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时又觉陷进五里迷雾。
苗三爷无常,话中总合另一层意味。
她辨不出他话中真意,只觉胸中隐隐惊悸,像似……他察觉到什么,他眼盲心不盲,看穿她的一切,甚至看穿她的心。
「怎不说话?」他徐声问。
……要她说什么?陆世平唇瓣嚅了嚅,喉中微燥,舌尖略僵,仍无语。
「你发觉到了吗?」苗沃萌掩睫低笑。「你一着急,对主子的敬称便忘个精光,只会你啊你地喊,也不自称奴婢了,大不敬啊……」
她瞪视他,好一会儿才答:「奴婢不敢。」
「你怎是不敢?哼,你是什么都敢!」
她双眸瞪得更圆,忽觉一阵委屈兜头罩下。
他怎么可以这祥?
头疼好不容易刚缓下,咳症也及时抑制了,他却……却过河拆桥,又端着主子架势欺负人!
「怎又不说话?」他嗓音突然一沉,上身改作侧卧,脸转向她。
迷离眼睛虽「看」向她,但依旧没能对进她眼里。
她倔着气不肯出声,略重的呼吸声透露她此时心绪,传进他敏锐耳中,惹得他脸色再变,玉面结出一层薄霜似的。
「你还摆脸给我看了?」
「……奴婢不敢。」她原想回他一句「三爷瞧不见的,奴婢摆脸给谁看?」只是拿言语嘲讽人的事,实非她惯常所为,最后 还是忍气吞声了。
岂知苗三爷没打算收敛,被惹火了,哼哼冷笑。
「嘴上说不敢,行径却胆大妄为。你要真不敢,会每晚摸黑来到『九宵环佩阁』?你要真不敢,会瞒着我,偷偷帮我制琴? 你当真以为重新刨过、凿过的痕迹,我会觉察不出?哼哼,最好你是真不敢!你要真敢,还不知落进你手里,我得吃多少闷亏、挨多少暗箭?」
他这话……说得好可恶!
陆世平听着听着,双眸泛潮,很气他,气得好想揍他几拳,但她哪能真对他动粗?她、她就是被吃得死死的,他对别人可以温文可亲,偏对她不掩戾气,她既伤又痛,却贱骨头似地宁愿他坦露真实一面,也不要他将她视作旁人。
一掌摸上她衣袖,蓦地揪住,他薄唇一掀。「露--」
她心里狂闹,浑身颤栗,刹那间以为他就要唤出「陆世平」三个字。
「--露姊儿,你说,有你这样为奴为婢的吗?」
他墨睫淡敛,适才一阵的咳,面颊逼出淡淡的红,长目仿佛笼着水光。
质问她时,虚弱面庞明明端不出什么气势,修长身躯还瘫软般卧榻不起,偏偏那迷离眉宇、迂回低幽的言语,总勾得人一步步靠近,他像守株待兔的猎人,设好陷阱,只等猎物自投罗网。
……有你这祥为奴为婢的吗?
恶向胆边生。
一股闹不清混入多少心思的情绪将她吞噬。
她忽而捧住那张略冰凉的俊脸,俯首便去吻他,吻那两瓣只会说话欺负她的、淡淡红的唇瓣。
她并未深入,仅是用唇贴住他的,她也没合睫,张眸看进他波光潋滥的瞳底。
有没有她这样为奴为婢的?
她是被他用言语挤兑得来气了,心底渴望,心绪冲动,不管不顾便吻了。
唇相贴,仅经过几个呼吸交融,她便缓缓退开,很讶异他竟然动也不动任由她「鱼肉」不还手。
苗沃萌之所以没动静,是因一时间懵住,懵得十分彻底。
唇上叠着另一张唇,仿佛因她的挤压才体会了,原来唇可以这样柔软。
他遭人强吻……这一惊,脑中余下的刺痛感瞬间惊麻,竟比琴音更具奇效。
实在是胆大妄为!
这个女人……她、她真是来为奴为婢的吗?还是来轻薄他的?
