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家被判满门抄斩后,宅子里几乎所有东西都被查封了,什么也没留下。元胤昀想买下这座宅邸,明冬青却否决了。
「重要的不是这些……」若是新的主人能赋予它新的喜悦与生命,她不会反对。
人的一生总在前进、在迁徒,谁知今日脚下的土地,千百年来有没有别人曾写下传奇故事?最重要的是留在心里也就够了。
当年明氏一族,多被埋在城郭外的乱葬岗,天地沧茫,荒坟十里,要想在这之中寻找亲人,犹如大海捞针,那些坟上没有名字,甚至也没有墓碑,若问谁的骨肉至亲被草草葬在这儿,也只能得到一声叹息,狂风沙吹来,吹得她不断流泪的眼都痛了。
「阿爹!」她对着旷野大喊,「姊姊——」
他们可听得到她?她回来了!体内的悲恸狂窜着,在寻找出口,人到了这个年纪,面对生命中最无力的诀别,竟然也只能像黄口小儿一般借着号咷大哭来宣泄痛苦,她一直喊到嗓子哑了,只能颓然跪倒在泥地上。
不管埋着谁,总之那黄土之下的枯骨曾经和她流着相同的血。他们三人默默地烧了一会儿冥纸,明冬青手上动作突然一顿,站起身。
「怎么了?」
「我记得娘葬在哪儿。」
她虽然没有娘亲的记忆,但那座美丽的坟冢却是她儿时的避风港,以前回忆起来总觉得好笑,每回她闯了祸,就躲到娘的坟哪儿,阿爹找到她时责罚就会轻一些了。
不同于乱葬岗和城内那些平民或富豪会选的风水宝地,明相梧选择将爱妻葬在他们年少时总是相约见面的山坡上,在围绕克城的群山之中,能够看见旧时的太守府,儿时有条小径能到达,明冬青意外地发现那条小径经过了十年,竟然还存在。
乌鸦和元胤昀举着灯笼,东方天际已经露出鸽子羽毛般的灰色。
小径后,柳暗花明,明冬青和元胤昀同时在尽头顿住脚步。
母亲的坟旁多了一座无名冢,明冬青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每走一步都有些颤抖。
杂草未在两座坟上撒野,看得出不时有人打扫整顿,只是紧挨着她母亲坟旁那座无名冢,为了难以向外人诉说的原因,立了碑,却不敢刻上名字。
她立刻明白了,不知是谁,有人默默地替她父亲收了尸,而且知道这里是他最好的归处。她在两座坟前跪了下来,静静地各磕了三个响头。
元胤昀本来有些担心她,但这一刻她竟然没有流泪。
「也许是奶娘,或者克城里终究有人相信阿爹是好人,对吗?」她胸臆间的悲伤终于得到一些安慰,几乎要笑着落下泪来,「不管世人怎么说,不管将来别人记得什么,总归这世上有人相信阿爹不应该横尸荒野,对吗?」
元胤昀搂着她的肩膀,「会有的。」
曙光穿透了重重云霭,洒在他们身上,洒在明氏夫妇的坟上。
「阿爹要我好好活着,好好做人,你帮我跟阿爹作证,我都有做到。」她仰起头道。
元胤昀笑了,「你阿爹跟娘这些年来应该都看得很清楚。」他揉着她的发顶,看向明氏夫妇的坟,正色道:「太守大人在上,晚辈元胤昀为明冬青作见证。」
他凛然的神色和语气到这里顿了一下,突然有些好笑,握住她的手,换上了和家人说话那般的语调,「她活得很好,是个善良……但有些贪吃的丫头。」
明冬青又气又好笑地捶了他一拳。
扫完墓后,知道父亲已入土为安,明冬青心愿已了,当天便直接返回麒麟城。
出羌城城门时她往回看了一眼,她知道至少未来每一年,她还能来给父母扫墓。
元胤昀却以为她觉得感伤,他让「射日」慢慢在驿道上行走,端详了一下四周地势,遥想当年围城的惨况,在能够遥望羌城城门的叉路口勒马而停。
「怎么了?」明冬青抬头看他。
元瓶昀看着山城,「你会恨吗?」家破人亡,终其一生必须隐姓埋名,连为亲人上炷香都不能光明正大,他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力量承受这些?心疼之余竟然也由衷升起钦佩之情。
明冬青突然想起当年那些靼子,看着这紧闭的城门,他们心里想些什么呢?她笑着摇摇头,「我常常想,要是这世界上没有饥饿就好了!」
人们的争执无非是各为其主,或者为了信念,或者为了家园,或者为了野心,她无法改变,因为那些人其实拥有一个生命最基本也最不可或缺的恩典,只是他们并不明白,甚至不觉得那很重要。
「如果天下每个人都不用饿肚子,都有饭吃的话,该有多好?」不要再有人经历那样的绝望与无助,因为那种痛苦会让人打心底质疑生为人的价值,甚至不知道该不该抱着希望等待黎明的到来?
连希望与生为人的尊严都已经不在时,那才是真正的无间地狱。
元胤昀握紧缰绳,「我们何不试试看?」
明冬青仰起头,眼里有些惊讶,他笑着策马回身,让「射日」重新在驿道上奔驰。
只要有钱,没有办不到的事!元胤昀心高气傲地想着,要实现她的愿望,当然要很多很多、比富可敌国更多的钱。
元启天一直认为元胤昀没有野心,那是因为他没有成就野心的动力。而那一刻,未来的「皇商」为了心爱女人有些傻气的鸿愿,展开他如巨鸿羽翼般无法摧折的野望。
两年之后,天朝商业版图尽归元家之手。
在元府,和明冬青感情最好的,除了元胤昀,就属周大娘母子。厨子跟贪吃鬼本来就合拍,周一刀性格大刺刺,明冬青淘气又有些小迷糊,有时连周一刀的儿时玩伴铃儿都要吃味呢!
