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世美人 上 第二十章

  【荷塘月色】
  刘天福走了,因白姑姑一向吃斋,听了有客至,也就自己单独吃了,不和他们一群小孩子凑乎,杨紫安这次来的却甚是拎净,只带了两个随身的小厮,几个大丫头竟是一个没来,蕙畹不禁暗暗纳罕,且自己早晨才来,他傍晚就到了,可见是个消息灵通的,就不知这个耳报神,是不是就是鸡婆的博武。
  其实蕙畹这倒有些冤枉博武了,杨紫安怎麽来的呢,那日在临济寺别后,回到府里,杨紫安也是有些坐卧不甯的,自从知道了博蕙是女子,杨紫安心里就豁然开朗了,素日里自己对她的那种发之余心的亲近喜欢,其实说起来,应该就是倾慕吧,倾慕她卓绝的才情和聪敏,以及她机灵俏皮的性子,还有她身上那种温暖,使得自小就孤寂清冷的自己,不由自主的去靠近,由靠近而了解,由了解而喜欢,由喜欢而倾慕,这大概也不是一朝一夕而成的,是一点一滴,日日积累的。
  然,已经根植如骨,难以剔除,情之一字真的很难解,但杨紫安知道,自己这一生因有了蕙畹大概才能如此精彩,也令自己对未来有了期待,算起来,自己是幸运的,可以自小看着她,关注着她,从精灵古怪的小娃娃到如今初现娉婷的少女,以后还会成为自己的妻子,自己孩子的母亲,从绿鬓红顔到白发苍苍,只要自己陪在她身边,于愿足矣。
  想到此,杨紫安笑了,可是想到蕙畹那怔楞的表情,杨紫安又不禁暗暗叹息,只看她的样子,紫安就知道,她已经听懂了自己的意思,但却在下意识的躲闪,多年的相处,杨紫安自信很了解蕙畹,她最不喜的就是三妻四妾男尊女卑,而且尤其对通房丫头一事尤为反感,其实杨紫安自己也不喜欢这些。
  前些年十四五的时候,母妃虽身体不好,但也悄悄问过他,若是喜欢哪个丫头,可以先收在房里,可是当时不知道为什麽,从心里就抵触,遂支吾搪塞了过去,那时身边日日有博蕙相伴,也没这些心思,后来母妃去了,博蕙也不在了,身边虽冷清,但因有重孝在身,父王也没在提过这事,一晃就过了两年。
  杨紫安也晓得,若到了明年,恐自己再不愿意,父王皇上也要张罗的,还好如今有了蕙畹,在临济寺对她说的话,并非自己的一时之言,而是真真发自肺腑的想法,且自己性子一向冷清孤僻,就是身边的四个大丫头从小伺候到大,也不会任意玩笑,唯独对蕙畹是特别的。
  再说有了蕙畹,天下女子那里还能入得眼来,蕙畹也太高估他了,即使比蕙畹还出色的,没有那些年的情意相投,也断断不会喜欢上的,所以又那里可能去找什麽三妻四妾,通房丫头,蕙畹若是顾虑这些,可是有些庸人自扰了。
  反正随她怎样想,最后也只能和自己在一起就是了,这两年的孤单的日子,杨紫安真的够了,既然生死都没能分开他们,他们就是注定的,杨紫安绝不接受拒绝和躲闪,再说他和蕙畹的情分,什麽说不得,想当初在京城的那大半年,起居都在一处的,那里用的找如此生分了。
  想到此,杨紫安又不由暗恼,到了第二天,无论看书、写字、射箭、骑马、均提不起劲儿来,以前竟也不觉,自打昨日见了蕙畹,竟是生出些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感,可杨紫安也清楚,蕙畹如今毕竟是个女子,怎麽也不可能像以前一样,日日混在一起,可是这思念之情,着实令人难以排遣。
