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大房子里总是冷冷清清的,唯一的主人是十七岁的大哥哥,他总是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偶尔会被管家爷爷用轮椅推到露台上晒太阳。
“小禾,你不用怕那个坏脾气的少爷哦,你记住,阿嬷虽然是古家的佣人,但小禾不是,不用叫他少爷,也别离他太近,因为如果他骂你,阿嬷会忍不住骂回去,可是如果那样我们在这里就待不下去了,知道吗?”阿嬷总是操着一口台湾国语,悄悄地再三叮嘱骆小禾。
“嗯!”骆小禾用力地点头。
阿嬷说要努力地工作,万一失去这份工作,那可就太糟糕啦!
“小禾,少爷的腿受伤了,不能走路,他一个人很寂寞的,你如果有空,就去陪他说说话好吗?”可是一转身,管家爷爷又总是面带忧虑地这样对骆小禾央求。
“好!”根本没有思索,小脑袋用力地再点一点。
虽说古家的那位大哥哥从来对她没有过好脸色,可每当看到他孤零零地坐在轮椅上,骆小禾又会觉得他好可怜!
因为少爷跟她一样,没有爸爸妈妈了。
半年前,古家的男女主人出了车祸,当场死亡,唯一幸免的就是他们的独子。
骆小禾从来没见过自己的父母,可是她还有阿嬷,与之相比,大哥哥似乎要可怜一些。
认真地一笔一划签上自己的名字,小丫头很满意地端详了一下自己的大作,方才小心地捧着,从凳子上跳下,“咚咚咚”地朝楼上跑去。
二楼第四个房间是古家少爷的卧室,装潢得又华丽又舒服,地板上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管家爷爷说这样就不怕大哥哥摔跤了。
骆小禾很喜欢这间卧室,常常会趁着没人溜进来,在地毯上打滚儿,玩得不亦乐乎。唯一令她不满意的,就是里面总是黑呼呼的,活像某种野兽居住的阴暗洞穴。巨大的落地窗边垂挂着厚重的深色窗帘,好几盏灯都成了摆设,因为大哥哥不喜欢开灯。
大哥哥不喜欢的事情还有好多。他不喜欢吵闹、不喜欢光线、不喜欢有太多人,要不喜欢看到她……他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对着她大发雷霆,然后一声不响地对谁也不理睬。
蹑手蹑脚地将卧室门推开一条缝,骆小禾屏住呼吸,眯着眼从缝隙中窥伺着室内。
落地窗帘被拉开了一小角,轮椅里的少年,一动不动地背对她坐着。
十七岁的少年身形削瘦修长,五官英俊,黑色的头发很长,长到几乎盖住了眼睛,许久不见阳光的面颊苍白得近乎连明。
“鬼鬼祟祟地做什么?”少年的听觉异常敏锐,在听到身后小小的声响后,立即放下手里的窗帘,嘴里冷冷地冒出话语。
“大哥哥,你午睡起床了吗?”小丫头如获大赦,漾起清甜的笑容,推开门,小跑过去,献宝似地举着手里画纸,“这是我刚才画的,你想看吗?”
又是什么鬼东西?少年眉头紧皱,高傲冰冷的目光先是厌恶地大致浏览一遍,最后落到落款,歪歪扭扭的“骆禾”两个字上。
“你看呀。”小丫头绽着甜甜的笑容,眉眼弯弯,细白的小手一边指指点点一边还好心地介绍:“这个是我阿嬷,这个是管家爷爷,这个是我,这个是你哦!很像对不对?”
像?哪里像了!少年盯着那个正坐在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方形物体上,黑着一张脸的“人”,浓眉锁得要紧了。
“谁叫你画我的?”他眯了眯眼,两手突然用力一扯,画纸立即碎尸万段,再揉成一团恨恨地揉搓着。
小丫头震惊地瞪大眼睛,嘴巴不由自主地张成了O型。“你的画很丑,就跟你的名字一样,”少年似乎还不满意,言语更加恶毒:“你不是叫骆禾吗?想必就是骆驼和河马对吧?”
