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会外郊重划的某一小角落,这裡坐落著多栋三、四十年屋龄的老房子,仅能容摩托车、脚踏车和行人通过的巷弄裡,在一阵雨后更显得混乱而险象环生。
方歇了一两个小时的雨势又骤然而降,行人和两轮车纷纷闪到屋簷下躲雨,大雨滂沱中却见一道瘦高身影狂奔在雨中,须臾间便消失在转角处。
隐身在巷弄内的一间小当铺,小小的门面、小小的对外窗口,就连外头的那个「当」字也小小的不引人注目。
柜檯内有人正交谈著,其中一位声音清脆悦耳,感觉上像是小女孩,另一位气势弱弱的,像是做错事正听训的声音沧桑而沙哑,却是个老先生。
「……昨天那支钢笔你当给人家两千块?太离谱了,那支笔是水手九 年代款,又不是什麼纪念款,那笔要是我收的,我至多估一百块!」小女孩背对著柜檯,从身形目测年约十、二岁上下,穿著一身运动服,后脑杓绑了马尾,数落著坐在对面的老人家时,马尾还微微晃动。
老先生笑咧咧的说道:「那位老先生怕是要应急,我看他挺急的。」
「因為他急您就捧著钞票急公好义?」
「咳……他的确很急啊,而且那支笔对他有重要意义,他说了个故事给我听,我很感动。」
每当她家爷爷很感动,她就很感伤,那表示他又要感情用事了。
看著爷爷还在缅怀那则动人故事的模样,盛晓洁恨铁不成钢的拔高了声音。「进当铺哪个不急啊?感动能当饭吃啊咱们打个赌,那支笔他不会来赎回去,肯定成為流当品。」
一想到橱柜裡摆的流当品,新仇旧恨全上来了。那些流当的东西,哪件不是她家爷爷感动下的產物
当铺的规矩,客人上门典当物品应急,若要赎回,每个月都得上门缴利息,如果超过三个月不来缴,该物即成所谓的「流当品」,当铺即可自行处理掉该物。
一般进当铺的物品,当铺总会打个折扣再行估价,一万块的东西也只可能估个五、六千,无良的当铺还可能只估个两、三千,除了无力赎回或典当金额高出物品本身外,物品成為流当的机率不高。
但她的爷爷啊,她的烂好人爷爷~她真的很搥胸顿足啊!「爷爷,您这样不行,咱们开的是当铺不是慈善机构。」她拿出计算机飞快的打下这个月的收支,然后拿给她家爷爷看。「这个月是赤字!又是赤字!」
「哪有,丫头该看眼科嘍,数字是黑的,没有红字。」老人家依旧笑呵呵的耍冷。
「爷爷!」
「欸,别生气别生气,只要是人都会有急需的时候,别太计较,太计较人生就难过了。」见孙女嘴巴又动了动,他忙堵住她的嘴,「嘿嘿,更何况,咱们店裡有妳这厉害的角色,生意一定兴旺。」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拍孙女马屁他可是能手,谁教她是真的厉害呢。
当铺这一行他们盛家是家学渊源,足足传承七代了。第一代的大朝奉可是因此而成為江淮皇商的,那时候之风光,据说连现在可收入故宫的国宝级汉玉宝塔都能供在自家铺子裡当镇店之宝。
可传承这麼多代,有杰出子孙,就有平庸子孙,例如……他。当然还有再往下一级的不肖子孙,例如他儿子。
当年传承多代的商誉差一点因為儿子的贪念而毁於一旦,最后弄得天怒人怨还赔了性命。在那之后,一向汲汲营营的他彷彿清醒了,所谓捨得、捨得,有捨才有得,年纪都一大把,世事早看透了,还有什麼不能捨的?他只想好好养大孙女,安享晚年。
维持著当铺的经营不在赚钱,只是不忍多代的传承结束在自己手中,朋友也大多劝他把当铺收了算了,毕竟他也算小有积蓄,拿来养大孙女、安享晚年还算绰绰有餘。
可那个不孝子留下的女婴却在九个月大时改变了他差点被说服的心。
还记得那时他拿了两块色泽相近,实则一真一假的玉石给她玩,她怎麼样都去抓那块真玉。他不信邪,又拿了一块顏色更加鲜艷的偽玉和真玉放在一块,她还是去拿那块真玉石,改拿黄金来试,她依旧可以毫不犹豫的选出真品。
要知道,朝奉的眼力可是决定一家当铺的成败,一个朝奉的眼力又要花多少心力和歷练才能养成,莫非这孩子天生就是吃这行饭的?
