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大抵是一早就挤进琴馆堂上久候,却只闻二楼教琴之音,无法见苗三爷一面,知他欲离去,又见苗家马车停于后门,便蜂拥而上。
「三爷,要不改走前门?现下大伙儿挤在后门,前头倒是清空了。」馆主道。
于是一名护卫前去知会等在后门的车夫,陆世平引着苗沃萌跟随馆主快步移往前头,也不敢大剌剌地等在大门口前,而是避在琴馆左侧一条巷内。
见苗沃萌面色有异,她低眉沉吟,便问:「被围、被堵、文人学子们争相一见,三爷每回来琴馆授艺,不都如此吗?」
「平露姑娘……」她虽是丫鬟身分,但馆主见苗沃萌对她甚依赖,再加上今日小琴徒大哭,被她使了「对主子大不敬」的手段哄住,因此对她言语时,便也多几分敬意。「三爷每回过来,确实有许多人争见一面,但今儿个人多得有些过分了,而且不依不饶的,还堵门围车呢,这可太不像话!」
陆世平闻言亦微蹙眉心,不待她多想,守在小巷前的护卫已扬声道──
「三爷,有群人往这儿冲来!」
一时间脚步声杂沓,由远而近,许多声音嚷嚷--
「在那儿、在那儿!」
「苗家三爷出来了呢!」
「唉哟,别挤啊!谁踩了咱的脚?」
「三爷!苗三爷!别拦着我!你谁啊你--」
馆主连忙冲至巷前,与苗家护卫一挡再挡。
护卫虽是练家子,这时也不好用武力逼退众人,只能釆取守势,然苗家马车迟迟不来,文人底子的馆主终被推挤得东倒西歪,唉唉叫疼,此时要喊琴馆里的人出来相帮也已不及。
「跟我走!」陆世平见势态不妙,没让苗沃萌继续扶她小臂,而是反手一抓,稳稳握住他的手,拉着便往巷内跑。
先是慌意袭上心头,苗沃萌从未这般迈大步疾奔,更别说他如今失明,要毫无顾忌往前奔冲,实得克服内心惊疑。
但扯着他便跑的女人不给他半点迟疑机会。
他被迫跟随她。
盲杖不知掉在何处,当他意会到时,手中已空无一物,他能依靠的似乎仅剩下她,那只牢牢握紧他的小手。
许是如此原因,他强令自己定心,修长的指亦反扣她的秀荑,放任她带领,
她终于缓下奔跑,他感觉背贴墙面,心想她大概躲在转角正在探看。
「三爷,出了这儿,外面便接水巷,到了那儿应该有不少收生丝或交布货的小舟或小蓬船,肯定知道苗家『凤宝庄』的丝绸铺子在哪儿,咱们请他们相帮,揺船送咱们过去。等进到『凤宝庄』丝绸铺,三爷安全无虞了,届时再请人回琴馆知会一声。」陆世平脑中急思,只顾着做、顾著说,不耐多语的喉儿磨得嗓声更哑。
她拉着他欲抬步再走,突见几名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出现在巷中,一惊,忙将苗沃萌推回原处。
「有人。」她低语,眸光环扫,瞥见一户人家的后门门扉微敞,想也未想已拉他躲入。这户人家在墙内门边植有一棵杏树, 她将他带至内墙与树干间所形成的隐密处,双双倚树而立。
「刚才那几人也作文人打扮,虽不知与围住琴馆那些人是不是有关,咱们还是先躲过再……再说……」终于啊终于,她只顾着「观察敌情」的双眼终于挪向身畔男子。
乍然一望,她心房鼓震,一时间竟堵了话。
他的神态不惊不悸,无半点惶惑,淡然眉宇偏冷,却似藏着某种……深趣?
只是眼下岂是玩笑时候?
