吞了口唾液,启唇,抬起手,指着天,缓慢的音调像是在背着书本,“苍天在上,皇土在下,我段氏今日当着夏侯家祖宗灵前立下誓言,从今以后,段氏当恪守妇道,绝对不做出令夏侯家蒙羞之丑事,如有违背,将不得善终,并且生生世世转生为奴为婢,纵使卑贱苟活,也决计不会有任何怨言。”
一字一句,她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说着,再也不能承受的沉重让她低下头,就在人们沉默的同时,豆大的泪珠子一颗,接着一颗,从她的眼眶中,跌碎到了石板地上。
这瞬间,夏侯胤终于再也无法上自己狠心,他瞪了身旁的马脸长老一眼。心里是震惊也是痛恨的,他让妻子立誓,却不知道这些人在誓言的后头加了如此恶毒的诅咒。
够了!
无论她犯下了什么滔天大罪,受到这样的屈辱已经足够了!
夏侯胤箭步上前,要将她给扶起来,然而,有人的动作快了他一步,一直在外头不得其门而入的夏侯容容冲破了拦阻,跑了进来,扑到段倚柔身畔,一手圈护住她,抬起娇颜对众人的气愤地吼道:“你们不要太过分了!几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这像话吗?”
“容小组,请你起来,这里没有你的事,请你出去。”马脸长老向后喊话,就要吆喝来人把夏侯容容给请出去。
“我会走,但我会把嫂嫂给一起带走。”夏侯容扶着段倚柔起身,起初,段倚柔抗拒了一下,最后拗不过她的坚持,还是站了起来。
“容容小姐——”
众人还想阻止,被夏侯胤给喝住了。
“让她们走吧!今天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从今以后,段氏是夏侯家的夫人,当受众人敬重,谁敢再对她不敬,太爷爷与我都不会轻饶。”
“是!”人们见他的意思坚决,只好依言答应。
临去之前,段倚柔转眸望了丈夫的脸庞一眼,见他的神色也不是太好看,但只是匆匆地一暼,她便教容容给拉了出去。
夏侯胤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低敛的眸光注视着她方才所跪的地方,在那石板地上的泪痕,随着她的脚步离去,渐渐地消融在石面上,成了一抹在他心上难以消抹的痕迹……
在祠堂立誓之后的隔日,老太爷终于召见了入门已久的曾孙媳妇儿。
“来,过来,来太爷爷的身边坐下。”一见到她进来,老太爷连忙笑呵呵地招呼道。
段倚柔看着老人,心里有些忐忑不安,在行完拜见礼之后,依言在茶案的另一畔坐下,转眸看着长辈,正好对上他打量的视线。
“自从你进门之后,还没给太爷爷献过茶吧?”
“是,倚柔知道自己没有规矩,理应进门隔日,就要来给老太爷献茶才对,没想到会拖至今天……”
“行行行,不要老是怪自己不好,是太爷爷的身子不争气,这天气一热,人也跟着倦懒了起来,实在是不想见人啦!”
说完,他叹了口气,“说起来是太爷自己的问题,哪知道那些没事可做的闲人老往坏处想,以后你就多来太爷爷这里走动走动,咱们别给那些人有闲话可说的余地,嗯?”
“是。”见到老长辈挑眉咧嘴的模样,像是个老顽童似的,段倚柔不由得轻笑出声,感觉气氛融和不少。
“这两日,太爷爷我煮茶煮腻了,想喝杯清淡的你给我泡上一杯。”
“是。”她点点头,对着几个茶罐子看了一看,又问道:“倚柔想问太爷,已经食过了吗?”
“刚进过午膳,因为其中一道火肉芽菜实在好吃,所以多进了一些,现在肚里正饱着。”
“那就让我给太爷焖些普洱茶解解油腻。”说完,她拿起装着普洱茶叶的罐子,着手焖茶,她没发片语,每一个举止都是极细腻的。
“还没问过你,是谁教你泡茶的?”
“倚柔不只会泡茶,也会煮茶,因为在娘家时,老太君与太爷一样喜欢喝茶,她老人家最爱喝香茶,尤其是茉莉,再来就是桂花。”
“虽无艳态惊群目,幸有清香压九秋,是那茉莉吗?”
“是。”她点点头,将焖好的茶给倒进茶碗里,在茶香之中飘散着一股淡淡的甜味,那正是上品的陈年普洱特殊的芳香。
“太爷,请喝茶。”她站起身,恭敬地以双手端茶,敬献给眼前的长辈。
老太爷点点头,接过茶碗,晶香之后,啜饮了一口,虽说他知道那罐子里装的是好茶,但即便是他用了同样的茶叶,都泡不出如斯香气。
“你知道当初你们姐妹来见我,为什么我会挑中你吗?”他又喝了两口茶,将茶碗搁回案上,示意她可以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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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枭赋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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