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品芝麻官 上 第四十一章

  那年谷尚书要招他为婿,却心疼女儿要服侍小叔、小姑,便开出条件,让他住进尚书府,并允诺会代为照顾弟弟妹妹,但大哥回绝了。
  大哥岂能不明白,对方是他的恩师,日后朝堂上有谷尚书可倚仗,仕途必会磊落顺利。
  然大哥坚持不低头,即使他为人圆融,拒绝得委婉,并为对方做足面子,因此日后两人相交、感情依旧,但多年以来,谷尚书却未曾对大哥提拔过一、二分。
  为此,二哥始终对大哥深感歉疚,认定是自己阻挠了大哥的前程。
  连对自己仕途大有帮助的谷尚书尚且如此,何况是一个只会拖累他、依附他的妹妹,他怎肯妥协?
  表面上,大哥似乎是个再温柔和顺不过的人,但骨子里那副固执、坚韧,是谁也改变不了。
  她清不清楚大哥心里无她?当然清楚,但即便清楚,在过去几年,他也未曾这般疾言厉色对待过自己,她只好把问题推到关关身上,借口是从关关出现之后,才改变这一切。
  她甚至说服自己,如果没有关关,等二哥考上状元欲说婚事,而大哥在没有对象的情况下,愿意将就自己为妻。
  谁晓得关关出现了、公主出现了,这次进京,谁晓得还有多少女人会冒出头来?
  「将就」二字不过是她欺骗自己的谎言,但即便如此,从京里往回送的礼物还是招了她的眼红。
  她加快脚步,进布庄挑选好布料之后,便往家走去,满肚子的火在走上这样一段路后也消得差不多。
  她心里想着,关关之所以受大家喜欢,不就是因为她会帮家里挣钱吗?凭自己这门手艺,日后她也能撑起门庭的,届时,她不会矮人一等。
  有这样激励人心的念头,脑子转了想法,蕥儿开始盘算起新花样。
  包包只能背在背上或斜背在肩上吗?不能提在手上、挂在肘间、拿在手上?如果大包包里头再摆上几个小包包,把里头的东西分门别类,成不成?上回关关说了,包包可以和鞋子配成对儿,能不能和汗巾、帕子配成对?
  好歹在家族没落之前,她也是读书识字的千金小姐,大哥、二哥看的杂书闲书,她也没有少读过,见识比普通女子多上几分。
  而且关关说过,「什么钱最好赚?就是别人还没想到,咱们先一步做出来的东西最容易赚钱。」
  截至目前为止,她还没有发觉自己把关关的话全听进耳里,并且有心想向她学习。
  她就这样一路走、一路想,在走进家前巷弄时,一个男子跳了出来,伶俐地伸手抽掉她腰间的荷包。
  他嘻皮笑脸地望住蕥儿说道:「蕥儿妹妹,几日不见越发水灵了呀!」
  蕥儿抬头看他一眼。他是汪家杂货铺的儿子汪文同,脸尖瘦、个头中等,看起来有几分猥琐、有些獐头鼠目。
  之前蕥儿的背包曾经卖给汪家杂货铺过,但结帐时汪老板总要想办法苛扣一点零钱下来,两次之后,她便不愿意再与汪家打交道,转而和王老板做买卖。
  汪老板为人俭吝,祖上几代都是做生意的,家里还算富裕,听说有两、三幢宅子和不少田地,因此到了这一代,便想供儿子念书。
  汪文同也算争气,十三岁那年就让他考上秀才,从此见官不必跪、走到哪里都端着身分,只不过十三岁之后,接连考了好几次,再也没有更进一步表现,倒是家里妻妾不少、孩子也很多,他的生产力相当旺盛。
  那回见过蕥儿一面,他便心心念念上了,好不容易打听到她住在哪里,这不就急巴巴赶上门来。
  「这位公子,请把东西还给我,你我素不相识,为何拦住我的路?」蕥儿不愿意和他相认,更不愿意同他交集,想要从旁边绕过去,但她的荷包在他手里。
  「蕥儿妹妹这话可伤感情了,咱们这等交情,怎用上素不相识四个字?」说着,他轻佻地把蕥儿的荷包凑在鼻间轻嗅。「真是香呐。」
  蕥儿抱着布,没办法腾出手去抢回荷包,心里头又急又气,却不知道该拿这个无赖怎么办?
