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世了好些回?
即使如此,她为何还记得他?!
每一回转世,绝对必饮忘川水。
文判的严谨性子,他很清楚,破例,几乎不可能有。
喝完忘川水,再入轮回,上世之事早该尽数忘却,而她竟在看见他时,认出他,呼唤他,奔向他……
太不对劲了。
勾陈不愿承认,他踏入冥府,是为此而来,他说服自己,不为她,他是特地帮丽妲取忘川水。
文判听完来意,毫不诧异,口吻清浅道:“需要提醒狐神大人几千几万次?忘川之水,只有亡者饮用才有效果,对于你们这类……它,与一瓢清水无异。”
口若渴,随便找条溪涧,把头埋进去,要喝多少就有多少,非得浪费他家茶水吗?
“清水没它味道好,反正忘川水取之不竭,打一坛给我,损失不到哪里去,喏,我掏钱买嘛。”
勾陈塞给文判一张冥纸,换算起来,不大过一两。
文判将冥币——币值太少,入不了眼——与空坛交给小鬼,有小鬼去办。
勾陈不请自坐,等待空坛装满前,貌似闲话家常:
“每一条投胎的魂,一定要喝忘川水,是吧?”这是“顺便”问的,绝无刻意!勾陈在内心里强烈澄清。
“当然。”文判颔首。
“例外过吗?”
“下官不敢说从无例外,不过,日日往返的魂体太多,难免有漏网之鱼。”文判说来谦虚。
“所以,她是漏网之鱼?”勾陈自语道,嗓音细小,处于思忖状态,无视文判在一旁,嘟哝:“可也太巧了吧?一世逃过,二世又逃过,第三世还逃过——根本不叫意外。”
“这不可能,若有这种魂体,下官‘文判’一职,早该引疚辞退。”文判听见了。
姑且不论有违文判行事态度,此事若上传,他等着耳朵被叨念到烂!
“那为何‘她’——”
“她?她找到你了?”完全毋须多言,哪个“她”,彼此都了然于心。
勾陈板起脸,不似平时嘻笑,浑身火红,仿似沐浴于怒焰之中。
“……放她去投胎,不先灌她个十大碗忘川水,让她忘掉她曾做的丑事?还放任她牢牢记得我,干扰我,激怒我,碍我的眼!”
这就是铁铮铮的失职!
文判淡淡瞟来一睨,眸光微冷。
“狐神大人又怎知她没喝?”
“因为她认得我!”血淋淋的证据,辨无可辨!
“那代表什么?下官纵容吗?对她,下官绝无徇私,该饮之水、该受之罚,何时入世、何日离世,样样尊奉天意。”文判磊然光明,不见半丝心虚。
勾陈的眸光在文判脸上搜寻,想寻出些蛛丝马迹。
“你是想告诉我,她饮忘川水,却没忘前世事?”
“理由为何,无人清楚,但似乎是如此。”文判的答复,证实勾陈猜测。
勾陈蹙眉,并未尽信,眼神在说:
无人清楚?是呀,“鬼”才清楚,我看……是你动了什么手脚?或是发了不该发的慈心,同情起她了吧?
面对勾陈质疑,文判不去多瞧,径自说:“她每回入世投胎,下官必定盯紧,看她喝得半滴不剩,不容她拒绝。”
稍顿,朝勾陈投以锋锐眸光,续道:“下官比任何一方都更清楚,喝下忘川水对她才是好事,前世种种若不抛,又何来崭新来世?可惜,她还是无法解脱,一世一世记得,她,被自己所深爱之人,剧烈地恨着。”
“你在说笑吗?哪来的深爱之人?她若深爱过,又怎会那样对我?!”