「我看这么着,少爷你不想娶的话,可以叫一刀娶。」季白嗑着瓜子,一句话让所有人呛咳了起来,包括正巧经过书房的周一刀。
死老季,如果不是没长心眼,就是存心暗算他!
周一刀恼火至极,猫着身子躲到假山后,就听见元胤昀又冷又冲的嗓音道:「青儿的事轮不到你来插嘴!」
元胤昀的反应让周一刀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他摸着下巴,思考片刻,接着带着一脸神秘笑意转身回厨房去了。
厨房里,明冬青又来缠周大娘做食谱上的点心给她吃,本来周大娘只当丫头贪吃,不过几回下来,发现丫头边吃边拿着墨宝在一旁注记,她发现丫头和她儿子一样有一张刁钻至极的嘴。
周大娘的厨艺是家学渊源,她总说自己姿质平庸,全靠稳扎稳打的基本功才能不辱门风,而丫头常常尝过一回她的菜,就能点出她的不足之处——这还是她追问之下明冬青才肯透露的,明冬青其实不讲究吃得精致,更担心自己只是门外汉,不该班门弄斧。
「我只是个平凡人,只希望尽好自己的本分,对厨艺能否精进并不像一刀这么执着。」周大娘叹道:「如果不是当年我父亲逼着我,我想我只会把料理当成嫁人必备的条件,不过现在我反而庆幸我父亲当年这么磨练我,我才能把他老人家的功夫传给一刀。」
也才能在丈夫死后到元府担任大厨,养活她自己和儿子。
因为周大娘发觉明冬青这样的天分,明冬青偶尔便一时兴起,由周大娘指挥,她自己试着下厨。即便有人觉得不妥,明冬青便说,洗手作羹汤本来就是为人妻的本分。
反正她也觉得很有趣,因此越发频繁地往厨房胞,大概也就因为这样,一向最不会看人脸色的季白才会冒出那句话吧?
周一刀由外头走来,脸上的笑意未减半分。
「丫头,我想到一个好主意。」他劈头就道,遭来母亲白眼。
「丫头是你喊的吗?没分寸!」
「娘你也听听,我想到一个法子,说不定很快咱们就能办喜宴了。」周一刀接着在母亲和明冬青好奇的探问下,把他适才灵光一闪的点子全盘托出。
「男人啊,你让他觉得你跑不掉,他就不稀罕了……」
「一刀哥,你是在说你和铃儿姊姊吗?」明冬青忍不住取笑道。江铃儿半年前和父亲来到麒麟城,周大娘丈夫过世前,他们二家住在西方的鹿城,周一刀和江铃儿是儿时玩伴。
「呸呸呸,没事提那个男人婆做什么?我们现在说的是你和少爷。」周一刀翻个白眼。
「你这主意是不错,但你不怕到时真的让大家误会反而误了小姐的清白吗?何况少爷终究是咱们的东家,你就不怕到时咱们母子俩在元家待不下去?何况少爷的心结不解开,逼急了也许适得其反啊!」
「一手功夫在身还怕没饭吃?」如果不是为了母亲,他早就想出去自立门户了,对一个有抱负的厨子来说,大户人家的厨房跟笼子没两样。「重点是,娘,你也不想看少爷和丫头这么耗着吧?你当年几岁嫁人?十四?丫头都十八了啊!再说这方法由我配合,绝对比别人配合得好,因为我把丫头当妹妹,要是找别的男人,没准假戏真作,那才真的对不起少爷。」
周大娘叹气,总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再说,少爷实在有愧他『皇商』的名号,男子汉大丈夫这么爱美……」周一刀突然想到什么,岔开话题,「对了,你知道你还没到元家以前,少爷最喜欢照镜子了,一天要照十次,早上起床照一次……」
话没说完,周大娘已经一掌从他后脑拍下去,他笑着闪躲,连忙道:「我开玩笑的,你们不觉得很好笑吗?我真的记得少爷以前生得满美的,难怪他会大受打击,哈哈哈……」
周大娘这回连菜刀都拿出来了,周一刀只得正色道:「欸,我是说又不是真的要演戏,只要让少爷觉得丫头心思好像不再无时无刻都在他身上,甚至还有些他不知道的小秘密,这样就行了,丫头你觉得呢?」
明冬青当然点头,周一刀的话和《御男宝典》里某一段不谋而合啊!看来是时候把那本书再拿出来复习了,「就照你说的。」
「这就对啦!首先咱们要先从第一步开始,这绝对是成功的关键……」
「青儿人呢?」
最近元胤昀一回元府,老是不见明冬青人影,不只如此,她最近常常一个人傻笑着,问她想什么,她还不肯说。
「在厨房。」底下人都知道明冬青最近努力摆脱米虫污名,以免将来成为当家主母却啥都不会,所以完全不认为明冬青在厨房有什么不妥。
偏偏元胤昀对季白那番话,表面不当回事,心头却已起波澜。一再发现明冬青得了空就是往厨房跑,他无法不联想是和周一刀有关。
虽然总说要把她嫁出去,元胤昀对自己心里此刻的矛盾并不觉得不妥,周一刀不过是个厨子!青儿不可能嫁给厨子!
他神色阴霾,步履如风暴,连往来的仆人远远的一见他走来都能感受到那股隐而未发的怒气,纷纷绕道闪避。
周一刀踏出厨房,眼角瞥见元胤昀,装作没看到,还笑得一脸春风得意,然后大摇大摆地往另一个方向离开。
元胤昀几乎想冲上去拦住周一刀,但心里更惦挂明冬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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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卿无双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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