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消息,让肯恩心头一抽,瞳眸收缩。
但她没有时间,那些玩家不知道会对她做什么事。
他深吸口气,看著屠震,道:“你有纸笔吗?”
屠震一愣,很快领悟到他想做什么,他没多问,直接把笔电摊平递给他,道:“这是触控式的,你可以直接用手画在上面。”
肯恩抓著那触控式萤幕,打开绘图软件,开了一个空白的图档,直接以手指在上头快速的画出两张人脸。
那不是很容易的事,他每次移动手指,伤口就会被拉扯到,但他一声不吭的将那两人的模样画了出来;他的记忆力很好,素描对他从来就不是难事,他只需要把印在脑海里的事物复制出来。
但仅仅只是在萤幕上画图这么简单的动作,已经让他浑身冒汗,肯恩画完之后,把萤幕还给屠震,看著他说:“贝鲁斯的脸也许是假的,但这两个男人不是,他们没想过要留我活口。”
他尽力不让手抖得太厉害,但萤幕仍然抖得很明显。
屠震对此没多说一句,只是接过手,道:“我已经让电脑锁定监控这附近所有能取得的交通画面,比对湛小姐的脸。我会把这两张脸加进去,一比对到相似的人脸,它会自动通知我。”
肯恩喘著气,靠回身后的枕头上,点头当做听到。
“我收集了现场的迹证快递回去。”屠震把笔电放到病床上,起身替他倒了杯水,将水递给他。“红红已经在实验室里做检验,或许她能找到线索。”
肯恩反射性将水接过手,但没有喝,只是抿唇垂眼看著手中的水杯,一手无意识的压著自己右胸上因为接过杯子而牵扯到的伤。
他在思考,屠震知道,他自己偶尔也会这样恍神。那个被绑架的女人困扰著他,屠震知道肯恩会觉得那是他的责任,湛可楠在他面前被带走,他清楚这家伙会有多自责。
屠震伸手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
肯恩一愣,回神抬眼朝他看来。
“你应该知道,湛小姐被绑架不是你能控制的事,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休息,尽快让自己恢复过来,其他的事,我们会处理。”
肯恩看著他,深吸口气,点头同意。
“我知道。”
“那就把水喝了,好好睡一觉,让你的身体有机会修复伤口。”
这男人是对的,此时此刻,他除了好好养病,什么也做不了,所以他不再多说,只握紧了水杯,强迫自己喝水。
他慢慢的吞咽著,当他喝完一杯,床边的男人又替他倒了一杯。
清凉的水滋润了干裂的唇、燥热的舌,滑入喉中,舒缓了发炎的疼痛,但却无法舒缓那无能为力的感觉。
就在这时,屠震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支表,递给他。
“我把表面换过了,其他功能也修好了,幸好GPS没有被撞坏。”
看见那支表,他眼角微抽。
身上的伤让肯恩就连动一下都觉得喘不过气来,但他仍伸手接过了那支表,将其紧握。
“我本来想把表留给她的,但她没有拿,如果她拿了表,她现在就会在这里。”
听到他沙哑的声音,屠震挑眉,道:“如果她拿了表,你现在已经死了。”
肯恩一扯嘴角,垂眼自嘲的轻笑,但屠震看见他将那支表握得更紧,紧到指节都已泛白。
“你休息吧,一有消息,我就会通知你。”
“她的家人,湛小姐……有人通知她家人了吗?”
“她现在是失踪人口,警方已经连络过了,武哥认为在情况未明之前,不需要让她的家人知道我们在找人。”
有时候,太心急的家属反而会干扰他们的作业。
他清楚这一点,再无话可说,只能点点头,疲倦的吐出干哑的道谢。
“谢谢你。”
对这句谢,屠震没有客气,他点点头,知道这小子需要独处与休息,便不再打扰他,拿起放在床上的笔电,走了出去。
一阵凉风袭来,带来森林的香味,肯恩转头,看见窗外的碧云蓝天。
鸟儿在梳头啁啾,阳光穿透林叶,这世界看来如此平和,让那天的暴风雨好像假的一般,像是从来不曾发生过。
但它发生过,那些人死了,被狩猎、被谋杀,他清楚记得那一切,也清楚记得那个依偎在他怀中的女人。
他记得她尝起来的味道,记得她散发的小小温暖,记得她如何伸出双手拥抱他,也记得他用尽所有力气,依然无法将她掌握,还是让她从手中滑了出去,让她被那家伙带走——
半晌,他才发现手里传来刺痛感,他低头,看见被他握在右手的表虽然依然完好,但他左手的玻璃水杯不知何时已被他捏破。
日子一天天过去,可即便红眼的人不断奔走,但每回才找到的线索,在追查之后又会碰到死胡同,就连屠勤来了,也无能为力,那些人将所有的线索清得一干二净。
Rain和如茵姊每天都会来看他,阿浪也来过。
“抱歉。”他在只剩那男人时,开口解释:“我不是想插手你的案子。”
阿浪靠在窗边,双手在胸前交叉,抿唇看著他,半晌,才道:“你知道这整件事,我最不爽的是什么吗?”