  翻来覆去又过了一日,到了第三日午后,杨紫安实在有些挺不住,遂遣了小顺子去张家找了搏武来,搏武一看见小顺子,就不仅暗笑,心道这世子爷,平日里是个别样稳重的,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如今不过才一日多,竟是这样等不得,特特遣了心腹来寻自己。
  博武也不傻,知道世子那里是来找他,大约是想见蕙畹罢了,遂跟着小顺子去了平安王府,杨紫安和他熟的很,且知道他是个心思活动的,况他对蕙畹的心思,恐也早就知晓了,所以也不打哪无用的哑谜,直接问了,才知道蕙畹竟是真的躲了出去,躲到了郊外的别院去了。
  杨紫安顿时有些气,不过气过之后,又觉得自己不能放那丫头自己胡思乱想,毕竟他知道那丫头向来是有些执拗爱钻牛角尖的,遂想着寻她去,可自己干巴巴的去,恐不大妥当,毕竟那里是张家的别院,博武却是个十万分机灵的,没等他开口,就直接邀他去他家的别院去消暑几日。
  杨紫安当然大喜,因猜蕙畹多少在意一些,他身边的几个大丫头,遂也就没带来,想着回头找个机会问问几个丫头的意思,看是是放他们回家,还是怎样的,毕竟如今他们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总这样耗在自己身边,恐耽误了去。
  杨紫安掂量着,若是他们以后嫁人,自己禀明父王,每人赐给他们一份体面的嫁妆,也就是了,并不枉这些年主仆一场,博武大略回了母亲,只说这两天甚热,也去别院住些日子,刘氏正为博文的亲事张罗,也就无空理会他,再说心里想着,博武去了也好,也看顾着些蕙畹,于是也没拦他。
  所以博武和杨紫安就直接奔着别院来了,终在晚饭前到了,还没跨进堂屋,杨紫安就看见一袭轻薄粉色夏裙的蕙畹,正笑眯眯的和一个高壮的青年男子说话,杨紫安脸色唰的一下就沈了下来,等博武轻轻告诉他,那是刘家的表哥,才略略和缓过了。
  自己心里也分外稀奇,以前并不理会,如今看到蕙畹和别的男子在一起谈笑,竟觉得难入眼的很。不过看她一本正经给自己请安行礼的样子,杨紫安还是觉得很新鲜,心道,这丫头这两年修炼的,倒是越发成精了,这也怪不得第一次见面时,自己竟是没认出她来,这礼数上,竟是一点儿也不错的。
  和几年前那个调皮的博蕙,真正是判若两人,颇有大家闺秀之风。杨紫安既然来了,于情于理蕙畹都不能怠慢了去,听说他要和搏武住几日,遂让收拾了西面的客居给杨紫安起居,和搏武的院子比邻,也更方便些。
  晚饭,蕙畹让摆在了正屋的花厅,临着窗子有一个红漆的嵌大理石面的八仙桌,周围几个青瓷人物绣墩,因杨紫安没带了随身的丫头,蕙畹恐小厮们手脚粗笨,遂遣了秋桂去伺候杨紫安,毕竟清楚这家伙是个天生的富贵命,自己不会动手不说,还是个喜欢挑刺的,秋桂至少知道些他平日的习惯。
  秋桂却是暗暗欣喜,心道午时刚说通了小姐,这世子爷晚半晌就赶着来了,秋桂那里还不明白,指定是来瞧她家小姐的,于是伺候了杨紫安梳洗,换了带来的家常袍子,才来了西花厅。杨紫安一进来,就闻到一股浓香扑鼻,又兼这两日有些思虑过甚,茶饭也没好好进,如今一闻到这香味,倒勾起了脾胃,凑上前一看,不禁唬了一跳,侧头望向旁边的蕙畹,蕙畹冲他吐吐舌头,做了鬼脸道:
  「我说你怕不怕,你说不怕的,那就吃吧,这是我特意亲自指挥厨娘做出来的,还请世子爷赏脸品尝」
