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腾的水气里,他舒服的叹了口气。
有妻如此,白日的纷扰和烦忧一扫而空,他抓住西太瀞如同一块白玉的手心,将脸偎在那里。
「赶快洗洗好歇息了。」
西太瀞亲了亲他的发心,把他发冠上的簪子拔起来,理顺了他一头青丝以后,仔细的按摩头皮,最后把头发洗干净,这才把人送上床。
本应该倒头就睡的人看着像只小蜜蜂忙来忙去的媳妇,忽然翻身起来。
「怎么着?」西太瀞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只见他散着头发走到一堵黑漆长柜前,不知道按了什么暗扣,接着跑出一个抽屉,他伸手从暗屉里拿出一叠的纸。
「这是咱们家铺子、庄子、房契和田契的帐本,以后就由你管着了,最下面的银票你拿着,充作家用开销。」
「我们家有两本帐?」她看过娉婷给的那本帐册,里头记载的都是府里支出款项,她翻了下湛天动给她的这本,则是府里进帐收益的本子,也就是说,这才是府里实际的帐册。
「一本是明面上,一本才是真正的帐本,哪一本才是真的能用我,你一眼就能得得出来不是?」
「大爷谬赞了。」
「咱们是夫妻,要一起过一辈子的,你不管我的帐,谁管得了?」
「知道了,妾身会好好收起来。」
「嗯,我们安歇了吧,帐本抽空再看。」湛天动刮着她的小鼻子,低头亲了她口,神情愉悦。
次日一早,湛天动又出门去了,西太瀞随意用过早饭,见各处管事已经候着,只好出面开始理事,发放对牌、核对帐目、交付银钱'检视府中各处等等。
德婷想不到短短一天,大奶奶就将她交付的帐册看过一遍,还熟烂于胸,交代下去的事务井井有条,合乎情理,各按所长,没有半点生涩,就如同她昨天不声不响的发落了库房的老资格嬷嬷……面对这样的主母,一干管事们别说再起什么怠慢之心,或心存什么偷懒心眼了。各个管事之间看似各司其职,可遇到利益攸关的事情,还是会互通有无,这新上任的主母能不能拿捏,心里其实也有数。
你给他想,这个大奶奶,不是普通女子,海外的银子大把大把的赚,牙行开了一家又一家,他们哪来这般能耐拿捏她?治理一个府邸,对她来说不就像小菜一碟?他们若想跟她对着干,自找死路而已。
大致分派完事务后,西太瀞回房换了衣裳,准备出门。
婚后的女子已经不适合出海行商,虽然如果她坚持,湛天动是不会说不的,但是,她现在有了一心一意想照顾的家人,无论如何,都该替他多想一点,冒险犯难的事情看起来是不能做了。
不过要她从此以后守在家里,她也不愿意。
备嫁那段期间,海外的生意是炎成在照顾,城里的铺子则由昆叔处理,他们两个都是她能够信任的人,按理说,她应该安心。
可当然啦,安心是一回事,自己的铺子不偶尔去探探头,这像话吗?
她要出门,自然没有人敢说不行。
给她驾车的是老姜,居然还有海靖,才多久不见,应该是吃得饱、睡得好,他长高了一个头,露出少年的眉目了。
「原来你和老姜一起?」她大概知道她成亲后这段时日,春水忙得不见踪影,是在忙和什么了。
春水把自己当成了母鸡,用心去照料海靖这只小鸡了。
这也没什么不好,毕竟自己的日子还是要自己去过,春水是她义妹,她也希望春水能活出另外一片天地来。
「是,大奶奶。」老姜毕恭毕敬,一巴掌压着傻笑的海靖把头往下垂。
新进的仆役先经过一番训练以后,会分派到需要人手的地方,老姜把海靖要了来,想不到他的驾车技术经过指点,很快青出于蓝胜于蓝,早远远超过自己这把老骨头。今日,得知大奶奶要出门,这毛小子居然跪求他,说要把他捎上,他想替大奶奶效劳,逼自己不得不点头,看这小子喜上眉梢的样子,啧,还是太心浮气躁了!
