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身好忙 第二章

  那名小丫头没发现她曾睁开迷蒙的双瞳看了一眼,只顾着抽抽搭搭地以手背拭泪。
  除了那丫头不停地来回走动,她没有看见其他人。
  湿黏的身体一再被擦拭,脑袋沉重的她又沉沉睡去,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是—— 这次的流感挺严重的。
  「小姐,你……你醒了吗?不要再吓奴婢……」手中端着药盅的翠花一脸焦急地低唤。
  眨了眨眼,眼前的模糊景象渐渐清晰,有片刻怔忡的杜云瑾又闭上水雾氤氲的双眸。
  「不,我还没清醒,你是幻觉,离我远一点,我再睡一会就会醒了……」
  咦 不对,这盖在身上的被子不太对劲,似乎是上好的织锦,还绣着烟红带点浅紫的双鱼戏荷图样……
  是她的错觉吗?还是有人存心捉弄她,满室古色古香的摆设不是她垂着蕾丝花边纱帐的卧室,红木镶嵌螺钿的梳妆台眼生得很,可看得出质地不错,在家具市场上很难买得到。
  她想过买来当店里的摆饰,宜古宜今,让人有进入时光隧道的感觉,踩着流逝的光阴回到点着油灯的从前,可是太贵了,她买不下手,也难以找到红得纯粹,手工这般精致的极品梳妆台,连小小铜扣都雕刻得唯妙唯肖,一朵朵浮雕的芙蓉花好像是真的,盛放着暗沉铜色。
  「呜……小姐,你真的醒了?快吓死奴婢了,奴婢以为你撑不住了……呸!呸!呸!瞧奴婢这张破嘴胡说什麽,小姐好端端的,哪是福薄之人……」
  又哭又笑的翠花朝地上连吐三口,凌乱的发丝贴着眼下发黑的小脸。
  「你好吵……」
  还让不让人说呀!叽哩呱啦个没完没了,吵得她额头两侧的太阳穴阵阵发疼。
  「好,好,奴婢不吵,小姐再喝口药,病才好得快,奴婢喂你……」小姐终於熬过去了,有力气开口了。
  「我不……」
  想到苦到极点的黑色稠浓药汁在舌尖漫散开来,顿时打了个激灵的杜云瑾脸色比黄连还苦,纠结成团。
  「多喝药,小姐的病才会快快好起来,大少奶奶已差人来问过好几回了,大夫来了又走,不敢下重药,怕小姐你撑不住。」
  幸好是度过危难了,不然她万死难辞其咎,索性直接跟主子去了。
  「大少奶奶?」杜云瑾皱眉疑惑。
  但杜云瑾的声音太小太虚弱,没发觉异状的翠花兀自说得痛快,好像要将这几日的惊慌一吐为快。
  「小姐这回的病真是太凶险了,不过是小小的风寒居然差点要了小姐的命,大夫直摇头说听天由命,要奴婢别抱太大的希望,小姐十之八九是不成了……」
  她吓得不敢阖眼,端药的手都在发抖,唯恐一个眨眼小姐不喘气了,就这麽走得凄凉,连亲人的最後一面也见不着,一如她受人欺凌的身世,孤孤伶伶地不受人重视。
  「……你不觉得你的话太多了吗?」才要她别吵,嘴上应了,一回身又是端了一窝的麻雀老鼠,叽吱喳呼。
  杜云瑾在心里腹诽,到底是哪来跑龙套的临时演员,演技差到人神共愤,没当过丫鬟也看过古装剧,谁家的奴才会肆无忌惮的在主子面前大放厥词,无疑是找死的行为。
  可是她乏力得说不全一句话,全身骨头像被拆解过又全组,有气无力,虚软如泥,不让人搀扶着便坐不稳,气喘吁吁得有如重症患者,凡事都要由人扶持。
  只是,这丫头有必要演得这麽逼真吗?究竟谁在整她?