  看她调皮的样子,杨紫安竟然忽的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笑了笑,伸手点点她的额头道:
  「瞧着你在外面样子,以为你长大了的,可是内里,还是如此一个促狭鬼,可见古人说的很对,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搏武随后进来,打量了一下桌子上,见中间放着一个偌大的青花花卉纹的瓷盆,里面竟是哪里看的到什麽东西,只上面油光光的飘了一层红彤彤的辣椒,却是有一股浓香散出,可这如何吃得下,旁边倒是有几个清爽的小菜,却哪里有鱼的影子,不禁道:
  「畹儿,刚才你拿到厨房的两条大鲢鱼呢,哪儿去了,这桌上我却连一片鱼鳞都没瞧见的」
  蕙畹白了他一眼道:
  「难不成你抱着鱼直接啃不成吗,当然是做熟了」
  说着小手一指中间的瓷盆道:
  「喏!这里就是了,另外鱼头我让厨房里熬着鱼肉豆腐汤呢,想一会儿就得了,咱们先吃这些吧」
  杨紫安却看了她一眼,坐下来,拿起筷子,伸到中间的盆里微微一拨,吓人的辣椒下面其实是一片片的嫩白的鱼肉,夹起一片,只略略挂了几丝红油,却更是有食欲,放在嘴里,却并不算辣,只感觉香嫩无比,不禁笑道:
  「我以为你真的做了什麽可怕的来,原来真是美食」
  蕙畹道:
  「这个菜本来还要在放这麽多辣椒才得味的,我想着你和博武都不爱食辣,故让厨娘减了去,不然你恐也是吃不下的」
  杨紫安道:
  「那如此多些畹儿了」
  蕙畹不禁脸一红,自己家里的人叫一声畹儿真没什麽,可是杨紫安这突然一叫,竟是觉得有些微微的别扭,杨紫安看了看她的脸色,不禁微微笑了半响,才正色道:
  「虽是好吃,我记得你小时常犯咳疾,如此辛辣之物,还是少吃几次为妙」
  蕙畹不禁暗暗腹诽,就知道他必是要婆妈的,秋桂给几人倒了酒,蕙畹这些年也没大学会喝酒,不过杭州的黄酒若煮温了,就着蟹子,倒是可以喝上一些,别的依旧不喜欢,故只在一边执壶。
  一时砂锅鱼头豆腐上来,略略喝了一小碗汤就饱了,饭毕,几人做在院子里乘凉说话,院子没有藤萝花木,真有些光秃秃的,博武略做了一会儿,左右看看两人,遂起来道:
  「不行,我今晚我可是喝多了,你们两个在这里说话,我回去歇会子去」
  说着告退走了,院子里忽然只剩下蕙畹和杨紫安,竟是多了几分难言的暧昧,杨紫安侧头注视着蕙畹,月色中,她的轮廓优美难言,有一种朦朦胧胧的美感,不禁有些楞住,蕙畹回头正对上他灼灼的目光,不禁脸色微红,低下头去,杨紫安突然站起来,悄悄伸手拉住她的手低声道:
  「听说你家的荷塘甚美,不如我们去哪里走走好了」
  蕙畹不禁有些愣住,低头去看两人交握的手,宽厚的大手,牵着自己的小手,竟好像回到以前一般,现在想来,自己和杨紫安早就隔不开了,那时候,那天不是他牵着自己来来去去的,亲手教自己拉弓射箭,一根根手指按着自己的指头,去认那古琴上的音,自己竟和他有这麽多数不清的过去。
  想到这些,蕙畹不禁笑了,原来这就是青梅竹马日久生情,即使不是那种轰轰烈烈浪漫的一见锺情,但她和杨紫安之间,实在太和谐了,其实将来若嫁给他,想来也是自己的福气了。两人本来已经极熟悉,何必守着那无用的劳什子封建礼教装样子,没人的时刻,暂且放松一些,想来无妨的。