两人手仍紧握,她不会放开他,五指硬穿过他指缝,与他密合。
鼻中尽是他身上檀香,近近再瞧他俊美面庞,一颗心极不争气狂鼓。
她轻细喘息,低声问:「……三爷的盲杖怎不见了?」
「因某人不由分说扯着我就跑,连杖子掉了都不肯相理,你说,它是怎不见的?」他慢腾腾道,五官微绷。
闻言,陆世平像被掐住脖颈,胀红脸,气息窒碍。
按理,她心中有主意,也得问过主子意思,回想方才之事,她、她似是独断独行了,硬拉着他就跑。如以往在『幽篁馆』与师弟之间的相处,师弟总听她与师妹的话,今日遇险,她那「大师姊气势」一下子没按捺住,却忘记身边的人并非师弟,而是她的爷。
「那、那……奴婢等会儿回头找找。」
「你想把我一个人丢在此处?」他声微狠。
「不是的不是的--」她急语。「待将三爷送至咱们的丝绸铺后,奴婢再回来找。」她五指再次收拢,手心贴紧他柔软的掌。「不会丢着三爷不管,不会放开的。」
他胸口起伏略明显,气息稍紊,双目近近「逼视」她,久「望」不语。
「三爷?」她被他「看」得心尖直颤,血中热潮直涌。
「你赔给我。」
「啊?」他……他要她赔什么?
「盲杖。旧的那根我不要了,即便寻回,我也不要了。你赔给我,要亲手做的才行!」没听到她答话,他眉微凛又道:「你都能抢着替太老太爷修七巧盒,还抢我手中的木头制琴,区区一根点路细杖,岂难得倒你?」
……抢?
她哪有抢着修七巧盒?
她也没要抢走他制琴的活儿啊!
他这……根本是含血喷人嘛!
「说话!」长目眯了眯,他沉声命令。
不能骂他、踢他、捏他、掐他,然而心火直窜,她总能……总能……
踮起脚,脸蛋凑近,她的唇一下子贴上他的!
一贴上那略凉却柔软无比的唇瓣,陆世平便觉胸房中有什么慢慢融化而开,热烫流淌,即便她又冲动行事,这般渴望却早已甚嚣心上不知几回。
再次遭她轻薄的男人,除一开始四片唇瓣相贴的瞬间震了震,对她接下来的攻城略地又釆取不迎不拒的态度,仿佛正冷眼「看」她能张狂到什么境地。
她一手与他交握,另一手则抱住他的腰,将他背后的衣料揪得发绉。
螓首一偏,她舌奔进他唇齿内,更深、更深去吻,终觉他气息粗浓,听到他哼出一声沙哑且极其暧昧的呻吟。
她浑身颤栗,抱住他腰身的手改而攀上他的颈,将他的头揽下,发狠般吮吻。
似乎过了许久,两张红润润的嘴才缓缓分开。
一昧的猛攻,结果就是她有点弄不清那带檀馨的唇舌最后有无回吻。
但不管他有无回应,反正她是颇为彻底地肆虐了他,此时结束了,余震犹在,她吻得连自己都头重脚轻起来。
扬睫看他,心又火热。
苗三爷背靠树干,敛眉垂目,雪颊抹开两朵红云,微歙着鼻翼似在调息,嘴既红又潮,润润如沾着晨露的红花。
能「欺负」他以致这模样,心里是得意的,而他竟也由着她「欺负」,就算不迎不拒,她都觉得不可思议。
她抚上他温烫的脸,那碰触让他俊眉一抬,幽黑无神的瞳心极快掠过什么,又渐回复淡定模祥。
「混帐。」
那两字从他红润薄唇滚出,陆世平脖颈畏寒般缩了缩。
然仔细去辨,他骂人的语调低嗄徐慢,神情迷蒙,让她……让她也跟着迷了、懵了,解不出他真正心绪。
「三爷要的盲杖,奴婢认赔便是。至于混帐……爷骂得没错,奴婢也是认的。」
忽见他眼角微抽,抿起唇,似是怒了……她都不知自个儿这话怎又使他不痛快了?
