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的是张白净的脸,斯斯文文地,像装在玻璃杯里的水。
少女清瘦的身子在穿衣镜前反覆转动,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仔细检查着身上是否有任何不妥。
她可不希望转学的第一天就闹出什麽笑话来。
抬头看了看窗外,是蓝天白云,这样的好天气却没来由地惹得她心烦。
「刘梦婕!你再不出门就迟到了!」这时,楼下传来妈妈的声音。
低低叹了口气後,她稍微调整了制服的领子,又再次确认了裙子的长度後,才拖着书包极不情愿地走出房间。
刘梦婕,悲惨的高三生。
因为父亲工作的关系,全家从M市搬到了现在居住的T市,被迫离开熟悉的故乡和朋友,在高三这个决定人生未来的重要时刻,她的人生居然还要「重新开始」。
走到餐桌旁,她拿起吐司飞快地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了句:「我要出门罗。」转身正要走时,肩膀被妈妈一手捉住。
「还有豆浆。」妈妈木着脸,沉声说道。
「妈!衣服会被你弄皱啦!」刘梦婕闪身躲开,紧张兮兮地,在一旁抚平衬衫上那根本看不见的皱褶。
咚!妈妈重重地敲了她的头,开口骂道:「碰一下哪里会有什麽皱褶!你要装什麽完美小姐最好在家里也装好,出门、回家根本两个样子,小心哪天被人家给识破了,到时候有你哭的!」骂完还不忘翻个白眼。
「妈!」刘梦婕皱着眉头,满脸不服气地道:「我才没有装呢!我只是喜欢在外面的时候,要求自己做到最好。」
说到这里,她换上满脸讨好的笑容。「嘻!妈也喜欢听到大家都夸奖你女儿吧?」
「你这孩子,变脸变得还真够快的。」妈妈无奈摇头,拿起桌上那杯刚温好的豆浆说道:「把豆浆喝了再出门。」
「好啦!」刘梦婕接过後小声嘟囔道:「人家早上喝豆浆会打嗝欸。」可是见到妈妈那副没得商量的样子,她也只能乖乖地喝了。
「喝完了!我走罗!」她飞也似地冲到玄关,再次对着镜子做最後的检查——长发柔顺、制服整洁,以及擦得发亮的黑皮鞋。很好!今天看起来也相当完美。
最後,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勾起一抹甜美笑容。这可是她练习练习再练习出来的杀手级笑容!
完美的梦婕。完美小姐。不管是师长、朋友还是异性,自从上了国中後,从来没有人不喜欢她。
只因为她是这麽的努力让自己完美。容貌、仪态、谈吐、成绩,甚至是体育,没有一样是她不拚命维持住的;这样的自己,理所当然成为了人群的中心,众人目光的焦点。
当然,换了新环境,她还是能让所有人都喜欢上自己;即使那会是一场艰苦的长期作战,她还是有信心。
因为不想再被人讨厌了……她眉目间一黯。
如果不想被讨厌,就做到最完美,让人找不到理由讨厌我——至少,她是这样想的。
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放下紧张的心情,她换上轻松悠闲的步伐走出家门。
***
刘梦婕,今天也要加油。
可恶!从下了公车後,她就有点迷失方向了。
都七点十五分了,会不会迟到啊?可是附近又找不到人问路,真是急死人了——学校怎麽还没出现?讨厌!应该是这条路没错吧?第一天就迟到可不是什麽好的开始……
蹦!在她胡思乱想的同时,并没有注意到前方矗立的电线杆,就这麽直直撞上。
「嘶……好痛喔!」刘梦婕又痛又气,双腿弯曲,手抚着额头痛喊,痛觉让她全然忘记此时是在大马路上。
真讨厌,一大早就不顺利,电线杆怎麽会在这边啦!
「可恶!我踢——」她迁怒地踢了电线杆几下,正觉得出了一口气时,却隐隐感觉到後方有动静。
後面有人!
被看到了吗?当这个念头出现在脑海中,她不禁浑身一僵,接着头也不回地拚命向前狂奔。
天啊!好丢脸!该不会全被看见了吧?
她刚刚又撞又踢的,根本毫无形象可言。希望那个人没有瞧见她的脸。今天到底什麽鬼日子啊怎麽什麽都不顺利……
正跑着,却听见从後方传来沉稳清冽的嗓音:「红灯。」
刘梦婕还来不及反应,就感觉手臂被突然抓住,瞬间的反作用力让她站不稳,身体向後倒去,双眼不自觉地紧闭。
一瞬间的天旋地转,她听见前方马路传来车子呼啸而过的声音,也感觉自己跌落到一个温暖结实的东西上面。
慌张地睁开眼,想弄清楚到底发生什麽事,却忽然对上一双眼。
太漂亮的眼睛。这是她的第一印象。
狭长的眼型里盛着的是清澈明亮的光影,睫毛又细又长,密密麻麻,像要扎进她心里一样——现在是什麽状况,为什麽会这麽靠近?!
