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少!」
那声音熟悉且爽俐,穆容华随即回眸,往囚室内遍寻不到的少年正朝他跑来,满头满身的土灰尘屑,眼睛却兴奋闪亮,像办成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朗青,你义父呢?!」穆容华按住少年臂膀,冲口便问殷翼下落。
「啊?!」少年一怔。「义父他……珍爷没告诉您吗?」
「小子,最后一批玩意儿要爆了,不出去,留这儿等死吗?!」确定深井囚室已清空,游石珍以长鞭勾住石拦,跃飞上来。他冲着朗青眨眼,少年朝他咧嘴笑开,眼底闪动的光芒,明明白白是崇拜神气。
他穆容华的心腹,何时被姓游的「收买」了去?!
「朗青,这究竟怎么回事?殷叔他……」
「娘子啊,为夫的救你来了,你乖些,有事咱小两口出去再谈。」游石珍玩得很乐,能玩到穆容华他就乐。
不等穆大少反击,他抓住他的灿喜大红袖,扯着便跑,还继续贯彻气死人不偿命的行事准则,嘿嘿笑道——
「马贼的窑洞建得隐密,里边倒四通八达,这时尘土飞扬不好瞧清,我在前端开路,就有劳穆大少当一盏引路明灯,引众人跟随过来。」
穆容华过了会儿才想明白,珍二的意思是,他一身嫁衣红彤彤,衣上还绣珠绣片,最最招眼,大伙儿跟着他跑准没错,准能被珍二带出窑洞。
怎会有这么、这么让人生气的人?!
真是……实在是……欸,又是一整个想骂骂不出的气闷啊!
「穆少,小的我对天发誓,事前我真不知穆少也会加入今儿个剿贼窟的计划,还……还身负重责大任,如此委曲求全……」轻咳两声。「其实穆少您这身打扮,说实在话,还真挺美的。」被主子淡淡冷睨一眼,少年赶紧端正神色,很乖巧地眼观鼻、鼻观心,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清楚交代。
他当日受了几处刀伤,朗青背着他逃走,躲过马贼捜捕,最后遇到一批在关外某处马场作事的牧民搭救,之后才知马场主人身分。
殷翼现下仍在游石珍的关外马场养伤,而义子殷朗青得知游石珍欲剿马贼贼窝,真真打死不走,硬要跟到底,今日埋火药引爆的活儿,有一场就是交给朗青独力干成,少年心性自是感到无比痛快。
忙乱了一日一夜,此时一伙人返回牧族部落,远天已透青亮。
几个时辰前,小小部落虽遭马贼肆虐,但重整得极快,且早料到珍二会带回不少人、拖回不少玩意儿似,被留下的牧民们已备好要安顿大伙儿的热汤热食,连篝火都再次燃起取暖,还搭起几座供人歇息的羊皮帐。
宝绵也已转醒,穆容华吃了她好记火爆怒瞪。
小丫头替他备烧烫烫热茶过来,瞪他。替他端香喷喷热食过来,再瞪他。帮他拿软软毯子暖身,继续补瞪。反正丫头一生气,他这主子就挨刮,这事常有。
然后他觑见朗青较自个儿还惨,被宝绵用冰凉透骨的冷水清洗手臂和颊面上的几处小擦伤,小姑娘坚持得很,清洗了一遍又一遍,冻得那少年哀哀叫,但宝绵挑起秀眉睨人,一副「就这点苦都扛不住算啥英雄好汉?」的表情,少年看懂小姑娘眉眸间的神态,立时很硬气地闭嘴……穆容华见了,心里禁不住笑,那抹太过愉悦的笑几要跃出唇角了,却被一屁股挪到他身畔的男人给弄拧。
大事底定,不大不小的事就交给其他好手处理。
余下的人该睡的睡、该吃喝的尽情吃喝。
游石珍环顾周遭,见那抹离篝火稍远的清减肥影,一身灿红映在泛青的天光间,仿佛寒天徒留一点红,格外抢眼,格外的……他说不出那种古怪意境,只觉有种近乎凄清的绝艳,莫名的,令人胸中发紧。
他大剌剌坐近,双臂慵懒盘在胸前,故意用肘部顶顶对方。
这举动很是亲昵,穆容华上身被顶得微晃,稳住后定定看他,以为珍二有话要说,结果仅冲着他笑出两排白牙。
「穆大少还不困?」
「珍二爷不也没睡?」
「那是。」游石珍点点头,「你不困,我没睡,那咱小两口谈情说爱吧。」
就说这人嘴里吐不出好话,没半刻正经!