才不是……小丫头扁扁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闪着泪光,颇为委屈地瞅着眼前的净白少年。
“你现在给我听好,没事不许跑上来找我,我不想看见你,有多远就给我滚多远!听到没有?”少年泄愤般地将手里的纸团朝地上砸去!
其实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发这么大的脾气,而且是对着一个多么无辜的小丫头。可是每当一想到疼爱自己的爸爸妈妈死了,自己也成了站不起来的废物……他就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
他的世界是灰暗的,可眼前这个总是笑得像朵太阳花儿的黄毛丫头,那一脸的阳光璀璨让他觉得无比碍眼!
自从她跟着她的阿嬷来到古家帮佣,她每天都会来惹他心烦,并且乐此不疲:她还会拉着他叽叽喳喳地讲她在学校的所见所闻,不管他要不要听;她还趁他不在房间的时候溜进来在地毯上玩……别以为他不知道
他不懂,她为什么不能像别人一样,安静一点、躲远一点?把他当成病菌、毒药、定时炸弹,随便哪种都好,为什么非得跑来烦他
从一开始的麻木沉默,到期间的烦不胜烦,再到某一天,他忽然觉得自己汩汩流血的伤口似乎没那么疼了,他马上决定反击,弄哭她!
就像捏碎满手耀眼的阳光一样,拼命地!用力地!毫不留情!光明?那是什么鬼东西?它不会再属于他了,只有躲在黑暗中苟延残喘,他才会觉得好过点。
“是不是很难受?那就快去找你阿嬷,找傅管家,去叫他们来骂我!”他挑衅地盯着一双随时都有可能决堤的翦翦水眸,死都不信自己拿这个难搞的小鬼没办法。
小丫头咬着唇,半是沮丧半是伤心地偏着头瞅着眼前的坏哥哥。
虽然她也很想哭,可是阿嬷说过,遇到挫折哭是没有用的,所以,她才不要哭。
猛地一吸鼻子,将满腔的泪意和鼻涕全吸进了肚子里,永不言败的稚气小脸蛋高高扬起,无比坚强地朝他灿烂一笑。
略微带着鼻音的童声清清楚楚地传进少年的耳中,“大哥哥,你刚刚说错了……骆小禾是禾,三声禾,禾苗的禾,不是河马的河哦!”
一阵寂静。片刻后,“滚!”少年恼羞成怒地赶人,顺手将书桌上的书面全都拨落到地板上,继而又抓起旁边的水杯。
见状,小丫头速度奇快地一溜烟夺门而出,分明是害怕了,可仍在强装勇敢,藉着门框的掩护,细小的声音继续弱弱地传进来:“你别再扔啦,摔破了好可惜的,昨天害大婶和管家爷爷打扫了好久……”
“快滚!”又是一声喝斥。“那……好吧!我明天再来……”
什么?少年愕然,一连串精彩的的咒骂前个后继地冒出口。
苍白的脸上因发怒而变得红润,起伏的胸膛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深黑的视线落在手里那只杯子上……
良久良久,他始终没有扔出去。
他根本就要不想承认:每天,只有当那个小鬼头出现的时候,他才会觉得他的心其实还是跳动着的,如死水一般沉寂的生命里才靠僚有了一碡光亮……他甚至、甚至期睁着。
他面无表情地闭了闭眼,想起那张红通通的小脸蛋上,笑弯了的眉眼,真像个温暖的小太阳……嘴角收紧,仿佛泄露了某些连自己也看不透的情绪。
气闷地特杯子重重地搁到凌乱的桌面上,少年一声不吭地按动轮椅按钮,却不知道要做什么。
或许,应该继续在黑暗中等待一天的结束。
又或者是,一生的结束。一回头,骆小禾就看到一脸担心的老管家站在不远处。
“管家爷爷。”“小禾又受委屈了吧?少爷他有没有事?”老管家满脸歉疚地问着小小的人儿。
“没关系的……大哥哥没事,而且他没摔杯子哦!”骆小禾一面拍着胸脯喘着气一面如实地报告。
在昨天摔掉屋里所有的东西、弄得一片狼藉后,今天破天荒地息事宁人了,也算是有很大的进步了吧?
