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爷 第十七章

  孟冶一愣,眯眼看她,像在掂量她话中真意,片刻又问:「既是相信,为何要一再试探?」
  换她表情微愣,揪住了浮游思绪一缕,顿悟出他的意有所指。
  「莫非……莫非你以为,我跟月昭姑娘交往,是想拿她试探你?」
  「不是吗?」依旧咬牙。
  「我没有。」小手攀住他的粗臂,急语:「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不然该是怎样?!」宽额抵着她眉心,呼出的热息弥漫忿恨,既恨,又似委屈。「你以为只要是卢家的姑娘,我都该关注、都会瞧上吗?以为大姐退了亲,小妹有意亲近,那就该……就该任其亲近吗?」
  他真气得发抖,怒火化作体热一波波蒸腾而出,烘得她浑身汗热水滑,心也湿淋酸软得不像样。
  她反手抱住他。「没有、没有……不是的,我没那个意思,不是要试探啊……」心里慌,想紧紧抱他、留他,双手用上了,玉腿也再一次环紧他腰身。
  半埋在她体内的硬火已然苏醒。
  她小口急促吐纳,娇颜绯红似霞,幽暗中,男人染慾窜火的眼直勾勾锁住她。
  好像……还需要……还需要……再解释些什麽,要把话说清楚啊……然而,当抵进深处的男性抽动起来,她难耐喘息,所有的话凝在舌尖,吐出的皆成娇吟。
  再次陷入烈焰中、飞腾於云端之上。
  半晌过去,当一切混乱又趋平静,她迷迷蒙蒙想抓住那欲道未道的话语。
  闭着眼,她慢悠悠调息,幽喃:「卢家的七姑娘……卢月昭……她喜爱你啊……你瞧不出吗?」
  没得到答话,她略艰难地扬睫。
  一双火苗收敛却更显诡谲的深瞳近在咫尺,深深凝视。
  他似乎就是在等她张开双眸。
  「你瞧出了,然后呢?」
  「……然后?」她傻了般喃喃。
  「你一点动静也没。」语气沈静,静中透锋利。是指责的语调无误。
  「……动静?」她有些晕。
  静寂笼罩,男人终於明白了,这炕上有个女人根本不受点化!
  「你——」倘若可以,真想掐碎她,掐得碎碎的,吞了她, 了事!
  捏紧拳头,他嗄声低吼:「被男的觊觎,你醋到想杀人,现下是女的来垂涎,你反倒……反倒……你根本无动於衷!」
  被男的觊觎——指的是孟氏佳郎孟回?
  醋到想杀人——噢,所以在那当时,他确实感领到她暴起的杀意啊,欸.
  现下是女的来垂涎——唔……那指的就是卢家的小七姑娘卢月昭了。
  你根本无动於衷!
  她岂是无动於衷?她仅觉得,有人待他好,真心诚意的,即便这样的情意如两眼抹黑、盲目无解,只要是待他好,她皆安然相待。
  孟回一事,让她在杀意顿生时亦有了悟,明白她与冥主大人如此相像!
  那武功盖世、冷酷无情的魔头对谁都狠,偏偏待阿娘心软无药医,他的情爱如初花凛凛,纯然无比,却也绝对野蛮、全然霸占……她想都不敢想,倘是娘亲此生没爱上他,无半点回应,后果不知有多可怖。
  杀意。
  觊觎自己之物的人,都该杀。想要而得不到的,宁可毁去亦不放过。
  在面对情爱上,她似乎与冥主大人走上相同之道。
  岂是无动於衷?!见自家男人被其他女子爱慕,她内心也是狂闹,但要如何使小性,她没个准儿,又不能纵容本性真下杀手。
  她好不容易才自我开解到如此境地,没想到,丈夫之所以阴阳怪气、成天绷着一张黑脸,竟是恼她的「无动於衷」!气她的「不醋」!