刘梦婕撑起双手,想弄明白现况时,却被眼前景象给吓了一大跳。
她居然躺在一个男生身上!
呆若木鸡地看着他,那双漂亮眼睛的主人——也正看着她。想要赶快从他身上爬起来,可手脚此时却发软无力,不像是自己的。
太尴尬了……虽然垂下头来,但她还是可以感觉到对方的目光,这种无法闪躲的处境让她慌了。
怎麽办?好丢脸!如果这个人以後把今天的事说出去,不就糗大了?
少年这时缓缓坐起,顺势也将她给拉了起来。
「对不起。」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组织好语言能力後开口道:「刚刚是红灯吧?我没注意到,所以……多亏你拉住我,结果却害你也跟着我跌倒了。」
故做镇定的同时,她注意到对方穿着的是和她同校的制服,看学号,知道是同年级的学生。
「谢谢你!」她灵机一动,对他绽出甜甜一笑。对方不过是同年纪的少年,稍为撒娇转移他的注意力,他就不会追究刚刚的事了吧……
「真好不意思,刚才真的好丢脸,你可不可以当作没看到,帮我保密一下?」她双手合十,爱娇地提出请求。
她知道自己在外貌上的优势,也一直很懂得适时利用。
相信他不会拒绝的……可少年并没有回答,也没有看向她,只顾着专心拂去身上沾染到的灰尘泥土。
他这是在无视她吗?
刘梦婕有点恼羞成怒,急得伸手拉住他道:「同学——咯。」才刚开口,感觉自己喉间一股压力往上冲,居然打嗝了!
今天到底什麽鬼日子呀!
丢脸死了!这个当下,真的想从地球表面上消失啊!
「那个……没事,再见!」心虚地放开抓住对方的手,刘梦婕退後两步想快速逃跑。
算了,学校这麽大、这麽多人,以後也不一定会遇到他吧?
「豆浆。」背後的他突然开口,依然是低沉稳重的嗓音。
「啊?」因为没听清楚,所以她直觉地回头。
「嘴巴里有味道,不要跟人靠太近说话。」站起来的少年至少比她高两个头,那双漂亮眼睛正俯视着她。
这种被轻视的不爽感是怎麽回事?还有,他刚刚说的是什麽……仰着头,她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你刚刚……说什麽?」
「豆浆。」他的声音再次清晰无比地在她耳边响起。
相较於她的不安无措,少年只是冷静而平稳地说出事实:「说你打嗝的时候,嘴巴里有豆浆的味道。」
轰!刘梦婕脑袋一片空白!几乎漾出水的双眸定格在少年略薄而湿润的唇上。
这样的发愣,只是瞬间而已。很快的,她感觉到自己头上脸上都像要冒出火来了,热得烫人。如果这时她有一面镜子,她一定可以清楚看见自己雪白透明的肌肤迅速染上了玫瑰色的嫣红。
是恼羞成怒的颜色。
这个人是怎麽回事啊?太失礼了吧!
「喂!你……」
「以後走路的时候要看路,也请不要毁损公物。」少年歪着头,淡淡地开口打断她,双手插进裤子的口袋里,垂眼看她。「还有,我不叫喂。如果没有什麽事的话,我要上学了。」
他迈开步伐绕过她後,低头看了手腕上的电子表,冷冷道:「还剩六分钟校门就要关了,我建议你不要再发呆了,快走吧。」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刘梦婕咬牙切齿得说不出话来。
这家伙,嚣张个什麽劲啊!
因为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所以她只敢在心里怒吼,脸上却勾起了微笑。
清新可爱的高中女生,引起的关注与回头率极高,只是她那略为沉重的脚步声,却和这美好的画面有点不搭。
***
刘梦婕是在敲上课钟的前一秒进入教师办公室的。
她权衡了一下,还是冒着迟到的危险去便利商店买了口香糖;因而对於自己现在口气香甜的成果,她相当满意。
「老师您好,我是这学期转入贵班的刘梦婕。」无可挑剔的礼仪与微笑,是她在家里练习无数次的成果。
坐着的年轻女老师透过无框眼镜看她,道:「你好,老师已经看过你以前的资料了,学习还满认真的,以後也要继续保持。」
「谢谢老师夸奖,我会努力的。」她腼腆乖巧地笑着说,表现出师长们喜欢的好学生样子。
「走吧!我带你去教室。」女老师推了推眼镜,起身说道。
走去教室的路上,她旁敲侧击打听到这位教英文的导师才入行一年,带的第一个班就是现在的班级。至於老师的性格呢……是有那麽一点冷艳高贵、爱理不理人的;不过无所谓,年轻女老师虽然难讨好,但只要她当个好学生,基本上是没有什麽问题的。
「到了。你跟我进来吧。」终於,班导停下脚步对她说。
「是。」好紧张呀,不知道新同学是些怎麽样的人?
