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不是,就还我!」她向他摊出掌心。
他微哂,「没问题,只要姑娘告诉在下,为何认定县官糊涂?」
「是不是我说出来,你就把荷包还我?」
「行。」他期待她有过人言语。
「君子一言……」她道。
「快马一鞭!」他飞快接话。
关关点头,娓娓道来,「那对夫妻很聪明,选择从杨寡妇身上下手,先是诋毁杨寡妇品性,让所有人都认定她性情有问题,再编造个完美的谎话,便轻易让人相信,可惜再慎密的谎话都禁不起推敲。」
谎话!云青缓缓点头,果然够震撼,一开口就是这样一句大破题,他笑容不止,问道:「姑娘怎么看出那对夫妻说谎?」
「第一,杨寡妇口吃,自己被砍伤,气不过告上公堂,老半天才挤出一句:他们说谎。可见得平日里就是个沉默寡言的,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对邻居倾吐心事?第二,杨寡妇既然知道自己有口吃毛病,上官府却没请讼师,要嘛就是性情忠厚老实,以为自己受伤就会赢定官司,要嘛就是穷到请不起讼师,可那对夫妻不是说,她卷走一大笔银子从婆家出逃吗?这样前后矛盾的说词,自然是说谎。」
凝睇侃侃而谈的关关,云青嘴角高高翘起,眼底流过一丝赞赏,这丫头不一般呐,几句话便挑出问题所在,如果能留下她……他的笑容更盛。
「还有其三吗?」
「有,第三,杨寡妇要是真的事先在茶水里下药,那便叫作预谋,可她怎么会知道对自己不友善的邻居竟然突然上门,想帮自己修门板?又怎么能事先预备下迷药?第四,杨寡妇身材粗壮,看得出来平日里是劳作的,她的脚受了刀伤还能跪得那样稳当,而另一妇人身形纤细,才跪两下,身子便摇摇晃晃,这样的两个人相互扭打,实力悬殊太大,怎么想那刀子都不会砍在杨寡妇腿上,他们的说词太匪夷所思。」
讲完长篇大论,关关满足地吸大口气,几十年的谨慎言行后,突然能这样大鸣大放,真是幸福呐!
「可乡亲都是亲眼所见,证词也都对得起来。」
「不是说了吗?杨寡妇口吃,再加上沉默不善交际,便是听见村里有什么闲言闲语,恐怕也不会去辩解,何况,那个瘦妇人难道不能自己放出风声,说自己是如何对杨寡妇多方照顾的吗?」
「杨寡妇的婆家的确找来了。」云青提醒。
「那是另一个大疑点,既然婆家找上门闹过一场,闹得杨寡妇教人看不起、背后被人指指点点,再加上所有人的传统想法,都认定杨寡妇的儿子该归属于婆家,可见得在当时,若是婆家人硬要把孩子讨要回去,肯定不会有人阻止,既然如此,为什么孩子还待在杨寡妇身边?
「他们大张旗鼓而来,只为着羞辱杨寡妇一顿?还是说……他们得了什么好处,方肯离去,假使杨寡妇的婆家人是这等性情,他们讲出来的话,大概要大打折扣吧。」
云青点点头,暗赞这丫头思虑缜密。
他淡淡一笑道:「不管怎样,判决已确立,事情落幕,就当杨寡妇倒楣白挨一刀,反正那种纷乱情况下,谁也说不准那一刀是谁划的,她也只能受下委屈。以后两家还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不能惹恼对方,日后更遭人排挤。」
「不,事情不会就此完结。人都是有动机才会行事,好端端,那对夫妻就是再看杨寡妇不顺眼,也没必要折腾出这场祸事,至于那对夫妻为什么要弄臭杨寡妇的名声?只要动机没有消除,还会有接二连三的后续。」
「你的意思是……」
「那个杨寡妇在村子里待不下去了。」
云青拧眉道:「何以见得?」
「只是直觉,不相信的话,公子去查查杨寡妇居处,三个月后再去看看,我敢保证到时候她肯定已经搬家。
「再者,公子所言不对,那一刀是谁划下的,很容易查出来,我方才注意了一下,杨寡妇和瘦妇人两个都是惯用右手的,她们说话时,习惯使用右手来比划动作。因此如果那刀是杨寡妇自己砍的,刀痕必定是右下往左上方向划。」关关用手指在空中划了一道斜线。「入刀处深、出刀处浅,相反地,若是站在对面的凶手持刀砍下,会是从右上划到左下,同样的右上处深、左下处浅。」她再用指头划出一道斜线。
她的详细解答令云青很满意,他遂将荷包递还给关关。
她飞快将荷包收回,一颗紧绷的心松开,自由就在前方不远处等待!