  待她弄明白他撂下的那一句「怨言」,他早已忿然下炕,不知跑哪里去。
  然后娃儿哭了。
  她将孩子抱起,喂奶、轻拍、低低哼曲,孩子又被哄睡,但她彻夜难眠。
  算不算吵架,她都拿捏不出,但都三天了,丈夫一直没返家。
  说孟冶没回来似也不对。像故意避开她,总趁她人在药圃,又或者在附近山里采药草时,他就溜回。因为灶房里的大水缸,水每天都是满的,堆在后院的薪柴仍然高高的,怎麽用都不见减少。
  再有,他夜里会回来看孩子,或许……也顺道瞧瞧她吧。
  昨晚孩子跟她睡炕上,半夜她迷蒙张眼,炕边杵着一道轮廓熟悉的高大黑影。
  她才轻呼了声,影子便消失无踪,像她落入梦境,见到的皆是梦中身。
  欸,怎麽男人闹别扭,比女人家闹起来还折腾人?!他今晚再不返家,她就学他,明儿个一早抱孩子离家出走,她……她娘儿俩大不了回大寨去!
  霞红渲染的山径那端,一群野鸟振翅扑出绿林。
  林中——有古怪!
  离竹篱笆家屋着实近了些,不弄明白不成的。
  将娃儿暂时托给孙红、孙青照看,再把他们三个安置在小磨房里、用来储物的地窖中。那小小地窖有几个隐密风孔,天光幽微可进,暗门里外皆能开,是孟冶一手建造,储物外,很适合躲人。
  久未练功,轻身功夫使起来有些气滞,几个调息过后才见好转。
  入林,甫寻到那一处古怪所在,她身子如坠冰窖,寒意灌脊。
  林中聚着一小群人马,粗略一估,约三十人。
  他们绑了三名姑娘以及两名小少年,卢月昭就在其中。
  然,让她惊惧颤栗的不仅如此,而是这群人,她识得他们绣在前襟的图纹!
  白底黑漩。「玄冥教」记号。
  为首的人,是十二旗主之一。那张脸孔她识得,但,名字……霍清若敛眸凝思,深掘那些被埋葬了两年的、以为与自己再无瓜葛的人事物。
  一枚小石以暗器手法打来,破风而至!
  被发现了!
  不禁苦笑。想想亦是,她内力修为不足以掩尽气息吐纳,对方有本事在旗主之位,虽远远不及教内两大护法、六大堂主,功力也绝对在她之上。
  避飞石暗器,她翻身从树上跃落,身姿灵动。
  唰唰尔,银光烁目,教众们全拔刀在手,叫嚣声四起——
  「谁!」、「是个婆娘!」、「管她是谁,先拿下再说!」、「找死!」、「别砍死啊,这婆娘身段不错啊!嘿嘿,咱先上呃……唔……」
  被团团包围,几只毛茸茸黑手探来要抓,她没让他们碰,连衣袖一小角也没被摸上,围困她的五、六名喽罗全中招倒地,咚咚咚咚——一个接着一个,倒得乾净倒落,皆不出三步范围。
  顿时,惊疑声四起。
  为首之人排开众人,来到面前。
  她盈盈立定,暗自调息,朝那精瘦的中年黑汉极淡一笑……「尚旗主,可还认得故人?」她记起他姓名了。
  闻言,尚庆龙脸色一变。「「三步倒」……」飞快瞟了眼中迷毒的几人,随即一双精目直直朝她射去,瘦削脸上迸出狂喜,贪婪且不加掩饰。
  「没想到啊没想到——」尚庆龙笑道:「霍姑娘,我这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要去寻你,你便自个儿现身,妙啊!」
  霍清若内心打了个突,手收在袖中悄握成拳,握得死紧,不这麽做,难以维持以往在教中时候,在众人面前,那诸事不萦怀的淡然神情……
  「姑娘闯过「修罗道」出教,按理说,该离「玄冥教」远远的才是,但姑娘确实高招,不往中原富裕风流的地方去,亦不向北边走,竟当地窝下。嘿,此地离「玄冥教」不过几天路程,在这儿巧遇,当真是巧!」
  「尚旗主,几个大姑娘和小少年,全放了吧。」嗓音幽然,徐慢低回。「都是这一带的人家,与我相识,请尚旗主卖清若一个面子。」
  「我卖姑娘这个面子,姑娘也得买我这笔帐,咱俩有来有往,有舍有得,皆大欢喜,你说如何?」
  「不知尚旗主这笔帐如何算?」黝黑痩脸咧嘴笑。「简单。就请姑娘温驯些、好相处些,别动不动就祭出点什麽,让咱们一干子弟兄能把心肝脾胃肾好好搁在原有的地方,别成天提心吊胆、绞胃扭肠,又或者吓得屁滚尿流,那便好。」
  「仅是这般?」
  「嘿嘿,当然还得请姑娘跟咱们回一趟「玄冥教」。现如今,玄冥山上是左护法掌事,他已遣出几批人马寻你,我把你带回去,那是多大功劳啊!毕竞冥主所藏的那个「胆」,只能靠你去找了,还有呵……」
  口气忽转暧昧,嘿嘿诡笑。「教中上下皆知,左护法倾慕姑娘多年,当真是痴情种,见你返教,他该会如何欢快?霍姑娘啊霍姑娘,待左护法大人安顿好山上事物,成一教之主,你就是真金不换的教主夫人了!嘿,有这样的好事等在前头,你不跟?」
  她淡淡眸光再次扫向被掳的几人,与卢月昭惊惶的眼神对上。
  她神情幽静,毫无迟疑答道——「我跟。」
  「玄冥教」不以冥主大人为尊,那还能称作「玄冥教」吗?
