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要睡,也得先吃点东西,我已经让厨娘做了一品锅,里头的猪肉、鹌鹑蛋,对身子虚弱的人具有滋补作用,这可是大当家特别吩咐,要咱们想办法把大奶奶喂得白白胖胖的……」叶大娘笑着说。
「快去盛一碗送上去。」
「我这就去。」麻姑这才笑了。
于是,她特地找来一只大碗,装了满满五花肉、鹌鹑蛋、干角豆、香菇、豆腐角、小油菜等等配料,送到二楼厢房。
原本已经睡着的韵娘,也不禁被食物的香气唤醒,感到有些饥肠辘辘。
「这是什么?」堆得像座小山似的,都是给她的吗?
麻姑先将她扶坐起来。「这是咱们徽州菜中最有名的「一品锅」,意思就是为官一品接一品,日子一天比一天好。」
「这道菜的寓意真好。」她也能奢望日子一天比一天好吗?难道真的就这么被击垮了?哥哥若尚未投胎转世,要是地下有知,一定会更放心不下。
这么想着,韵娘便执起白瓷汤勺,一口一口的吹凉,然后就往嘴里塞,说什么都要把它们吞下去。
「大奶奶吃慢些!」麻姑两手捧着那只大碗,还以为得花上一些工夫才有办法劝主子吃下东西,这会儿却担心她会噎着。
韵娘摇头,要她别担心,然后继续奋斗。
就算真被相公休离,她也不要像个弃妇似的,哭哭啼啼的被扫地出门,一定要抬头挺胸地离开。
她绝不能这么被打倒了!
于是,韵娘为了尽快恢复体力、养足精神,连着几天下来,都是吃吃睡睡,什么都不去想。
见她吃得下也睡得着,叶大娘她们也就安心多了,又按照大当家的嘱咐,在村子里找到同样是从苏州嫁过来的媳妇儿,做了几样道地家常的苏州菜,让韵娘解解馋,只要心情一好,相信身子自然就会跟着好。
能够吃到家乡菜,韵娘气色果然一天比一天红润起来。
这天早上,别庄外头停了辆马车。
邢阜康一面穿过天井,一面问叶大娘。「她好吗?」
「气色比刚到这儿时好多了,大奶奶看来柔柔弱弱的,不过个性坚强,没有那么容易倒下。」她笑着说。
他脸上多了一抹释然。「我知道。」
「大当家就快点上去看看她。」叶大娘迭声催道。
于是,邢阜康上了楼,来到二楼的厢房门外,有些怯步。
「大当……」麻姑正好出来。
邢阜康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大奶奶正在午寐,还要好一会儿才会醒……」麻姑压低嗓音回道,不忘示意邢阜康进去。「要不要奴婢叫醒她?」
他摇了摇头,心想这样正好,于是走进厢房,来到床前,见妻子睡得很沈,眉心舒缓,唇色也多了红艳,真想将自己的嘴巴覆上去,再品嚐一次,但也明白光只有吻是不够的,还想再狠狠地抱她一回,可总不能又让韵娘喝下避子汤,那种汤药到底伤身,不能多喝的。
最后邢阜康只得把伸到一半的手又缩回去,用目光痴痴地凝望,告诉自己,即便夫妻分隔两地,只要她没事,其余的都可以忍受。
又待了好一会儿,他才下楼。
等在楼下的叶大娘问他跟大奶奶谈过了没,他只是回了一句没有,不禁再次规劝说:「你们都已经是夫妻了,有什么「秘密」不能说的,相信大奶奶一定不会有半分嫌弃,大当家也别什么事都憋在心里,这样会憋出病来的,早说晚说,总有一种解决的办法的。」
「我这一趟要去湖北和湖南,可能会待上一、两个月才会回徽州,大奶奶就交给你们了。」他直接跳过对方的问题。
叶大娘跟着他往外走。「大当家现在还是新婚,先不要急着出门,自己的身子也要顾好,不要太累……」
至于邢阜康是如何回答,因为人走远了,已经听不见。
他前脚刚走没多久,原本在午寐的韵娘突然惊醒,翻身坐起,见屋内没有旁人,以为是在作梦。
麻姑端着茶水进来。「大奶奶醒了。」
「我刚刚好像听到相公的声音,不过八成是听错了……」那个男人若真的来了,也是送休书来给她吧。
「大当家确实来过,刚走没多久。」麻姑证实地说。
韵娘有些诧异。「相公来过?为何不叫醒我呢?」
「大当家不让奴婢这么做,只是站在床前看着大奶奶,又问了这几天吃得多不多、睡得好不好……」她用力地说。「大当家真的很关心大奶奶。」
「他关心我?既然关心,为何又要把我送到别庄?」韵娘就是不懂那个男人,而那个男人也不肯让她有机会了解,更别说一起找出夫妻之间相处的方式,这才是最让自己苦恼的地方。
麻姑有些辞穷。「大当家这么做想必有他的道理在。」
「你自然替他说话了。」
她连忙表示忠诚。「奴婢也同样站在大奶奶这一边。」
「相公还说了什么?」韵娘又问。
「大当家说这趟出门,约莫要一、两个月才会回来,要咱们好生伺候大奶奶。」麻姑将大袄披在她身上。
韵娘攒起两条秀丽的眉心。「到时都过年了,他能赶得回来吗?」只要他还是自己的丈夫,就算只是一起吃顿饭,说几句话,甚至能看到人也好。
被逼着喝下避子汤,还被送到别庄住,韵娘心中不是没有怨怒,但她并。个想放弃这段婚姻,不过问题是该从何着手呢?