穆容华不理他的戏谑笑语,直接问道:「我家殷叔在珍爷的马场养伤,朗青说,他问过珍爷能否遣人上广丰号货栈递个消息,珍爷为何没做?」害得他快马加鞭赶至,跟只无头苍蝇般四处探问伙计们下落,急得不行。
「咦?有这么一回事吗?」挲摩下颚,认真思索。「唔,如今仔细想想,好像……依稀……似乎……唔……是有吧。欸,是说人非圣贤,偶尔忘事也算寻常啊。」
跟个绝顶无赖怎么斗?能怎么斗?!
根本不能斗!
穆容华自知敌不过,只求稳心淡然。
他极轻一叹,从袖底摸出一物递去。
「这东西,珍爷的。被王媒婆要求换上这身嫁衣,我怕把它弄不见,所以一并塞进嫁衣袖底,没想,真又遇到珍爷,如今物归原主最好不过。」
游石珍浓眉飞挑,接过自个儿绿底金纹的袖带,嘿笑了声——
「是了,带子在你那儿呢。穆大少贴身带着,当真对我情深意重。」
……贴身带着?是贴着他哪处?!
不斗不斗,斗也斗不赢,他不跟无赖汉计较。
穆容华很无言地瞪着身侧的黝黑汉子,见他抽起袖带,两下轻易地将乱翘的黑发扎作一束,甩在粗颈后,这才明白,他其实拿袖带当发带用,此时乱发束起,面庞清楚显露,轮廓更为峻厉分明。
「穆大少——」绑好头发,游石珍两手又习惯性抱在胸前,手肘再一次顶顶清俊公子,没个正经又道:「咱晓得你现下定然感激我、感激得不得了,但扫了马贼的窝,其实不全然因你相求,游家太川行在关外亦有货栈,且不止一处,再加上也得护着马场里大伙儿和牧族朋友们的安危,所以才干这一票。」低笑两声。「你可别承这个情。」
穆容华一怔,一时间看不懂这葫芦里卖什么药。
按理说,珍二必然挟恩索报,怎可能轻易放过他?
游石珍见他眸中深思,于是咧嘴一笑——
「再有,我之前待你嘛,是有那么点刻薄、那么点爱欺负人,你也别往心里去。你不记我这恨也别承我这情,你我算两清,咱们不打不相识,哥哥我呢,往后会好好待你,如何?」
一路追踪马贼,事前已作部署,却见沿路有他穆大少特意留下的小物,让他们一干人马能更加迅捷地跟上,顺利潜入。
拾起那颗颗散了串的细圆珍珠,游石珍心里翻江倒海般掀动。
原就对穆大少很有感,觉他好玩,觉他沉稳且胆大心细,觉他温温漠漠的表相底下藏有真性情,敢为内心珍之重之的人涉险犯难,虽清雅过了头,也算得上是条汉子。
他喜欢这个穆家大少,是个性情中人啊,简直太喜欢,喜欢到不抓来当兄弟着实对不住自己。
鲜少有事能惊得穆容华张口忘言,此时一张俊容就这懵了似的模样。
「你那是啥表情?不信我?」游石珍蹙眉,后再想想自己的所作所为……
欸,算了,不怪人家!他抹了把脸又搔搔耳后。「大丈夫缩头是一刀、伸头也是一刀……呃,不,我是说大丈夫提得起、放得下……呃,也不是,欸欸,总之哥哥我认了你这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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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俊娘子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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