苗沃萌一口气堵在胸臆间,却没能厘清究竟因何恼恨。
她的唇舌纠缠,他还没想明白是喜欢抑或厌恶,只是她那祥肆无忌惮地亲近,次次进逼,总按得他晕船般直颠,逼得他仅能隐忍而不能狂发……
便如那一年『幽篁馆』琴轩内的事,那个女子亦是以逼迫手段对他,然,当时的他深知自己想得到的东西为何,内心的疑惑又是为何,他能允她承诺,因各取所需,不像如今,他两次三番地容她欺上,却还是没能知道自己要些什么,欲作何打算,而她……没错,就是一整个混帐!
心里骂著,脸色不豫,但当她牵他手往外走时,他拇指下意识挲了挲她的手背,脑子里忽而闪过她方才所说的--
不会丢着三爷不管,不会放开的。
他耳根大热,觉得有什么搔逦心间,口中还留有她唇舌缠绵后的余劲,他不禁舔了舔又抿了抿,腰下三寸之处突然急涌热气,他惊地顿住步伐。
「三爷?」陆世平纳闷地回眸。
他沉沉吐出一口气。「没事……」
她的手突然变得好烫,似烧红烙铁,他掌心热痛,但此一时际他却不能放开。
「不是要去水巷招船,还不走?」脾气忽掀。
不知他内心起伏,以为他还在恼她方才的轻薄,陆世平对他冷豫神情不以为意,牵着他又走。
出了蜿蜒巷弄,来到外边热闹的水巷,她赶紧询问将舟船泊在边岸的人家。
一名正在交送新鲜桑叶给养蚕户的老翁一听她问起『凤宝庄』丝绸铺,极爽快便应了她所求,答应等会儿交完几箩筐桑叶,回程会顺道送他们过去。
「苗三公子,还是上我的船,让我送公子回去吧!」
脆音如珠,带笑传来,陆世平正扶着苗沃萌跨下水巷石阶,尚未踏进老翁的小舟,一张长舟不知何时靠近,舟上一名妙龄女子盈盈而立。
女子虽作男装打扮,长袍阔袖,腰带紧缚,仍难掩纤细如蒲柳的姿态。
那原要载人一程的老翁被长舟上两个横眉竖目的护卫一瞪,顿时惊得连货也不敢交,揺橹揺得好快,一下子已离石阶边岸,任凭陆世平再唤,老翁头也不回。
这是怎地回事?
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她左右环顾,就见两名汉子尾随他们走下水巷石阶,而石阶上方还杵着两人,完全堵住他们的回头路。 饶是她遇事、遇险,脑中能急思不断,此时竟也想不出脱困之策。倒是她身边男人,仍一脸温漠,竟徐徐扬声答--
「刘大小姐愿意送我主仆二人一程,那再好不过。」
陆世平听了直皱眉,悄悄去扯他衣袖,他也不理,待长舟近岸,她只得扶他上去。
苗沃萌落坐后,刘大小姐这才让人揺船离开,她甚是文雅持礼,唇噙浅笑,但陆世平却觉对方视线不住地落在她与苗沃萌交握的手上。
刘大小姐……刘姓……女扮男装……
「啊!」脑中一闪,她突地轻叫了声,引来舟上众人侧目,连神情淡淡的苗沃萌都不禁将脸侧向她。
陆世平挨着他,微仰脸,在他耳边极轻、很轻道--
「三爷我好像明白一些事了。」
听到她又忘记自称「奴婢』,苗沃萌嘴角模糊渗软,并不应话。
刘大小姐。
当朝尚书的掌上明珠。
老尚书大人晚年才得此一女,就只有她这一点骨血,因此疼若性命,任她予取予求,由着她恣意行事,从不约束。
陆世平之所以能联想到,那是因刘大小姐据闻掌着『锦尘琴社』,而当初决定进苗家灶房做事时,她打探过苗三爷的一些消息,这太湖边上,但凡习琴之人,多少听闻了刘大小姐公然爱幕苗家三爷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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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爷 上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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