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见由榻顶垂挂下来的防蚊纱帐,房中传出细微动静,她徐慢转动螓首,薄薄蚊帐外,白衫男子背对她立在桌边,似在布置饭菜。
眉心先是微乎其微一蹙,而后,她记起了,这男子在她倒地时,曾来到身畔。
她脑中还留有那抹雪白余影,与帐子外的那人渐渐重叠。
那群恶人受伤后,没再为难他吧?要不,他与她怕是出不了那片深林。
年岁渐长,历练渐丰,对于藏在人性底下的兽性,她多少有体会,这世间强欺弱、众凌寡所在多有,不是姑娘家才会遇上那样的羞辱,连长相俊美的男子也得留神自身安危。更何况,他身形虽颀长,罩在宽大白衫下的身躯像过分单薄了,只长骨头不生肉似的,腰间系着一条银带,舒松轻垮,更显纤细。
暗叹了口气,她咬牙,慢吞吞撑坐起来。
脑袋瓜仍旧沉甸甸,她闭眸扶额,暗自调息。
“姑娘若感不适,别急着起身,再多躺一会儿。”
男嗓一如她记忆中那般温和,感觉防蚊帐子被撩开,男人来到榻边。
她嘴角先已扬起守礼的笑,抬起头,边道:“我已无碍,多谢公子,我——”忽地轻抽一口凉气,怔住。
好美……小哥哥,你长得真美……
她记得那些混蛋说过什么。
他们夸他好看。
但,此时站在面前的男子,他、他的面庞相当古怪,整张脸仿佛被泼过染料,白白红红,白的地方少,红的部分多,且还分深红、粉红、淡红……乍然一见,十分惊心,而那些不均匀的色泽还漫过他的耳、他的颈,不难猜出,他轻衫下的身肤定也不寻常。
她这么一愣,男子也跟着打住,在她尚不及瞧清他脸上神态,他已微侧薄身,转向一旁,避开她太过直率的眸光。
上官净,你可以再鲁莽些!
行走江湖,外貌较眼前这位白衫公子更奇诡异常的也不是没遇过,何以震愕若此?虽属无心,却亦是伤人啊……
察觉他欲退离,她不禁懊恼,心急地抓开纱帐,恰一手扯住他的宽袖,两人皆又一怔。
“我……对不住……”她坦然道歉,放开他的袖。“是我不好,冒犯公子了。”
男子静伫一会儿,终于道:“无妨,是我错。我样貌天生如此,隐居在此地,久到几要忘记自己这副尊容,而服侍的仆婢又都跟随身边多年,他们早习惯我这模样,姑娘猛然一望,没吓得晕厥实属难得。”
他说得云淡风轻,嘴角甚至噙笑,低敛的眉目又似有郁色。
上官净见了有些难受,不敢再接话,遂问:“是公子救了我,带我出林吗?”如此问,多少有套他话的意图,想确认在林中遭人围困的究竟是不是他。
他的脸一直侧着,没调回来面对她。
沉默半晌,他略艰涩道:“是姑娘路见不平,相救在下。那些人受伤颇重,全跑了,没再对我……对我……”
果真是他。
那么,她在林子里听到的那些话,是她神智不清下所导致的幻听吧?
上官净暗自苦笑,见他任由几缕逃出绑束的散发半掩面容,发白的唇抿得太紧了些,她藏在心底的叹息不禁更沈。
“我第一次入南蛮野林,确实太高估自个儿的能耐,幸得遇见公子。”
他又不作声,似在推估她话中诚意。
终于,他微微又笑,道:“南蛮一带茂林遍布,多蛇鼠虫蚁,瘴气更能杀人于无形,姑娘不是本地人,自然不知入林前必得口含薄荷凉草,身上佩带驱虫香袋。你贸然闯进,也不晓得避开瘴疠之地,这才会出事。”顿了顿,笑意淡收,脸上深浅不一的红痕一块儿加深颜色。“只是……我也……我也是……很庆幸姑娘乱闯进去,那些个恶徒全赖姑娘打跑……”
他瞥了她一眼,很快又挪开目线。
上官净心脏咚咚两响,忽地发觉他目光颇为清澈。仔细再看,男人的五官生得其实相当秀气,细浓双眉下是一对眼尾微挑的凤目,挺鼻薄唇,瘦削的两颊和尖细的下颚,若要论轮廓之纤柔,则较她更像个女儿家。
他这么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温文过了头,只差没在额上贴着“可欺”二字,若然遇到恶徒,真真只有引颈待戮的分儿啊!