  想到此,蕙畹遂放送下来,任他牵着手,从别院的角门走了出去,秋桂和小顺子在后面远远跟着,并不靠前,给两个主子清静的独处空间,没有灯光,却喜今夜月色皎洁,两人走到了荷塘边站住,一同去看那月色下的荷塘,一片银色倾泻而下,映照在荷塘里,仿佛镀上了一圈银白色的光晕,使得一支支出水的粉荷,更显得美丽非常。
  杨紫安收回目光,轻轻落在身边的蕙畹身上,在这满塘娇艳的菡萏之中,她何尝不是最妍丽的一朵。忽然想起一事,遂从腰间取下一物,递给蕙畹,蕙畹接过,是他自小配在身上的青白玉雕双鱼佩,以前蕙畹也曾摆弄过的,知道不是个寻常物件,是先帝赐下的,所以除了价值外,意义更是重大,大约是不能赠与他人的吧。
  遂递还给他道:
  「你知道,我于这些物件上,是个粗心的,这件不同寻常,你自己放着更稳妥些」
  杨紫安却低声笑了,接过玉佩,从中间一掰,竟然一分为二了,成了一模一样的玉佩,真真奇巧的很。杨紫安把其中一个放到她手里道:
  「你我一人一个,你也知道,这不是旁的东西,不过是我的心罢了,你要妥帖收了,再有一事要告诉你,立了秋,我就要去京城,我和皇上的情分,你是知道的,说不得要去帮上一帮的,你若在你小叔处还好,若是还在这里,到时我们见面,恐不容易」
  说着,拿起双鱼佩道:
  「虽不能常见面,但要记着给我写信,也让我少些惦记,这玉佩的侧面纹路可做印章,让下人交给王府里的二管家,我定能收到,左右也就这两年,以后我们自是日日在一处的,别的你也不必劳心,我今儿和你说句透心的话吧,我这一生,就是你了,三千弱水只取一瓢,我的一瓢,早在你四岁那年就得了,你可明白吗,畹儿。」
  【蕙畹捉刀】
  杨紫安在别院只住了七日,虽七日,两人却都知道,已经是异常难得了,博武很识趣,日日跑去隔壁三舅的别院去找天福表哥,跟着他一起去看采摘莲蓬和打鱼,蕙畹和杨紫安却都是喜静的,两人通常早晨会在书房里停留,蕙畹画画,杨紫安看书。
  也是到了这时,杨紫安才发现,这丫头竟是很有绘画天的赋,那一手工笔花鸟,真真难得的紧,不禁想到当初进学时学画的情境,想必那时她定是惫懒,糊弄了去的,杨紫安最喜她给自己画的一幅小像,画中的自己侧卧在碧纱窗下,手握书卷,周围的背景却都是极模糊的,她却又添了许多手绘的缠枝牡丹在他周围,虽然奇怪,但不得不承认非常漂亮,故要了来,想着回去挂在自己亲手绘的博蕙小像旁边,也很不错。
  有时候杨紫安也会陪着蕙畹,去后面劈出的一块花圃中种菜,一开始杨紫安还不知道是什麽,蕙畹解释了,才不觉莞尔,心道这丫头真是个古怪的,不知何时竟喜欢上了自己动手整理这些农桑稼樯之事。
  吃了午饭,两人偶尔也会荡舟荷塘,去寻那清透盈满的荷香,芙蓉浦中,两人的心在渐渐靠近弥合,以至竟是没有了一丝缝隙,虽然蕙畹没说什麽,但杨紫安也是知道她的,若是不喜欢,定不会这样陪着自己,故心内大定,想着将来自己也在这边建一个别院,到了炎炎夏日,陪着蕙畹来这里消暑,岂不惬意的紧儿。
  心里遂暗暗定下主意,两人毕竟未婚娶,自是不能这样日日在一起的,所以七日后,蕙畹送走了恋恋不舍的杨紫安,博武也跟着回去城里,因刘氏让人来唤他去给博文过小礼,虽然远些,但这诚意还是要的,故令博武亲自去送。
  因两家同姓自是不成,张老太爷做主,认了朝中一个王姓同僚家做亲,故女方改性王,故这礼是要送两家的,不过也看出,宗伟家定是十分中意博文的,不然也不会弄这麻烦的事去,这一宗亲事算是做成了。