陆世平直到真做过了,身子才轻轻发颤起来。
双眸包含水气直瞪着他,见烛光淡映下,两抹红云在他颊面漫开,他微张的唇细细轻喘,她也腾地红了脸,心海起狂涛。
「你──」
耳鼓甫擂进他那一声,她整个人惊震,原有的渴望、冲动,此刻又添进惊惧,怕他又要说出伤人的话,要训她、斥责她…… 既然都得挨他一顿骂,被他瞧轻,干脆就、就一不做、二不休!
她倏又低下脸,再次亲上他两片柔软薄唇。
只听他惊喘一声,她舌尖便往里边钻,舔他微启的齿,又再往里边探了点,碰触到躲在齿后颤颤的舌尖。
脑子像发了癫,她晕头转向,心也发癫,带着蛮气纠缠他不放。
他全然被动,像瞬间化作太湖之石,僵挺定在原处,但双唇却软得不可思议,被她吻得湿漉漉、水淋淋。他口中有恒常的药味,淡淡还带檀香,想起进『凤宝庄』灶房院子一年多,默默为他煎熬药汁,每一次守在药炉边,心里总想着他,希望他一切都好,希望他目力得以恢复,希望他将自己养壮些,希望……希望有朝一日或许能近近看他,跟他说上几句话,说她很谢谢他的守诺,说她也对他守义了,来到他身边。
而她之所以愿来,是因为对他有非分之想吗?
思绪攻防,在脑中狠斗自己,当那样的自问清楚浮现时,她心里有愧,火辣辣生疼,猛地便拔开张狂的唇,住了手。
苗沃萌忘记原先要说的话,舌尖动了动,半字也吐不出,却尝到她留在唇舌问的滋味……暖暖、软软的微甜气味,潮湿柔润,像雨后日阳……越想,一张俊脸竟红得透澈,那股莫名火热猛在心间窜烧,烧出他一把火气。
「你……混帐!」他声音恼火却又冰冷,矛盾得颤人心扉。
用不着他骂,陆世平也知自己乱来。
她对报恩的对象行不耻之举,怀非分之想,不是混帐是什么?
但她终究得守着他、顾著他,再如何斥骂,她耍耍无赖、厚着脸皮撑过就好,只盼他别怒到踢她出『凤鸣北院』,甚至踢她出苗家。
「是。三爷骂的再对不过,奴婢混枨,什么事都敢做。」她坚定应声,两手暗暗握紧。
「……你、你话也不驳,骂了就受,就这么没脸没皮?」
「三爷说的是实话,奴婢不能驳,也没法子开脱,我……我……奴婢确实没脸没皮,才会胆大包天胡来。」不是跟他置气,她说得平淡,完全认罪,就想他消消气。
苗沃萌却瞬间铁青了脸。「你在玩我吗?」
「奴婢不敢。」
「还说不敢--」他一怒,陡然坐起,但这一动动得太急、太快,方撑直上半身,话都没来得及说尽,突然一记晕眩重重打下打得他难以招架。
「三爷!」陆世年本能地扑过去,张臂再次稳稳接住他歪倒的身躯。
她扶他躺下,明显写在脸上的忧心他瞧不见,她自己亦不知。
听他低声又咳,她这一次两手改而平贴他胸央,仍是绕着圈圈推抚。
咳声断断续续,半响后终于止住,她双手亦缓缓停下。
她等着他再骂些什么,但方才顶着一片火斥责她的苗三爷此时却抿唇不语。
他赌气般撇开脸,面向窗下的壁面,下颚绷起,露出的一只耳朵和一小截颈项红得很是古怪。
陆世平倾身探看,见他绷绷的薄唇被吻得水润润,心又火热起来。
她用力闭闭眼,沙嗄道:「三爷再多歇一会儿,奴牌这就去厅侧小室取些清水来,多烧些水,帮您再浄浄脸。」他殷红的脸肤和颈肤皆渗薄汗。
这一次他哼也没哼半声,亦未揪住她衣袖或衣角,便由着她跑开。
听那脚步声离去,藏琴轩仅他独处,苗沃萌一袖才慢吞吞举到自个儿左胸。
他压住跳得过快的心,那跳动冲撞得胸骨发疼,他不禁揉了揉。
沉沉吐出气息,唇舌方动,遂尝到她留在他口中的淡馨,心又抽颤一下。
揉着胸口的手于是一挪,长指抚上遭姑娘轻薄的两片唇瓣,指尖触到湿热舌尖,顿时她探进勾引他的那种感觉再起,他背脊细细颤栗,脑中轰然大响!