“公子知道那些恶人的来历吗?”
他摇摇头。“南蛮这儿山多林多、溪多谷多,北上可通中原富庶的湖广与两江,南下能通出海口、往南洋,总之是进可攻、退可守,不少河寇、海盗就把老窝建在此地,方便藏匿,有时也见山贼出没的……那些人或者也是干没本钱的买卖,不知打哪儿来的。”
“那公子独居在此,岂不是太危险?”她微瞠双眸。
“也不算是独居,我这座竹坞里还养着几个仆婢,几里之外更分聚着不少村落,我偶尔也会去村里。”他淡然道,表情看似寻常。
想问他为何不干脆住在村子里,有个左邻右舍,也能相互照应,但话刚到舌尖,上官净及时顿悟——瞅着他肤泽惨不忍睹的侧颜,她喉中略感紧涩。
周遭沉静,蓦地——
咕噜咕噜……咕咕噜噜……咕咕噜咕……
上官净眨眨眼,然后瞪圆眼,再然后……两颊红了。
男子也瞪圆眼,而且很明显地忍住笑,徐声问:“姑娘肚饿了吧?”
“嗯……是有一点……”她至少有三、四顿没进食吧?
他薄唇一扬,似乎稍稍松解了心病,终能再次迎视她。“我让底下人备好一些饭菜,虽简单无华,但都是挺爽口的菜色,还炖了一盅祛暑、益中气的药汤,姑娘下榻用些好吗?”
“多谢。”上官净低嚅了声,单手覆在咕噜作响的肚腹上。说实话,她已许久不脸红了,即便脸红,也能很快宁定,但此时垂下颈项一瞧,她气息陡地梗在胸间,原就有些困窘的脸蛋惊得大红。
外衫前襟敞开也就算了,她是江湖女子,无须太过拘泥礼节,但……但现下连中衣的襟口也敞得开开的,微垂眼就能看见她用来裹胸的雪白长布,这会不会太过分?她甚至感觉那条裹胸布被松开小结,正很轻松地圈裹她!
饶是她性情沉定大度,此时也颊如霞烧,心音似鼓。
然,让她真正惊慌失措的并非敞开的衣襟,而是藏于衣下的玄铁令牌竟不翼而飞!
她一手按住襟口,一手连连在颈上和胸前摸索。
没有!什么都没有!
“你是在找这个吗?”
上官净闻声扬睫,那块系着带子的玄铁令牌正挂在男人指间。
这块令牌……比她的命还重要啊……
她压住原要冲喉而出的惊喘,忙伸手去接,紧紧握住,没察觉自个儿身子正隐隐颤抖。
“那个……是因为……你方才脸色白到发青,直冒冷汗,我想……松开襟口透透气可能会好些,所以就……嗯……解开衣襟后,又瞧见那块铁牌子,怕它太沉,会压得你气息不顺,就暂且替你取下,在下别无他意,姑娘莫怪……”
她是女子,他是男子,她衣衫不整,他却比她更不自在!