班导刷地一声开了门,领着她走进教室。看见导师出现,原本乱哄哄的教室瞬间安静许多,但在看到随後进入的刘梦婕後,又开始细碎的交谈。
「各位同学早安。」导师走到讲台上,对着全班同学道:「暑修的时候都还有见面,所以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了。今天有一位新同学转入我们班,你们要好好跟她相处。」
导师伸手拉过刘梦婕,拍了她的肩膀说:「跟大家自我介绍吧。」
刘梦婕站到讲台中间的这一刻,觉得整个世界都慢了下来,可是她却无心去观察别的事物,因为她只感受到自己的心脏正突突跳着,每一下都是那麽清晰。
她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才转身对着同学们道:「大家好,我叫刘梦婕,之前一直都在M市长大,因为父亲工作的关系,才搬到这里。我平时的兴趣是听音乐、看电影,希望接下来的一年可以跟大家好好相处,为高中生活留下美好的回忆,谢谢大家。」
笑语生动甜美,有着同龄人少有的沉着与俐落。
她在新班级的同学眼中一定留下了好的印象,她是这样想的。
在全体同学的鼓掌欢声中,导师突然开口:「好了!介绍完新同学,我们要办点正事。我准备了签筒,大家按照号码来抽签,今天要换座位。」
听见要换座位,底下的哀号与欢呼声一并响起。
而刘梦婕却觉得心脏兴奋得像在打鼓一样!满心期待着周围的同学可以很快和自己成为朋友。
她还没有仔细去看同学们的长相,只大略扫过一眼,可是却默默觉得班上的气氛活跃融洽,相信大家应该都是好相处的人。
说穿了,她这个人其实就是有点自恋,对於其他人的长相根本不太上心。
长什麽样子都无所谓,只要大家喜欢她就好。
一阵骚乱之後,终於都抽好了新座位。
刘梦婕看了一下,是靠窗第一排最後的位置。有点可惜呀!只有前座跟右手边的人可以搭话,不过没关系,座位只是社交的一小部分而已。
「可以开始移动了,要在早自习结束之前解决这件事。」导师尖细的嗓音透着些许不耐烦。
因为她的家当只有书包,所以很快地刘梦婕就坐定了位置,好整以暇地看着众人搬家,顺便期待着换到身边的同学。
没多久,右边来了一个绑辫子的女生,戴着黑框眼镜,很文静的模样。
「你好!」刘梦婕迫不及待地跟她挥挥手打招呼,并送上甜甜的微笑。
女同学对她轻轻点了个头。
「我叫王小惠……」正要转向她时,目光却定格在另一个方向,脸颊上升起奇怪的红晕。
刘梦婕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原来是自己的前座也出现了,背影看过去是个清爽的男生。她伸手轻点了对方的背部,悄声说:「你好,请多指教。」
他微微转身,却是一张出乎她意料且印象深刻的脸,尤其是那双对上她的漂亮眼睛,低垂的角度与睫毛的阴影,就像瞧不起人一样……
「怎麽是你!」她几乎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万岁!徐彦声我坐你旁边!」右斜方的男生对着那少年欢呼一声,盖过了刘梦婕的惊叫。「好兄弟,你可要多罩我一点啊!」
「喔。」他没什麽表情地回道,接着转身回去,根本没有多看她一眼。
看着那人的背影,刘梦婕脑中一片空白,完全没有想到居然这麽快又遇上他,还是同班同学,且是前座!
大吃一惊的她,无暇顾及讲台上的导师在说些什麽,只两眼发直地看着前方。
怎麽会……这也太倒楣了吧?