「老姜对你好吗?」西太瀞很直白的当着老姜的面问。
「大奶奶,我要说姜叔不照顾小的,他会宰了我的……」海靖笑嘻嘻的觑了瞪大眼睛瞅着他的老姜一眼,很快拍起马屁来。「姜叔对小的很好,他还教我认字,小的目前已经认得七十八个字了,春水姐姐也夸我。」西太瀞完全不介意他我啊我的自称,看到他说认字时的神采飞扬,心想她没看错人,他的确是个聪明的孩子,「你能认字了?」海靖有些羞涩的挠头。「是小的求姜叔的。」
「你想读书吗?」老姜能教他多少呢?
「想。」海靖没有第二句话。他知道唯有识字,他才有机会往前走更远的路,唯有读书,才能看见更多的将来,但是,他也明白读书会是一笔可观的花费,别说他自己没有能力,更不敢奢望。
或许人对自己经手过的生命,总是有些责任在的,西太瀞笑了笑。「回来我会和大爷说,把你送去学堂。」
「这可以吗?」老姜万万没想到。
「有什么不可以?他有那个心,我们有这能力,不是很好?」
「你这走了狗屎运的小子,还不赶快谢谢大奶奶!」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好运呢!
又被巴了一次头的海靖乐得眼睛眯成缝,弯下腰,诚诚恳恳的鞠躬道谢。
至于要把海靖送去哪家学堂?
坐上车的西太瀞想得出神。
扬州多的是私塾,可那学费,别说寻常人家负担不起,小康家庭也不见得愿意花这个钱。
漕帮里,帮中兄弟多是苦力,就算不乏会捞油水的,有能力把孩子送去私塾,也是少数,如果说,帮里有自己的学堂的话……啊!先不管,等她晚上有空再合计合计。
牙行快到了,不过这外头是在吵什么?
她敲了敲车壁,「老姜,外面是怎么回事?」
「禀大奶奶,这路上出了点事,可能要请您下来,围观的人太多,车子不好进出。」
「我晓得了。」今天跟出来的是麟囊和婳儿,一人掀车帘,一人扶西太瀞让她下车。
西太瀞站在脚踏上可以清楚的看见,围观的人群里,两个看似乞丐婆的妇人不知何故扭打成一团,揪着对方的头发,扯得你死我活。
很不巧,就在牙行门口,西太瀞想坐视不管都不成。
「老姜,劳你去问问,这究竟怎么回事?」两个丫头都身怀武功没错,可那种什么人都有的馄乱场面,还是男人出面更为方便。
「是。」他转身低声吩咐海靖要顾好大奶奶,这才离开。
不到片刻,老姜匆匆回来。
「说是水患流窜过来的灾民,为了一碗隔夜的菜汤打起来的。」
「有难民流窜到扬州城了?官府不管吗?」她颇为气愤。
「这种事情很难说,官爷们都自顾不暇了,小的听说还有那种把城门关起来,不许灾民进城的地方官。」疏浚工程年年都在做,可是水患什么时候要来报到,谁也说不准。都说人定胜天,可这条河说翻脸就翻脸,神仙也拿它没办法。
至于地方官,想保住头顶的乌纱帽,自然不希望那么多人死在自己的任内地方,影响政绩。
「先不管这些,你去把那两位妇人带过来,我要问她们话。」交代下去后,她踏进铺老姜不愧办事老到,他让两个妇人稍事整理后,才把人引进里间。
「两位请坐。」西太瀞没有因为她们的衣着褴褛、神情僬悴、神态畏缩,看不起她们。
「我站着就好,夫人有话就直说,我还有孩子等着我找吃的带回去……不如夫人行行好,可不可以给奴家一点吃食?奴家的孩子饿得都不会嚎了。」约年轻些的妇人看起来胆子大一点,开口就要吃食,那饿狠了的模样叫人不忍。
「你是从小塘村还是卞家浦过来的?知道详细有多少人吗?」灾民不会只有一拨。
「我是卞家浦的人,被洪水追着逃难都来不及了,祖宗牌位也没能拿,我们那伙人也不知有多少,路上连野菜、草根部吃,我还听说有人开始结伙抢劫,更惨的,还有人易子而食……」妇人说完神色还是难免不安,眼前夫人那身衣服,那姿态,一看就知不是寻常人家,可看她毫无架子的样子,也许可以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问完话以后拿点什么吃食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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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袖东家 下 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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