关关乐呵呵地打开荷包,想取出身契快点儿把事给办好,没想到她一看,不会吧,身契怎么不见了?
猛然抬头,她怒眼瞪住男人,就算他长得很可口、就算他的笑很吸引人,但是非常对不起,在自由跟前,帅男的重要性强不过一张能还她自由的身契。
「人言而无信,不知其可也。还以为公子是一诺千金之人,却不知是个食言而肥的。」
他不介意她的刻薄,依然笑得满面桃花处处开。「姑娘不介意的话,在下姓方,名云青。」
她憋住气,凝声问道:「请教方公子,我的身契可是在公子手上?」
「没错。」他点头无半分隐瞒。
她长得漂亮,眉弯眼俏,分明是生气,可看起来却像眼角含笑,她的鼻子很挺、嘴巴很小,鲜红得像刚刚采下的鲜红樱桃,这样的女子即便是穿上奴婢衣裳,也美得令人觊觎,没有男人,她想要一个人在外头平安过日子,可不容易。
于是见义勇为、济弱扶倾、侠义心肠的自己,决定要伸手助她一把。
见过有人承认自己是小偷,还那样得意洋洋的吗?敢情他以为自己是楚留香?
咬牙,她寒声道:「不告而取谓之窃,公子可是梁上君子?」
她狂怒的小模样,像颗受气包子,可爱得让他想把大掌心往她头上一压,看会不会被自己给压扁。
他没受她的愤怒影响,口气还是一派的悠然自在。「我想与姑娘签三年活契,一月五百钱,供吃供住,姑娘只要协助我处理一些文书即可。」
五百钱?很少,但是……供吃供住很吸引她,她轻咬下唇,咽下怒气,进行深入性思考。
刚刚的案件和自己的遭遇让她明白,独身女子一个人生活有多不容易,被欺被羞辱还得被倒打一耙,但是……等等!
「公子怎么知道我会认字?」
惯用电脑的她,别说毛笔字,就是用原子笔写字,也经常多一横、少一撇,有的字更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出来,但上辈子她陪几个孩子读书,练就出一笔好书法。别说毛笔,就是绣花、做衣服、厨艺,也样样难不倒她,开玩笑,一个女人用几十年光阴耗出来的东西,不会只是普通而已。
重点是……这辈子她还没有被训练过,方云青既然看过她的卖身契,就该明白她是个下九流的小奴婢,怎就认定她能帮他处理文书工作?
若他用五百钱请她回去洗碗煮饭、洒扫庭院、打理家里,她还能够理解,处理文书?有鬼!
云青抿唇轻笑,能把孩子教成那样的女人,怎么可能连认字都不会?但这话可不能说。云青续道:「姑娘思虑缜密、见识清晰,若是个文盲?说不过去。」
哦哦,原来是才智外显,而不是曝露身分。点个头、安下心,下巴抬高四十五度,她笑盈盈问道:「我可以把这话当成夸奖吗?」
她一副「我要使坏」的表情,让他大乐,他也回她一个笑容可掏的表情。「当然可以,如果这不是,什么才是?」
「我能够认定这里头有几分敬佩意思?」
「我不反对这个说法,姑娘的确比许多人都聪慧得多。」
「既然如此,你怎能要求一个值得崇拜敬佩的女人为奴为婢,还以握着死契强迫其签下契约。」
嘴巴上虽然这样说,可她心底已经做好打算,有个供吃供住的HomeStay也不坏,就算曾经在古代待过几十年,终究是被圈在围篱内,若能多争取一点时间,慢慢适应民间生活,对自己有好无坏。
「姑娘想偏了,姑娘是帮忙在下,不是为奴为婢。」她这样聪明,不签契约他不放心啊。
「对于一个帮助自己的人,你每个月就用五百钱打发?」
云青终于听明白了,她不是不乐意,只是想讨价还价。「所以呢?姑娘有更好的提议?」
「月银一两,进出自由,一天做事不得超过四个时辰,活契只签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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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品芝麻官 上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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