是谁在唱曲儿?
过了两天,韵娘正在翻看着之前所绘的绣花图样,断断续续地听着苍老的妇人唱着伤感的民谣,饱含在其中的难舍和爱恋,令人不禁闻之鼻酸。
「……四送郎,送到房门边,左手摸门闩,右手按门闩,不晓得门闩往哪边;五送郎,送到楼梯头,左手搭栏杆,眼泪往下流,右手提起罗裙揩眼泪,放下罗裙透地拖……」
她凝听了片刻,出于好奇心,便拉开花格窗,冷风一下子灌了进来,不禁缩了缩脖子,就见外头是天井,再往下一看,东厢房门口坐了名头发银白的老妇,歌谣就是出自她口中。
「……九送郎,送到灯笼店,别做灯笼千个眼,要学蜡烛一条心;十送郎,送到渡船头……船家啊!今天撑俺家郎哥去,何时撑俺家郎哥回……」
韵娘听着她把难分难舍的心情都唱出来,就算不是完全了解曲子中那份伤怀和依恋的人,一颗心也会跟着揪紧。
「一送郎,送到枕头边……二送郎,送到床头前……」老妇唱完一遍,又从头开始唱着曲儿。
就在这时,麻姑正好送茶水点心进来,马上嚷嚷。「大奶奶怎么开窗了?今天外头可是很冷,千万别着凉。」
。她指着下头的老妇。「那是谁?在唱什么?」
麻姑探头一看。「大当家都叫她婶婆,所以咱们也都跟着叫,这首曲儿叫做〈十送郎〉,是徽州的民谣。」
「婶婆?」那么是邢家的长辈了。
「听说这位婶婆不到三十,出外做生意的丈夫就死了,守了一辈子的寡,把儿子养大,给他娶了媳妇,还生了孙子,想不到最后却嫌她老了,便搬到外地去住,也不知去向,把她一个人丢在老家,都不管她的死活,而邢家其他的族人,同样当做没看到,谁也不想多事,揽下这个大麻烦……」麻姑愤慨地说。「大当家知道之后,就把她接来别庄奉养。」
韵娘微愕地问:「是相公主动把她接来的?!」
「是啊,大奶奶也想不到对不对?」她可以明白主子惊讶的反应。
「而且不光只有婶婆,住在对面西厢房,还有大当家一位族妹,叫做秋娘,去年从事木材生意的相公也在外地出了意外,不到二十就守寡了,又没有孩子,婆家竟说她克夫,赶她出去,幸好有大当家出面,否则真的只有死路一条。」
「有这种事……」她不禁听呆了。
想到相公自愿照顾守寡的邢家女眷,不求回报,此举真是难能可贵,连韵娘都不禁为他的所作所为感到骄傲,可是这个男人却唯独对自己残忍,狠心不让她生下
孩子,甚至将自己送走,委实令人百思不解。
「那么住在这座别庄里的都是女人?」韵娘又问。
麻姑比了下前头。「倒座房那儿住了个门房,以及两个仆役,除了看门,就是干些粗活,没事的话,是不会到内院来的,而叶大娘、周大娘以及蔚娘他们一家人,则是住在后罩房。」
「……六送郎,送到厅堂上,左手帮哥哥撑雨伞,右手帮哥哥拔门闩……」楼下的婶婆还在唱着曲儿,得知她的遭遇,再想想自己的处境,让韵娘的鼻头也不禁跟着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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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拂面之结发夫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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