丫头渐渐长大后,对於当铺的事物可说是驾轻就熟,且不说辨别黄金、玉器,各类宝石的真偽和好坏,举凡可能出现在当铺的物品,钢笔、收音机、鼻烟壶等,它们的年代、產地、折旧等等她都清清楚楚。
她八岁时已经可以当家,而且是个什麼都吃,就是不吃亏的小朝奉。
「盛华当铺」表面上他是大朝奉,实则是小丫头在当家,他纯属插科打諢,偶尔客串演出,直到她上了小学,没法子时时刻刻待在店裡,他才又当家。这一当家不得了,当铺很快转盈為亏,直到孙女放暑假、寒假才又转亏為盈,一年当中总要重复几次同样的戏码。
拿自家爷爷没辙,盛晓洁把今天放款买卖的金额点给他,十分不放心的说:「款项太大的买卖咱们寧可放弃也别硬收,若真有好买卖您又拿不定主意,就到学校来找我好了。」
「是,我知道。」
「那……我上学去了。」她背起书包,走了几步又不放心的叨唸著,「爷爷记得啦,给人应急是一回事,可别又同情心氾滥了。」
「知道了知道了。」哪来的小老太婆,嘮嘮叨叨的,没完没了。
出门时外头雨势小了些,可仍下著雨,看著如针一般细的雨丝,盛晓洁撑起伞慢慢的离开家门,要到一百公尺外的公车站等公车。
离家约莫二十公尺的转弯处,她和一个与自己逆向而行的高瘦少年撞个正著,小小的身子差一点弹飞出去,幸好对方眼明手快的拉住她。
盛晓洁惊魂甫定,生气的大骂,「你这人怎麼搞的?你……」
一抬头对上一双满是戾气的眼,那人一身黑衣,加上不是善类的气质,饶是平时口齿伶俐的她也知道要趋吉避凶的闭嘴。她再怎麼嘴上不饶人,也懂得要看人脸色。
少年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连句道歉也没说,就捡起摔在不远处的公事包继续往前跑。
「你你你……不会道歉啊!可恶的王八蛋、臭鸡蛋!」见人越走越远,她说话的音量也呈正比大声。
等骂够了,她低头看了下錶。哎哟!今早数落爷爷花了太多的时间,快赶不上公车了,她加快速度的往公车站前进。
她不知道的是那一脸戾气的少年所前往的目的地正是她家当铺,更没想到她安稳平静的生活因為他而起了莫大的变化。
这一天,盛华当铺成交了一桩大买卖。
典当物:传家股票一千张
典当金额:一千万元
典当人名称:萧唐鏞
盛晓洁这一日眼皮跳得特别凶,通常她眼皮跳都和失财有关,但她这人每分钱都不轻易流失,有本事让她家失财的只有一个人。莫非……她家爷爷又听到什麼感人的故事了吗?
每当她家爷爷又善心大发时,她总是特别有感应,所以这日一放学她立即回家,当问及今天是否有人上门典当东西,爷爷却言词闪烁时,她就知道事情大条了!
好不容易爷爷把当票拿了出来,她第一眼看的不是客人典当了什麼东西,而是典当金额。
一千万她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
什麼东西需要这麼多钱她的眼睛盯著典当物品看。
传家股票一千张。
「爷爷,股票不是不能当的吗?」她气急败坏的问。
「是没错,所以这只是形式,其实比较接近转卖,只不过他坚持要写典当文件,所以……」老人家摸摸头,有些不好意思。
毕竟才十二岁,有些东西有听没有懂,她摆了摆手,急忙要爷爷把股票拿出来看。
利亚企业?不就是一家即将倒闭企业的股票吗?
「您、您哪来那麼多钱?」开当铺的每天都要有现金流通,可她家是小本生意,每天了不起备个一、二十万就算多了。
「我看那孩子可怜,他真的……」
「停!爷爷的故事可以以后再说,你只要告诉我,那一千万哪来的?」
「就……拿房子去抵押,刚好我和银行人员熟识,他们就帮了一点小忙,让我尽快拿到钱……」
这一回,十二岁的天才朝奉一口气没提上来,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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