  宗民在一边瞧着却暗暗欣喜,心想,这样看来,若将来自己娶蕙畹,也是可以循这个例了,搏武这次进京送小定,自是留的时间长了些,宗伟家里他也是来过几次的,两人即是同窗又相当投契,故在一起玩了几日,不在话下。
  且说这门亲事,是有些故事在内里的,张兆屿是个官场混久了的,自是知道风向,就看张家兄弟这势头,恐还会荣宠下去,和前些年兄弟两个进京赴考投拜无门时,真真不可同日而语,主要张兆屿瞧出来了,这张家虽在朝中无根底,却是皇上在后面托着,不腾达才奇怪。
  另外张兆屿和兄长虽在朝经营多年,却不善那银钱产业上的经营,如今还罢了,等过些年,恐有坐吃山空之忧,而这张云卿却是个别样精明的,如今他亲家舅爷刘顺发的大名,恐大燕都没有不晓的,也是个奇人,一个庄稼汉,如今却是誉满全国的大商贾,真真令人稀奇的很。
  且极会钻营,前些日子听说张云昊敬上一味新茶,皇上尝后,甚是夸赞了一通,竟是随口就把皇家供奉赏给了出茶的庄子,这庄子当然不是别家,正是刘家的,而京城宗室贵族官宦之家,向来是看着皇上眼色行事的,皇上说这茶得味,一时都竞相去购置,刘顺发在京城的茶庄,还没开,那新茶已经早早就预定出去了,连兄长都叹道,想不到这张家兄弟虽在官场的时日短,却是深谙其中门道的,向来官商不分家,没有银子,这官当的也长久不了。
  故张兆屿才应了自己的侧室赵氏,将自己最宠爱的庶出之女雪慧改了姓嫁于张博文,且主动拖了老太爷出面说项,亲事才定了。再说这张雪慧,虽是庶出,其母却赵氏却很有手段,原是张兆屿成亲前房里的丫头,因容顔美丽,故得了宠,生了长女张雪慧,故,虽青春已过却仍很得宠,并且协理着府中内宅事务。
  宗伟的母亲虽是嫡妻,却是个喜清静无为的性子,素日里只在自己院子礼佛,并不大管府中事务,故,宗伟家的内宅实际上是张雪慧的母亲赵氏管着的,当然也就甚有体面。张雪慧却是被爹娘宠大的,有些刁蛮娇纵,只比宗伟大一岁,除了对宗伟有些忌讳,即使自己一母所出的弟弟,也不是多上心的,顔色虽出挑,却没有其母的心机手段,且喜攀比,故有些浅薄,可是心气却奇高。
  十四及笄后,说了多家亲事,都嫌东嫌西的不满意,这个博文一开始张雪慧却也不喜欢的,心里计量张博文的父亲虽是四品,但毕竟是个外官,他又是个白身,还听爹爹说过,这张家原来不过就是普通的庄户人家出身,因得了祖父的助力,才进了官的。
  张雪慧心里度量着,她家定是个穷酸气重的,故不喜,后来是她娘亲赵氏私下道:
  「我的儿,这可是你的造化,那张家过去是清贫,如今可不得了,为娘私下里扫听了,他家手底下的产业,可真真都是进银子的聚宝盆啊,如今虽是四品外官,可是那张博文的小叔,如今却是正四品的京官,且颇得皇上赏识,听说那张博文今年秋试,若中了举,明年春天来京会试,凭我们两家的关系,定能谋个好功名,如今张家,可是一门打着灯笼也难寻的好门第,还是我怂恿你爹爹去请你祖父说项才成的呢,你莫要不懂事,且坏了好姻缘」
  张雪慧哧一声道:
  「就是他家有钱,他母亲可是真真的乡野村妇,我一个京城的大家小姐,去到她家侍奉一个蠢妇,岂不惹人笑话」
  赵氏不禁瞪了她一眼,暗道这都该怪自己从小宠这丫头,如今却是个如此不知进退礼节的,这也正是赵氏想法设法谋这个亲事的原因,她知道那张家大抵是欠着老太爷的大人情的,将来自己这个任性的闺女过了门,纵有些不妥之处,总还会拘着些体面,不会闹得不开交去,且也听说,张家老爷没有妻妾,只有一个嫡妻,却是个村妇,想也见识不大。