“她早已后悔。”
“来不及了。”勾陈冷嗤。
文判并没有想替她说服勾陈,别人的纠葛,他从不深涉。
谁爱谁、谁恨谁、谁委屈、谁记挂……一只鬼差插不上手。
“既还恨她,继续避不见她,她妄想见你一面,得费上数世,甫能如愿一回。”文判淡淡说,表情如水,无热无冷,听不出半分怜悯。“若你存心教她找不到,即便她试图修仙,获得长寿及术力,渴望靠你更近,也是枉然。再嫌碍眼,杀了她便是。”只要,舍得的话。
“她……修仙?”勾陈不想表现出在意,口吻仍难掩诧异。
“对你,那不重要,她资质不足,成不了小仙,扰不着你,你大可无视。”文判摆明了不愿多说。
勾陈嘴硬,故意哼得更响:“没错,不重要,她是死是活,想做啥蠢事,全是她自己的事,我不想管,也不屑管。”
“拿了忘川水就走吧,下官不送。”文判揖身,恭送狐神大人。
“奇怪,这一次你怎么没问我,要不要听她留下的话?”
每一回踏进冥府,文判定会有此一问。
她重新入世前,总会央托文判代为传话,只是她所留的字句,勾陈一字未听,不曾知晓她想说什么。
“狐神大人没被问腻,下官也已问烦了,反正狐神大人从无第二种答案,自然仍是‘不听’,是吧。”文判貌似善解人意,实则冷言酸语。
正巧,取水小鬼此时回来,勾陈捧过坛,摞下话:“对,我不听,叫她少浪费唇舌!”
火红身影来去匆匆,此刻,才允许怜恻之色,浮上眼底。
“往后,你若想听,也永远听不到了。”
“来不及”三字,岂止指她曾犯下的错,已无法改变?
还有,不远之后的未来,将会来临的遗憾——
曦月施以疗愈术,为道长治疗火伤。
修仙修了几世,就属疗愈术学得最专精。
“这样就行了。”她吁息,收掌,扶道长躺下。
“你自己的伤……”道长已醒,因疼痛舒缓,精神较好了些。
“无碍,别瞧我小小一只,我身强体壮,从小都不生病的。”她笑答。
煎药的空闲片刻,一名小童由外飞奔进来,嚷嚷着:“仙人姊姊,变戏法给我看!”
“不是戏法,是法术。还有,我不是仙人姊姊。”
小童哪懂,急着讨乐子看。
“我要看空手煮水术!”超厉害!两手抱着陶壶,没多久,壶水就咕噜噜,冷水变沸水!
“是驭火术。”曦月叹笑,应了小童要求,来上一套,换来叫好及掌声。
接着,她挨不住拜托,也各来一手“凝冰术”和“结草术”。
小童看得心满意足,这才奔出去看顾药壶。
“年纪轻轻,练成一手五行术,代表你资质极好。”道长回想起自身,年过三十,甫理解咒术深意,隔一年,使能驱动火焰。
“不是,无关资质,是经验,我比旁人……多出‘保存经验’的优势。”
她“继承”每一世的记忆,上一世所学,下一世仍记得,她不用从头学起。
人的一辈子,若以五十年计算,她已在这世间,活过了三、四百年。
“妳是指?”道长白眉微挑,愿闻其详。
曦月不认为这是不能说的秘密,只是有时说了,反被人当成疯子,倒是比较困扰。
道长看起来见多识广,应该不会太惊讶,所以她也不相瞒:“我保有上一世的记忆。”
“当真?”道长很讶异。
“嗯,否则我这世才满十七,即便一出生就学,也学不会五行术。”
“你没饮孟婆汤?”
孟婆汤,忘川水,一样的东西,仅是称法不同。
“有喝呀,只是喝完之后,记忆还是在。”
“竟有这种事?”老道长是曾见过有人避饮孟婆汤,保住一世记忆,倒没听过有人饮后却无效用。
“文判大人也觉得不解,要我多喝好几碗,结果一样。”最初,,害孟婆被误会,以为是失职或包庇,曦月对她好抱歉。
老道长思忖后,想到唯一可能:
“你有绝对不愿遗忘的人、或事?”