不仅脸红,他整个人都快内燃着火!
咬牙闷吼一声,明明四周再无旁人,他却像躲避谁的目光似的,将热烫俊脸埋进轻散的发丝里。
陆世平回到藏琴轩时,手里多了一套干浄的男子衣物、一条轻而暖的蚕丝被,还拎上一壶茶。
她最后还是跑回北院一趟。
心想他流了汗,贴身衣裤定都湿透,若吹了风那还得了?于是回北院取衣裤,就顺便抱条被子又备上温茶,也从柜内多取两条棉布,好帮他拭汗擦身。
轻悄踏进藏琴轩,淡淡烛光下,那男人依然面壁侧卧,而青丝散面。
她再去探看,见散在他鼻端的发丝正因他的鼻息而轻动……睡着了呢。
能睡,那很好,表示头不痛、寒症已消。
她两肩微垮,静吐气息,觉得心终于安然落回胸房里。
今夜也够他折腾了,肉身疼痛难耐,还得遭她胡来、受她的气。
经过这一夜,往后该如何面对他?他会怎么跟她算这笔帐?
明儿一早待他清醒,怕是她最最难捱的吋候,光想都觉万分尴尬。
想了再想,苦笑再苦笑,干脆抛诸脑后不想了。
她摊开蚕丝被子,轻轻替他盖上。
陆世平只想着天亮后得面对睡饱饱、神清气爽的苗三爷,何曾想过,她要面对的不只苗三爷,还有苗家大爷!
听到那踏进『九宵环佩阁』的脚步声,陆世平眨眨困眼,人还没完全醒觉,待几道大小身影倏地涌进藏琴轩,她扬睫认出为首的男子时,脑门骤凛,睡意登时退得一干二浄。
「大爷……」她倏地从长榻上坐起。
昨夜守在榻边,原是背靠窗墙坐睡,不知何时变成倒卧榻上?
苗沃萌睡里侧,她趴在外侧,身上竟然也盖着蚕丝被……她、她半夜抢主子的被子吗?
跟在苗淬元身边的是方总管、小厮守益,还有小夏和佟子也都进来了。
见到藏琴轩里的景象,苗大爷挑了眉,方总管微瞠眸,守益和两竹僮则傻愣愣的,溜溜眼珠子一下子看她、一下子看犹自熟睡的三爷,张口无言。
陆世平窘困到真想挖个坑将自己埋了。
她一张脸已大红,仍兀自镇定,欲起身说话,身子尚未站直竟又倒坐回去,才知一大片裙摆被同榻而眠的苗沃萌压在身下,
这下子场面更尴尬了。
跌回榻上,她还没想到接下来该怎么做,苗淬元已踱到桌案边的一张圈椅,撩袍落坐。
「方总管,你说三爷讨了谁不好,偏要讨这么一个大龄丫鬟在身边。听说为了这事,还跟太老太爷拗上了。嘿,咱们『凤宝庄』来了如此抢手的人物,我竟是后知后觉。」虽是与自家总管说话,但两眼却一瞬也不瞬地直视端坐榻边的姑娘。
苗大爷心想,她此刻必然是慌乱窘迫的,但也算有些能耐,挨他这几句,偏娃儿相的脸表情仍显沉着,倒是有点意思。他有心为难,脸色忽沉。「还以为是个多可人体贴的丫鬟,结果这成什么事?你是怎么伺候你家三爷的?竟连竹僮也瞒着,带你三爷在这儿窝了一整夜!你三爷身骨耐不得寒,你难道不知?他睡,你也睡,还同榻同被,你胆大包天了!有你这般没规没矩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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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爷 上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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