  「让开!」她咬牙道。
  「不如我帮蕥儿妹妹带上布,妹妹请我上家里喝杯茶水,如何?」
  他摇着扇子假装斯文,看得蕥儿满肚子气,平日里损关关几句她在行得很,但她很少见外男,便是与布庄或王老板交涉,也多是郑大婶、张大婶出的头,现在她什么都不能做,急得一张脸又红又羞,一双脚快把地上跺出一个洞,一对眼珠子水汪汪的,可怜兮兮的模样让人心头发痒。
  汪文同看一眼巷弄里一整排的破旧屋子,心想,住在这巷子里的人家肯定不会是什么高门大户,何况,还要女儿抛头露面做买卖营生呢,这样的家庭只要塞点银子,定然乐意把女儿送到他家里当小妾。
  哼,可不是每个女人都有这种幸运,能够当秀才的妾,他看上她,是抬举了她,他越想心情越是得意激昂,有股热血迅速往身下某个点集合。
  「你再不让开,我就要喊了。」随着他越凑越近,蕥儿一颗心狂跳不已。
  「喊啊,最好把所有人都喊出来,见证咱们的好事。」
  「谁跟你有什么好事?」她忍不住了,张开嘴就喊人。
  这穷巷子就是这等好处,一家挨着一家,蕥儿提起嗓子喊,附近邻居全纷纷跑出来看热闹。
  上回让云青和关关帮了一把的李二叔儿子,发现尖叫的是蕥儿,来不及看热闹,便先抢着跑到方家通知。
  见有人走出来,汪文同倒也不慌不忙,举起手中的荷包笑说:「各位乡亲来得正好,刚遂送了我这只荷包做定情,在下本有心迎娶,却没想好替我做见证,我与蕥儿妹妹,郎有情、妹有意、相处甚欢,妹妹到蕥儿妹妹临时改变主意,这教在下情何以堪?」
  他居然如此信口雌黄、颠倒黑白,这等关乎女子名誉之事,他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胡说八道,脑子一轰,蕥儿气得两行泪水翻滚而下。
  倏地,他手中荷包被人夺走,汪文同一个急转身,对上关关的冷脸。
  关关走到蕥儿跟前问:「还好吗?」
  蕥儿委委屈屈地点了下头。
  这个女子……更美!她是谁?会替蕥儿出头,是她的姊妹吗?真美,美到让人开口说不出话,只能口水直流,看,那皮肤细白得像上好的瓷器,那双眼睛勾人似地望住自己,南开城里几时搬来这么美丽的女人?
  如果能将这对姊妹一箭双雕,他愿意把满屋子的妾室通房都送出去。
  「敢问姑娘高姓大名?」他疾步上前,猴急的模样令他斯文扫地。
  关关不动声色地握了握蕥儿的手臂,轻轻丢下一句,「别害怕。」
  说也奇怪,她并没有多看蕥儿一眼,不过是把身子挡在前面,昂头挺胸对着众人,蕥儿却不再感到害怕,她缓缓吐口气,定定地看着关关的背影。说不出口的感觉在心头交织,织出一张不知道名字的网子,在这个网里,第一次,她对关关充满信任。
  「请教这位公子,你方才说的话都是真的?我妹妹于你,果真是郎有情、妹有意?果真将此荷包送予公子,作为定情信物?」关关神色自若,连脾气都没有发,只是复述他的话,便将场面给镇下,吵嚷的围观百姓瞬间安静下来。
  我妹妹?她果然是方蕥儿的姊姊?好得很,这对姊妹花若真能常侍自己左右,此生足矣。
  「姑娘,在下姓汪名文同,是上元十年的秀才,我与蕥儿妹妹相识近月,言语投契、心灵相合,若能得姑娘的同意,让蕥儿妹妹委身于我,必会专心一意、疼爱妹妹,好好照顾她一辈子。」
  他刻意扬声说出自己的秀才身分,再轻蔑地扫一眼周遭的人们,自觉高人一等。
  关关本想速战速决的,但见此人如此无耻,忍不住想挖苦他几声,轻轻一笑,说道:「上元十年的秀才,至今还没考上举子吗?这秀才可真是当得历史悠久啊!」
  她没把话挑明说,可所有人都听明白了,上元十年的秀才考到现在上元二十六年,足足过了十六年,连个举子都没考上,这辈子的功名大约也就这样了。
  有人捂着嘴偷偷乐着。
  汪文同却不觉得关关在讽刺自己,便咧了嘴道:「妹妹不知这科考有多难,许多人花一辈子时间,连秀才也考不上。」
  「是吗?蕥儿,咱们家大哥从秀才考到进士,考了多少年?我记得是三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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