「不拿吗?」前方的他突然侧身,修长手臂支在她的桌上,拿着新发下来的行事历左右晃着。
「喔。」刘梦婕愣愣地伸手接下,心情上还是难以接受他坐在她前座的事实。今天早上丢脸的样子都被他看见了,以後……想到即将要同班一年,她就满心不安。
他并没有马上转回去,而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缓缓开口:「发呆就算了,嘴巴至少也该闭起来吧?」
刘梦婕错愕地睁大眼,却见他鼻间轻嗅,斜眼看过来道:「豆浆。你吃了口香糖吗?」说完,他淡然转过身去,留下她呆愣原地。
果然,这个人……他绝对是故意的。
***
下课时间。
刘梦婕的座位旁围绕着同班的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
「梦婕,可以叫你梦婕吧?」一名短发大眼睛的女孩眨着眼,表情夸张地笑着说:「欢迎你加入我们班,以後跟我们做好朋友吧!」
「嗯!我也很希望可以融入大家呢。」她微笑应答,心里暗自松了口气,看来交到新朋友并不是很难。
「你坐这里真好欸,後面没有人,很宽敞;离讲台那麽远,可以轻松一点,前面又是……」长发披肩的女孩欲言又止,看了一眼前方,最後轻笑道:「总之,真羡慕你。」
刘梦婕只嘿嘿一笑,偷瞄了眼前方趴着睡觉的背影,心里一点也不觉得这位子好。
如果可以的话,还真想换位子……
这时候,坐在一旁的王小惠插入话题:「梦婕你长得真漂亮,有男朋友了吗?」她才问完,刘梦婕就感受到女孩们的眼神刷刷地变亮。
年轻女孩子们果然都喜欢聊这种话题。不过,很可惜的是,她向来对恋爱都不怎麽感兴趣,毕竟,她的时间都用来营造自己完美的形象了,哪还有空去谈情说爱呢。
过去的朋友总说,希望心上人可以比自己优秀……而她身边并没有这种人出现。
男朋友还是什麽的,还是等以後再说吧。
所以她尴尬笑一笑,摇着头说:「没有。我现在还不想这些事,专心读书比较重要。」
「这样啊?看不出来耶!感觉你一定超多人追……」王小惠才要说下去时,却听见匡当一声而停住。
原来是前方一直趴着睡的他突然起身,木椅碰撞制造出的声音。
「太吵了睡不着,去买水。」他对坐在一旁的男生说。刚睡醒的声音低哑,透着一种不耐。
「喔!走吧。」本来玩着棒球游戏的男孩嘻嘻笑,跟在手插口袋的他身後,一齐走出教室。
原先笑语盈盈的少女们瞬间噤声,怅然若失地看着他远去的身影。
什麽啊!他也太嚣张了吧?
虽然女孩子们是有点聒噪,不过他可以善意提醒啊!这样嫌吵地走掉,还真像什麽难伺候的猴子山大王……
刘梦婕正想说出来抱怨一下,却听见王小惠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怎麽办?徐彦声他是不是讨厌我了?」她抽噎地说。
「一定是我们太大声吵到他了,早知道就不说了!」短发女孩跺着脚,丧气道。
「没事的,徐彦声应该不会计较这些小事情……」一旁的女生温言安慰,可语气中也充满了不安。
刘梦婕完全傻眼。
「那个……请问他是谁啊?」她试探性地开口,深怕误触地雷,因为直觉告诉她,这些女生很在乎那个人。
「你不知道吧?」王小惠擦着眼泪,同时眼中散发出迷蒙的光芒。「徐彦声可是我们学校的校草喔!他除了长得帅之外,还是全校第一名,甚至联校模拟考也是常胜军,还擅长运动,几乎没有他不会的事情。」
「对呀!美型的外表,优雅的气质,总是缔造校园神话,却从来不跟异性多作纠缠,超神秘的……很多男孩子也都很崇拜他!他就像是个发光体,永远在人群的中心,像信仰一样那麽绝对。」短发女急於补充着,眼中也散发着异样光采。
「所以呀!可以抽中他身後位子的你,是这次换座位的大赢家呢!你是可以正大光明靠近他的唯一女生呢。」
她伸手指了指徐彦声附近的位置,果然都是男孩子。
「所以你要感到荣幸喔!」王小惠用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她,无比认真地说。
此时此刻,刘梦婕觉得脸上的黑线已经不止三条,甚至有亿万只乌鸦飞过。这是什麽狗血的发展?还有这些女生根本是发疯的花痴吧!
什麽校草、信仰的,还要感到荣幸?感到衰运才是真的。她怎麽就看不出他有多帅?从初见到刚才,他留给她的只有无尽的尴尬与难堪,真不懂这些人到底看上他什麽。
更何况,被夸奖成天上有地上无的人,该是她才对!凭什麽那个讨厌鬼可以得到大家的喜欢?
刘梦婕眯着眼睛笑笑地应付着女孩们的八卦讯息,心里却已经偷偷决定了这学期的目标——打败徐彦声。
受到崇拜景仰的,有她就足够了,不需要多一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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怦然心动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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