  将来内宅的大权,还不是就落到了闺女手里,虽这丫头不善理事,将来自己多帮一些也就是了,过些年,这府里宗伟当了家,若容不下自己,去依靠女儿也是个稳妥的退身步,娘俩下半生的富贵体面也就不愁了,但赵氏也清楚,那刘氏既然能以一个村妇之姿,让那张云卿腾达后,仍未娶一妾,想也不是个平常的蠢妇,且隐隐绰绰的听说,他家小叔家里,是她家三小姐张蕙畹主了几年事的。
  张蕙畹,赵氏曾略略见过一两面,不知怎的却与宗伟宗民交好,大概是因为他两个哥哥的原因,这位三小姐,赵氏只一打眼就知道,不是个软绵的角色,虽年纪尚小,却温柔和气,大方知礼,就是老爷和那府里的大伯都赞好呢,即使都是自己的孩子好,赵氏也不得不承认,自家闺女和人家一比,根本不是一档上的,遂也暗暗也有些嘀咕,能教养出这样出色的女儿,那刘氏恐也有些成算的。
  若是自己闺女过了门还不收敛性子,闹出事来,恐也不好看,想到此,脸色一肃道:
  「雪儿,就是你素来不喜读书,可女戒和三从四德,为娘也曾细细教过的,你该知道,这是身为女子必须守着的根本,过了门,你要记得,上面孝顺公婆,下面忍让叔姑,不然你也见过张家的三小姐,那是个绵里藏针的丫头,纵是你婆婆脸软,那丫头也不好相与,将来闹将起来,想必你也讨不到好去」
  张雪慧见母亲真真有些恼了,遂住了声,嘴角却一瞥,眼中闪过一丝嫉妒,那个张蕙畹她看着就不喜欢,一个小丫头而已,身上穿的戴的,却都是难得的上品,且见过的都赞是个好的,自己就不服,若说容貌上,自己比她也不差,别的她也不见得就比自己好去,不过嘴巧会巴结罢了。
  况过了门,自己是大嫂,她敢怎样不成,不过一个未出阁的小丫头,怕什麽。张慧雪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以后过了门,却给一向平静的张家添了大堵,最终导致的下场不说也罢。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却说过了小定,博武略停了三两日,就回了平安城,时序也进了秋,杨紫安寻机会别了蕙畹,进京去了,博文搏武却日夜苦读,以待来日的秋闱,博文是个不知变通的,搏武却甚灵透,秋闱前十来天,猜忖了几个四书五经上的题目,央求着蕙畹给他做了几篇范文。
  博武心里计量着,自己读书虽也不太差,但却不大用功,所幸押些题目,让蕙畹去填,若是侥幸有一个,以蕙畹的才学,那是必中的,岂不便宜。这里蕙畹却也是哭笑不得,想博武帮了自己和杨紫安不少忙,遂也不好推辞,只捡三篇写了给他。搏武也是个聪明的,略看了几篇,就差不多背了下来。
  这日秋闱,三场大考过,博武一进府,就直奔蕙畹房里来了,蕙畹和秋桂正靠在沿炕上做女红,博武一脚买进来,凑到她身边,见她正在做一个皮子的手套,手腕处翻出一圈黑色的兔毛边,精致好看的紧儿,不觉一把抢过来笑道:
  「这个我瞧着不像妹妹带出去的式样,给了我吧」
  蕙畹白了他一眼,拽过来道:
  「你的我另作,这是世子哥哥的,他在皇上身边想必要到处跑的,我想着车娇恐也做的少,倒要经常骑马,却是最费手套的,我这里多做几副给他罢了,你和大哥的也不急,过些时日再做也使得」
