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东家 下 第十五章

  他的想法原来很简单,就是能吃得饱、穿得暖、不挨打,但是,有人在他面前点燃一盏灯,他的人生,只要他肯努力,一定会不一样,对吧?
  他热血沸腾了起来。
  他不会辜负小姐的!
  一天后,一行人在三家湾的小码头上,踏上了分坛派来的河船舳舨。
  对这种规模的迎接场面西太瀞和其他人并不觉什么,只有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的海靖睁大眼,禁不住好奇的张望,看见旗帜上大大的「漕」字,心想他家主子到底是什么人?
  虽然坐了整整一天的马车,骨头被颠得快要散架,西太瀞却没有一上船就往船舱去,她靠在甲板上,听着熟悉的水声拍打着船身,摸着船舷,吹着晚风,感觉着船微微地晃荡,忽然发现自己婆妈了起来。
  她想念这些。
  和分坛主说过话的湛天动走过来,看着想把被风吹来吹去的长发归成一束,揽在一侧的西太瀞,想也不想的接过手,将她的头发全部拢在大掌里,有些笨拙的挽起来。
  「欸,我自己来就可以了。」男人不知轻重的手有些拉疼了她的发,又这么多眼睛在看,都不用替她留点闺誊,替他自己留点大当家的尊严吗?
  这男人一向不管不顾,虽然不至于没把王法看在眼里,但是看他和临王爷你来我往下来,可见他的确不太把这些皇室宗亲们摆在眼里,所以这些枝微末节的事情,他又怎么会放在心里?
  她也真是迟钝,到这节骨眼才想明白,一直以来他便如此,想碰她就碰她,想牵她的手就牵,何时把别人放在眼里了?
  「就快好了。」想了半晌,他拉下自己的宝石环扣,固定在她不怎么听话的乌黑秀发上。
  这算什么?西太瀞看了那实在不怎样的发式,但见他辛苦的摆弄了半天,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仍感谢的对他嫣然一笑,「谢大当家的!」湛天动也坦然受之,翘鼻子瞪眼睛,表情逗趣。「不是不随便给发的你道是三生有幸。」瞧瞧,给了台阶就上楼了。
  她笑了,笑得自然生动,举手投足、由里到外都像一朵正要绽放的花。
  每每多看她一眼,他就走不了。
  「一上船就发呆,甲板上风大呢。」喜欢一个人,果然日子越久越深,越无法自拔。
  「在想……太尹在京里过得可好?」
  「你得相信他的能力,他是个能干的,牙行有他掌握着,不成问题的。」已经不能说西太尹是孩子了,他的年纪甚至比湛天动都还要大。
  「难得听见你说他的好话。」
  「这样说好像我是个坏人似的。」姐姐偏心弟弟,她什么时候会偏心起他来?她轻捶一下他。
  湛天动不痛不痒,表情却很开心。
  距离西太瀞几步外的麟囊又再度看傻眼,没错,再度一一也不过相隔一天,两次深受剌激。
  不只因为时间短暂,所以记忆犹新,而是上回在马车看见自家主子弯身进车窗帘里做的事太过刺激,太过叫人脸红心跳,太太太叫人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她不是那种未经人事的女子,她嫁过人,知道男女之间的情事,那种男女间由衷散发出来的恋慕,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可是,她的主子是什么人?他不是常人,一条漕河上诸多错综复杂的人事,各派人马厮杀,其中诡谲阴狠不可胜数,要是没有明快的思绪,异于旁人的魄力,霹雳的行事手段,如何统领将近十万的人手?
  她的主子只有别人对他马首是瞻,就算面对再凶狠的对手也不假辞色,对女子,亦从来没见过他对谁软和过脸色。
  而他们几个暗卫,眼里心中也只有主子的存在,即便知道主子的身边有西太瀞这么个人,都不会当回事。
  直到她被派到太瀞小姐的身边来,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她知道主子要成婚了,还吩咐要大肆操办,主子的事情轮不到她来置喙,她只是着着两人的互动,想起自己的过去,微微的心生惆怅而己。
  这些想法在她脑子里一闪而过,她退开,隐到暗处,这种多余的感情是她身为暗卫最不需要的,所以立刻抹去。
  【第六章 得了嫁妆和义母】
  河船一度上岸补给,但仍走得飞快,半旬后来到临清,河道转宽,船只变多,一行人在大码头换上来接驳的大漕船。
  一千石的大船,好几百来号的漕船帮工,身上是缺襟的葛布短打,腰系红巾。冬天腰巾不变,换穿缺襟狼皮袄,便是微微敞着胸膛也不显粗鲁,整齐划一,气势骇人!