“小禾真是个好孩子。”叹吐地摸摸她的小脑袋,老管家小声说:“如果你阿嬷知道你受了这么多冤枉气,肯定早就不在古家干了。”
“不要紧的,管家爷爷千万别告诉我阿嬷哦!”
阿嬷那么疼她,从来不让她受一点委屈,万一她知道少爷不止一次地骂她凶她,肯定会拿着锅铲去敲少爷的头的。
“少爷以前不是连样的,唉!”老管家摇摇头,发出长长的叹息:“泉少爷从小就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可是自从老爷和夫人去世,加上他的腿又受了那么重的伤,心里受到了很大很大的打击,所以脾气才会变得这样坏……小禾,我们都原谅他好吗?”
“好。"骆小禾仰着头,关心地询问:“那,管家爷爷,大哥哥的腿会治好吗?”
“如果少爷肯配合,就一定会治好,可惜……”可惜泉少爷不肯听医生的话,连检查都不肯做,只好一直拖着。
“管家爷爷,你不要泄气,一定要坚持下去哦,大哥哥会听医生叔叔的话,腿也会很快好起来的。”
“小禾为什么这么肯定呢?”
骆小禾眨眨眼晴,“腿好了就可以走、可以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什么都可以去做,为什么不让它好呢?”
“呵呵。”老管家由衷地笑起来,“小禾说得对,真希望那一天能快点到来。”
大概只有八岁的孩子,心地才会这样良善,那些对古家虎视眈眈的亲戚们,应该没有一个会怀有如此美好的愿望吧!
在他们眼里,泉少爷就是眼中钉、绊脚石,只靠希望泉少爷赶紧消失在这个世界,不再对其吞并古家财富造成任何阻碍。如果知道如今的古家会岌岌可危,泉少爷又这般消极颓废,先生和夫人怕是死不瞑目啊!
隔着一道门,少年在屋中面无表情地听着这番对话,良久,消瘦的脸上露出一个冷冷的笑意。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按动按钮,电动轮椅无声无息地重新回到窗边。
是啊,说得没错,为什么不让它好呢?
连绵的雨季过后,古家终於迎来了许久未见的晴朗。这晴朗不只是指天气,还有人心。
半个月后的某个周末,时针指向下午四点,满脸欣喜的老管家亲自出来送客,他恭恭敬敬地将三四位知名大医师送出古家大门方才满意。
这些医师都是国内外知名的骨科权威,平日里向来是王不见王,可是就在刚才,他们破天荒地共同携手拟订出一个最佳治疗方案。
为什么?因为这里是古家,病患是古家唯一的合法继承人。
台南古家,那是和台中官家财富不分伯仲的超级豪门。岛内妇儒皆知,官家黑白两道通吃,古家政商两界横行,在各自的领域里称王称霸,当仁不让。
可惜的是,古家不像官家那样多子多孙,人丁两旺,到了第三代,直系血亲里的孙辈就只剩下一个未成年的古赫泉
大学都没能去读的少年,要应付如狼似虎的旁系、要守护庞大的家业,可想而知未来会有多坎坷。于是外界默契十足,口径一致地宣称,古家,很有可能要在这一辈的手里四分五裂,最终衰败掉了。
在众多的古家旁系中,被媒体视为最具威胁的是携妻与一双儿女刚刚回国的古世昌,他是古赫泉的远房堂哥,此人不仅一回到台湾就成为“古岛集团”的副总,还堂而皇之地住进了古宅。
光线充足的书房里,安静坐在书桌前的少年,从来不会因为外界的任何事物影响自己的心情,他身穿着一套米白色的休闲服,依然是苍白瘦弱,黑发蓄得更长了,有几缕遮住狭长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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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的宝贝情人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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