  说着擡眼打量搏武几眼,发现虽是三场试过,却满面春风,喜色赢面的,不禁笑道:
  「怎麽,来我这里报喜不成,瞧你这得意的样子,想必考的不错了」
  搏武挠挠头,突然给蕙畹一作揖道:
  「哥哥这里先谢过妹妹了,将来若是哥哥侥幸蟾宫折桂了,定不会忘了妹妹的」
  秋桂在一边扑哧一声笑了,蕙畹讶异的道:
  「你这是说的什麽呢,乱七八糟的」
  秋桂却笑道:
  「小姐再不用猜,指定是二少爷前些时日烦您写的几篇文章里,有一个押正了宝的,是也不是」
  搏武嘿嘿一笑道:
  「秋桂丫头跟着畹儿身边,这些年也变得聪明多了,是啊!那个君子之道真真押的正好,我刷刷刷的,就把你那篇写上去了」
  蕙畹不禁抿嘴一笑道:
  「我当什麽事,就是我写的,也不见得就真中了去,秋闱毕竟不是那麽容易的」
  博武道:
  「我虽写不出来,但却会瞧,你的那篇若是不中,那主试官就是一个蠢人」
  蕙畹和秋桂不禁都笑了起来,笑过之后,蕙畹才正色道:
  「虽是我给你捉刀,即使中了,也不是你的才能,所以你势必要努力一二才是」
  博武道:
  「放心,若是这次中了举,我也知道好歹的,去苦读也就是了」
  蕙畹不禁点头,却说十天后放榜,张家又成了平安城的话题,张家的两个公子都中了举,且二公子张搏武竟然是头名的解元,令城里的人们交口称赞,担任主考的却是个熟人,那年蕙畹考童试的学征大人韩逸舟,年前生了官,任贡院院政,正是这届秋闱的主考官。
  若说前面两场四书五经的通识,这张博武并不出彩,只这最后一篇策论,却真真字字珠玑,锦绣文章,令韩逸舟惊艳非常,记忆中,除了那个夭折的张博蕙,仿佛就是今天这个张搏武了。且听说这张博文、张搏武原是张博蕙的两个亲哥哥,不禁暗暗惊奇。这张家果真是有门道的,也不怪这些年腾跃的快了。
  中了举本是大喜事,何况博武还高中解元,张家遂大摆筵席,邀请亲朋之交来凑热闹,张云卿心底却暗暗奇怪,他虽知道博武也是个聪明的,可却考的比一向刻苦的博文还好,总感觉那里有些不对劲儿。不过纠结了两日,也就放开了,毕竟是大大的喜事。
  却说这边秋闱事了,韩逸舟进京复旨,皇上听说平安城今年的解元竟然是博蕙的二哥,不免大是好奇,心说,难不成这张家真是读书的种子不成,怎麽个个这麽才高,故特特的调了张博武的试卷来瞧。杨紫安进来的时候,正看到皇上拍案叫好,倒不妨一愣,杨紫青见他进来急忙道:
  「紫安,你快过来,你前些日子还说博蕙的两个哥哥不如博蕙,可是差矣了,你瞧瞧张搏武这一篇,君子之道,洋洋洒洒却犀利非常,尤其最后的一句,故此,是为君子者,当矜而不争,群而不党。 好个张搏武,竟是个大才」
  杨紫安接过看了一遍,心里却暗笑,若自己猜的不错,这应该是出自蕙畹的手笔吧,笔锋承转,完全就是昔日博蕙的风格。不过确实如皇上所说,是一篇难得的好文。再一次,杨紫安不得不折服于蕙畹,这丫头真的惊才绝艳。忽然想到昨个夜里收到的包裹,里面除了两副手套,还有蕙畹亲手做的护膝和护腕,虽不过一个小小的包裹,却令杨紫安从心里一直温暖到全身,这样的体贴的蕙畹,却不是他曾经熟悉的博蕙,但却更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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