绝对不愿遗忘的……人或事。
怎可能没有?
她手又习惯地拂上乌丝之间,那绺束上的泽红长发。
那是勾陈的发,由他亲手削下。
断发,断情。
他用以最冰冷的目光、最森寒的轻嗓,吐出这四个字。
抛来的红发,散得满天皆是,像轻柔飞絮飘她眼前,却沉重如崩石、锋锐如利刃。
每一丝,都是血的颜色,将她眼中所见,划成了……道道伤口。
毋须待她回答,老道长已瞧清楚。
“看样子,答案是‘有’了……应是你内心悬念太过强烈,胜过了孟婆汤,才会饮再多都失效。”老道长道出想法。
“或许吧。”她轻笑以对。
此一猜测,文判大人也说过呢,边骂着她蠢,边说着。
悬念,太深,因而,难忘。
“是如此重要之人?”
老道长话甫出口,才记起当日火刑现场,这小女娃儿奔往火红狐妖那方而去,于是,他改变问法:“是那只红色狐妖吗?”
曦月摇首,并不是否认,而是为勾陈澄清:
“他不是狐妖,他是狐神,能正大光明受邀入仙界,与众神仙同席饮宴,天兵天将还得恭恭敬敬地喊他一声‘大人’。”
曦月带着微笑,替他澄清了身份。
“……”老道长瞪大眸,很是惊异,说不出话来。
“他没有神祇的清冷傲世,举凡万物他皆愿交好,你们欲烧之狐虽属精怪,对他而言,却是珍惜的友朋,也难怪……他动怒了。”
虽然,曦月比谁都清楚,引发他怒火之人,是她。
若非她在场、若非她喊住了勾陈,水丽镇……本该毫瓦无伤。
“可就算生气,他也不喜杀生,瞧,他不是饶过了大家吗?在众人因愚昧、因恐惧、因讹传,企图杀害一条宝贵生命时,他仍旧保有慈心,不以牙还牙。”
曦月说着,轻柔抚摸鬓边红发,万般悦色。
她望向老道长,他依然一脸错愕,回想与狐神对峙那一景,不由得为自己的鲁莽、自己好运,捏一把冷汗……
“人总说,妖物凶残、毫无人性,但细细思忖,哪边更为凶残?”
曦月淡淡轻语,声似喟叹,自问,自答,软浅的嗓音,在屋内娓娓飘送。
“是拥有强大力量,却懂得收敛不用,或是以‘除恶’为名,行虐杀之实,自诩正义的那一方?”
她叹了一口气,幽然再问:“妖所杀之人较多,亦或是死于人之手的妖……更多?”
老道长一时无语,答案,竟是清晰可见。
他拂塵下收拾的妖魂,没有一百,也有五十。
“当然,妖与人皆然,分有善恶,其中也存劣类,确实喜好杀戮,难以驯化。”
她活得够久,人和妖遇过了许多、许多,她并不偏袒哪方、厌恶哪方,单就几世经历,所见所闻,说个平实。
“日后,道长若遇此类妖物,收服,是助世间除害,反之,像先前火刑欲烧的雌狐,怎么看都不似凶恶,希望道长能网开一面,别赶尽杀绝,毕竟每一条性命,同样宝贵。”
相较下,地府之中,一视同仁,无论哪种魂体,只有形状上的差异,那般的“公平”,她反倒更细欢。
“呀,不行再多说了,我还有其他事要办。”曦月见时间不早,站起身,向老道长一揖:“道长保重,后会有期。”
“妳要去哪?不多休息片刻?”自己身带伤势,又运术替他治疗,理当很疲惫才是,可是看着她,笑容仍旧充满精神,一点也不累,还带些雀跃。
“我要找狐神,只能先找他救走的雌狐精;要找雌狐精,便需去问——娶了她的那位江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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曦月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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