他沉默著,没有回答。
“我最不爽的,是你认为可以自己一个人处理这一切。”阿浪瞪著他说,并在他试图张嘴时,道:“别说你没有这样想,你他妈的就是这样想,所以才不曾通知小肥就在没有旁人支援的状况下来这里查案。”
肯恩无法否认这件事,只能坦承:“我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他说的是实话,他没想到。
狗屎,就连阿浪自己也没想到,所以他猜他不能把事情全怪这臭小子头上。
“我希望你不要蠢得再有下次。”他没好气的说。
“不会再有下次。”肯恩看著那老大哥,开口承诺。
闻言,阿浪这才直起身子,上前把捏在手中的资料夹拿出来,递给他。
“这是严风今天传来的资料,阿震要我交给你,别让Rain和茵茵看到,如果她们发现你在看工作文件,我们每一个人的耳根子都会不得安宁,但我想你需要知道前因后果。”
他确实需要知道前因后果,他和阿浪道了谢,将文件抽出来浏览,虽然早就猜到大半,但这文件证实了他早先所猜测的事,亚伦·艾斯是为了女儿报仇。
那名单上的每一个人,都曾利用过黛安娜,间接造成了她的忧郁症,让她即便脱离了那个环境,依然无法恢复过来。
他合上了文件,将它压在枕头下。
即便知道了前因后果,那也无法改变什么。
她依然没有消息。
然后,日子又往前推进,一天、一天、又一天……
他开始可以下床,他的伤慢慢愈合结痂,他试著重新锻炼自己,却越来越觉得自己像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
男人们持续让他知道最新的消息,但事情没有太大的进展。阿震追踪到了贝鲁斯的身分,但那家伙的资料当然也是虚拟的。小肥追查亚伦·艾斯的金钱流向,但那些钱在他死亡之前与之后,所有的开支与流向都很正常。加拿大海关没有湛可楠的出境记录,阿震的电脑也没有从中比对出谁的脸孔。
他不让自己多想,不敢让自己去想,他知道红眼的人在找她。倾全力去找,所以他不去想,只让自己吃饭、喝水、睡觉。
转眼,又数天。
他不敢想,他尽力了,但他越来越焦躁,也越来越压不住脾气。
而恶梦,连连,不停。
他不想吃药,所以无法深眠,他强迫自己在该睡的时候躺著,闭上眼,躺床上,有时候太累,他真的睡著了,可睡梦中,他总会回到爆炸现场,看见她从他手中滑了出去,看见她被那男人带走。
他挣扎著从梦中清醒,大汗淋漓,满布全身。
窗外阒黑一片,悄无声息。
病房里的灯是开著的,苍白的灯照亮一室,也照亮那个站在他床边,俯身抓著他肩头的男人。
是屠震。
肯恩坐起身来,抹去一脸的汗,喘著气,吞咽著口水,知道他能醒来,是因为他摇醒了自己。
他应该要道谢,但他的表显示著时间,现在是半夜两点,屠震不该在这里,他屏息开口问。
“有消息吗?”
“没有。”屠震松开了他的肩头,替他倒了一杯水。
他应该要伸手去接,但他没有办法。
没有。
两个字,像锐利的箭,划破空气,狠狠的戳在他胸口。
那很痛,好痛。
他闭上眼,只觉无法呼吸,不由自主的握紧了双拳。
看他的样子不太对,屠震朝那止痛剂的按钮伸出手,谁知下一秒却被肯恩抓住了手腕,阻止了他。
“不用……我没事……”肯恩强忍那椎心的痛楚说。
他看起来不像没事,他额冒冷汗,肌肉紧绷,脖子上的青筋因为太过用力而冒起,像纠结的树根那样鲜明。
“你需要止痛药。”屠震说。
“我不需要……”他咬著牙道。
屠震拧眉,冷声指出:“你知道它会让你好过一点。”
“它不会!”他猛地睁开眼,愤怒的低咆出声:“它只会让我看见我有多蠢,让我看见我的失败,让我看见即便我用尽全力也无法抓住她,让我看见我有多么无能为力——”
话到一半,肯恩看见男人错愕的脸,才发现自己正在发脾气,他蓦然一僵,猛地闭上了嘴。
寂静,充塞一室。
他僵硬的看著眼前缓缓挑起左眉的男人,强迫自己松开了手。
即便他迅速收敛了脾气,但空气中却仍残留著那抹鲜明又强烈的情绪。
屠肯恩没有脾气,几乎没有,和他比起来,肯恩平常在红眼简直就像天使。
他俊美、随和,容易相处,对所有人的要求几乎来者不拒,他甚至不抱怨,他总是调整自己,配合著每一个人。
他和凤力刚一起当孩子王,也和沉默的屠鹰一起做木工,他能和阿南在实验室里待上一整天,也可以和屠勤一起上山下海的去飙重型机车,他会陪阿浪一起练武,与阿磊一起跑步,也乐意与严风一起整理书写那些烦琐的文件报告,他甚至在回老家时会和帕哥一起去种菜。
不管红眼的人说什么,屠肯恩都不会生气,但他并不是真的没有脾气。
屠震知道,肯恩当然有脾气,他只是习惯把情绪藏起来。
屠肯恩之所以能和每个人都相处得那么好,是因为他为了保护自己,所以像变色龙一样模仿红眼的每一个人,然后再需要的时候,把那性格拿出来用。
因为童年生活环境的不同,肯恩向来比他更压抑、更懂得遮掩自己的情绪,他不能让自己生气,那会让那个人掌握他的弱点,拿来对付他、折磨他、测试他。
他把真正的自己藏了起来,不让人发现,不让人察觉。
所以即便两人如此相像,纵然他与他有著同一副躯体,而这世上再也没有第三个人,能像他们俩一样了解对方,可过去这些年,他大部分的时候,并非真的知道这家伙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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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魅 下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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