该是个挺温柔的人儿呢,温柔且易感,只是这样的人,很容易受伤。
上官净见他目光浮动,神情窘迫,不由得怔然,以为遗失令牌而紧绷的心弦亦稍见松弛。莫名的,她心口微泛暖意,竟有些想笑。
“……还有姑娘的剑,我拾了来,也暂且替你保管,就搁在矮柜上。你……你要吃些东西了吗?再不吃,饭菜要凉了。”他忽地问,再一次似有若无地闪避她的注视。
上官净张唇又要言谢,内心一突,两人交谈一阵,甚至互相施过援手,她只知称他“公子”,竟还不晓得对方姓名。
她将玄铁令牌重新戴回颈上,并迅速理过衣衫。
撩开纱帐下榻,她站妥,在他面前以江湖礼数抱了抱拳,沉稳郑重道:“小女子上官净,再次谢过公子。未请教公子尊姓高名?”
他表情怔忡,一会儿才回过神,脸上加深的赭色未退,气质却是文质彬彬。
“在下凤锦。凤凰的凤,锦绣的锦。”他微微笑,也学她抱抱拳。
“原来是凤公子。”
凤锦仍淡勾嘴角。
他领着姑娘往桌边去,待上官净落坐,又殷勤为她布菜。
“对了,上官姑娘特意跑来这儿,究竟所为何事?”他语气自然,不经心般地问出,布置好她的饭菜后,修长身躯亦隔着方桌在她对面坐下。
面对他提出的疑惑,上官净手捧碗筷,本还一脸踌躇,最后终是问:“凤公子久居在此,可曾耳闻南蛮‘刁氏一族’的名号?”
“‘刁氏一族’嘛……”眉峰深思般轻蹙。
她颔首。“对,‘刁氏一族’。我、我得找到他们。”
“上官姑娘找他们做什么?”
秀白脸容明显一愣。“我还……不知道。”
“不知道?”
“是当真不知,绝非欺瞒。”她苦笑。“我是‘西海玉灵峰’的门人,我师尊玉灵真人她老人家说了,重要的是先找到‘刁氏一族’,等寻到他们,接下来,我就会明白该做些什么。”
“是吗?感觉挺玄妙啊!”
“凤公子听过他们吧?”
凤锦斯文地挟了一箸菜放进她的碗内,淡淡笑答:“不,我从未听过。”
“听过‘西海玉灵峰’吗?”男子的白衫在蓝月下镶出一层怪异的薄光。
被问话的暗卫早见怪不怪,他常想,那道高悬的眉月儿之所以泛蓝晕,极有可能是主子恶搞的手笔。在这个结界中,许多事物皆为虚幻,见蓝非蓝,是月非月,这是主子的地盘,主子高兴把一弯月抹红、抹绿、抹蓝,谁也管不上。
“西海是西边高原上最大的湖泊,一望无际,平波澄碧,而玉灵峰则为西海五峰之主峰。”燕影低声答话,略顿,又道:“族中老人们提过,几代前,曾有一支旁系从南蛮出走,往西边高原移居;还说当时离开,是因在高原上寻到一条金沙川和好几处丰富矿脉,有点自立门户的意味儿……凤主认为上官姑娘是旁系的族中人?”
“不是她。”嘴角一勾,白衫任由夜风吹拂,贴在精瘦躯干上。“只是她那把剑和那块玄铁令牌上的图纹很有意思,可以查查。”
“属下立即去查。”提气欲飞。
“瞧你急的,就不愿留下来与我多说说话?”
气泄。“……属下自是……万分愿意。”呜。
“呵呵,这话我爱听。”他双袖负于身后,姿态潇洒,散发轻扬,红痕满布的脸在蓝月下竟很有清美之韵,很好看,很招眼,很……很吓人啊!燕影惊出一身冷汗,差点就想闭目来个眼不见为净。
“对了,哪天还有山贼、河寇拿那片茂林作窝,别赶走他们,让我玩玩再说。”
“……属下遵命。”
明明武艺练得不精,白影移动时,足下却无丝毫声响,仿佛是内功修为已达炉火纯青之境的绝顶高手。
燕影跟随主子步进林子里,林中幽暗,若不是还有几缕泛蓝月光,当真伸手不见五指。他忽地站定,因为白影突然伫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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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蛮锦郎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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