  湛天动淡然致意。
  帮规素来如此,并非刻意营造。
  其他人态度自然,除了因为晕船吐得脸色青白,吐光了胆汁下不了床,站在船舷上除去目瞪口呆还是目瞪口呆,这辈子没见过这种排场的海靖。
  他不知道,就算寻常人几辈子也见不到这样的场面。
  他看着那些高头大马、黑压压一片看不见尽头的汉子们,看着粼粼江水,看着一头扎入晴空一角的燕子,很久很久都没有真实感。
  小堂口的河船果然不能拿来和大船比,不比船舱大小,不比待遇好坏,单单行走在夏暑湍急的河道上,大船就犹如航行在地面一般平稳,立判优劣。
  要她们几个丫头说,这行船大好时光,看山过水,听惊涛拍岸夹着两岸猿声,夜半寺庙荡起的钟声到客船,主子们用来培养感情是最好不过的美事,不过,世事常事与愿违,没眼色的人也不是没有,譬如因为湛天动不在,不得不全权揽起淮安总舵所有帮务的二当家张渤。
  「他奶奶个熊!」自从这一根肠子直通到底的大老粗收到某老大已经上了漕船,不日可以下扬州的好消息,就扳起手指开始数日子,接着快速打包,令人将一叠叠、一摞摞的文书用最急件送到了船上,附上一张条子,上面写着「完璧归赵」四字。
  还完璧归赵呢,囤积半年的文案书件能有多少?
  在船舱外伺候茶水、听候呼唤的贴身小厮,听见自家主子难得爆了粗口。
  这其实不能怪张渤。
  漕帮里识字会写的人如凤毛麟角,对于只能把自己名字写全的二当家来说,要他每天在字堆里打滚比给他一刀还痛苦,湛天动是知道他的性子,也没让他一个人唱独角戏,毁了帮里的运作,事前就给他调来文武全才的李卫和一个熟悉帮务的文士。
  只是他没想到,海东青一到家,那厮就把积累到天怒人怨的文书一样样物归原主,很据悉,自认无事一身轻的家伙已经在天水阁花魁的包厢泡了两天两夜,左手拿酒杯,右手抱美女,甚至让人傅话给妻妾,说她们的男人要回家了!
  湛天动并没打算治张渤一个什么办事不力之类的罪名。
  想回家是吗?嘴里喊着想家,人却在天水阁,这人能累到哪里去?他压根不相信,张渤定是无聊的成分居多。如果是李卫来说,他还会信个几分,他自己的兄弟有多少斤两,他明白得很。
  湛天动很「好心」的让人去通报张渤的正妻,让她迎接「劳苦功高」的相公,张渤能有十几个妾往府里抬,和这位正妻不是没关系。
  他这兄弟和天下的男人一样,只要瞅着对眼的女子就会心动,说难听一点就是好色,可这消息只要传入家里头,他那人人称羡的妻子二话不说就会把那女子往家里搬,也不过几年,府里的妾室、通房已经多到他记不住。
  唯一就一个正妻说的话,他还会乖乖的听。
  湛天动忙了两日,饭也摆在船舱里,一步都不曾走出去。
  这天,西太瀞出现在湛天动的舱门口,小厮弯着腰,一脸粲笑,「爷说小姐一来,不必通报,往里面请就是了。」
  「你们家大爷知道我会来?」
  「爷的心思,福来不敢揣测。」
  好个不敢揣测,能跟在湛天动身边,没有比别人更添几分机灵怎么可以?
  西太瀞一笑,一脚踩进某人的地盘。
  她不是那种一有心上人就要黏在一起的女人,要是婚后日子两人除了晚饭时间能互相见上一面,说上两句话,那也就好了。这两日,他忙得热火朝天,那些帮务她又帮不上忙,而且要回府了,她也有自己的营生,那些她丢了很多天的商事也是该理一理了,因此,两人各理各自的事,直到十九在她耳边提醒她,也该关心关心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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