  入口的黑汁有着浓浓的药味,而且苦不堪言,一向与人为善的她不可能得罪人,她的朋友、亲人们也没人有此恶趣味,他们中规中矩到近乎无趣,除了她有恋妹情结的大哥杜其风。
  越想头越痛的杜云瑾乾脆不想了,想多了自寻烦恼,她决定静观其变,不管是谁安排了这场闹剧,到最後总会揭晓,她只要耐心的等待。
  「小姐……不,要改口称姨娘,不然被珍珠姊姊、玛瑙姊姊听见了,又要说奴婢没规矩了,奴婢……呜……奴婢真怕护不住姨娘……」
  两眼哭得红肿,又挂着数日未眠熬出的紫黑眼眶,翠花看来憔悴不堪,一身衣衫松松垮垮,无肉的肩骨特别明显,身子薄如床板。
  她虽想忍着不哭出声音,但豆大的泪珠彷佛惊蛰後的春雨,扑簌簌的纷纷落下,点点泪光闪烁着委屈。
  她边哭边说,话语不清,不过杜云瑾还是听得出大致的内容,一是不满主子娘家的无情,将女儿送进富贵人家为妾便置之不理,不闻不问,任其受欺辱,还妄想从中拿些好处;一是悲愤主子的遭遇、不受重视,平白无辜的活受罪,而无人为其做主,看似衣食无缺,却处处低人一等,连个洒扫的粗使丫头也敢踩上一脚,口出污言秽语,白眼以对。
  越说越气的翠花忍不住又批评起杜云瑾的娘家人,气愤不已的说杜家姊妹恶毒心肠,要不是她们见不得人的卑劣手段,小姐怎会名声半毁地被逼嫁人,成为最叫人看不起的侍妾。
  「名声半毁?」
  一提到此事,翠花愤慨的说得滔滔不绝,好似她才是受害者一般。
  「等一下,拿面镜子来让我看看。」好不容易有点气力,杜云瑾抬起手想撩撩落在面颊的发丝,盯着雪白无痕的手背,她蓦地一怔,这瘦得见骨的手手指修长,重点是没有一点伤口。
  她的手背上有一道被油烫伤的粉红色小疤,那是她小时候顽皮留下的疤痕,虽然淡化得几乎看不见痕迹。
  这不是她的手。
  「小姐……姨娘要镜子?」尽管对她的反应有很深的不解,翠花抽抽鼻子,还是取来一面雕雀纹菱花镜。
  啊!这是谁
  喀噔一声,杜云瑾脸色微变的挥开铜镜,重重抽了口气,心中慌乱不已。
  那磨得不够光亮的镜面上出现的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孔,年纪不大,清清秀秀的瓜子脸上有双看人无神的杏色大眼,小巧的鼻梁直挺挺。
  说不上美艳,但有股怯生生的灵气,好似碧云秋水间映在湖面上的明月,清清雅雅的。
  是哪里出错了?这个人不是她。
  杜云瑾开始有了不对劲的感觉,不再淡定了,水色杏眸打量着飘散木头霉味的屋子,一颗心不住地往下沉。
  「我……我是谁?」她声音发涩的问道。
  翠花以为小姐烧糊涂了,以湿巾轻拭她额头,疑惑地答道︰「姨娘……你原是杜家庶出的二小姐,如今是沐府入府不到一年的姨娘呀!」
  「我今年几岁了?」这具身体似乎很……稚嫩。她低头看向不太波涛汹涌的双峰,和她原有的34D相差甚大。
  「三月底就满十七了。」可是府里没人记得姨娘的生辰,都当她不存在。
  十七岁……她十七岁时在干什麽?还在念书,勤跑社团吧!
  杜云瑾心头大乱,紧张地又问︰「你又是谁?」
  翠花一听,惊得又掉起眼泪,「小姐不记得翠花吗?」
  她一急,又忘了改称谓,两眼泪汪汪地捉紧杜云瑾发皱的袖口,满腔的愁苦尽在脸上。
  【第二章 一团乱的沐家】
  杜云瑾……正确来说,她如今的身分是杜云锦,原主是杜家庶女,一个小布商不受宠的女儿,将满十七岁,为田姨娘所出,虽养在嫡母名下,却不受嫡姊、嫡妹所喜,常被排挤和欺压。
  她在元宵节那日与姊妹们出府赏灯游河,带着丫鬟翠花和青玉走在最後头,兴致勃勃地看着挂满树枝的花灯,一路指指点点。
  回府前她们到河边放祈福的河灯,殊知她才一弯身要放下灯,身後猛然有一股推力推了她一把,一时站不稳的她失足落河,几欲溺毙。
  幸好有人见义勇为的下河救人,那便是与友人乘船共游的沐大少爷沐昊然,他不畏河水春寒,将人救起,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抱上岸,是十足的护花儿郎呀!
  可惜此一举动成全了沐大少爷临危不乱的侠义美名,带给闺阁小姐杜云瑾的却是名节有损。
  元宵佳节围观河灯美景的百姓何止千百,没瞎的人都瞧见他们俩一身湿淋淋,肌肤相亲。
  在这样的情况下,杜云锦的名声还能不毁尽吗?除了嫁给沐大少爷外,她别无第二种选择,否则将冠上失贞污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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