  据尚庆龙所述,冥主在年前小雪日,毫无理由亦无丁点徵兆,突然封山自毙。
  不是没有理由。霍清若知道。小雪日是娘亲的生辰日,亦是忌日。
  封山自毙……乍听时,惊愕无比,然凝思再想,确实是冥主大人的作风。
  她心里……竟有些感动,拳头攥紧,才勉强逼回冲进眸中的热流。
  但冥主这般任情任性,撒手不玩了,教中岂能不乱!
  左、右二大护法从以往便互有嫌隙,各有各的支持者,唯听冥主一人号令。
  如今冥主封山,玄冥山上的大殿、楼宇、屋房等等,一夕之间全被冥主大人以强悍内劲震垮。
  众人在大乱过后重整,教中在此时分出两派,最后以左护法陆督为首的一派,把右护法萨司瓦底下的一群人马半数击杀,余下的教众被赶出玄冥山,逼往西边域外。
  尚庆龙问她跟不跟?她有太多强而有力的理由,迫使她非跟不可I其一,他们要的人是她。即便藏在红石钗子里的「三步倒」够她迷昏一票教众,她已泄漏行踪,怕是避过这一次,避不开第二回。
  她是乾乾净净出教了,但冥主大人不作主的「玄冥教」,有人欺她、为难她,她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努力自保。
  其二,为了「胆」。所有出自冥主手中的毒,皆从「胆」焙制出来。便如每一帖药中的引子,毒亦有引,入过「胆」的毒,能引出奇效。
  陆督再强,强不过天赋异禀、惊世绝艳的冥主大人,无冥主集天地精华而养成的「胆」,陆督制不出绝毒,而今冥主不在,便将脑筋动到她头上。
  对方要「胆」,她便顺水推舟。那东西倘是还在,就由她来毁个乾净吧。
  冥主之物——哼,他陆督哪里够格承接?
  其三,她的孩子、她与孟冶的竹篱笆家屋,在那当下离这一群凶神恶煞太近、太近,她不能忍受。
  如芒剌在背,扎得她几难撑持,恶寒一阵阵从脚底窜上,她要他们离得远远的,即刻、立时、马上!条件是她必须随他们去,那她就去!
  其四,大姑娘和小少年共五名,落进这些人手中,不死也得被糟蹋掉半条命,趁来得及,能救便救,何况当中还有大寨寨民,还有她卢月昭。
  尚庆龙吩咐手下放人时,她神态仍淡,趋前帮卢月昭解开绳索。
  她举动徐慢,像只是帮忙解绳放人,而卢月昭离她最近,并非特意接近。
  解卢月昭被绑缚的双腕时,她乘机将自个儿的红石钗子滑进卢月昭袖中。
  卢月昭瞠圆眼定定看她,她用力握握她的手,并藉着替对方拉开圈綑上半身的绳子时,凑近她耳畔低声道——
  「把钗子交给孟冶。」藏在红石心内的「三步倒」已取出,尽在她身上了,她想,孟冶见到石心空空如也,定知道她能自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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