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故意这么说,看我反应如何吗?」马廷亨转身来到面朝前庭的窗户,见到两人一前一后走在石板路上,然后宁真上了他的车。
「我为什么需要这么做呢?」关上车门时,方宁真几不可见地叹了口气。「不说了,廷亨,明天见。」
通话结束了,马廷亨将手机放下。又站了一会,他才回过身,沙发旁的宇霏正用一种可疑的眼神打量着自己。
她喔了很久,左手在胸前抱着右手肘,食指在唇上轻点。「刚刚那两个字……是哪两个字来着?」她没细听他们两人的对话,但从他刚才笑得愉快过头的表情,她看得出他其实很不爽。
「找死。」马廷亨斜睨她一眼,从椅背勾起西装外套,甩至肩上。「走吧,去吃饭。」
「……所以现在我是替代方案吗?」约不到方总来约她,也不先问问她有没有其他安排……吴宇霏看着时间,才五点半就下班去吃饭,是想引人非议吗?
「单品手握寿司重新开张了,不想来就别来。」马廷亨拉开门,迳自步出。
吴宇霏眨眨眼,在开放办公室众目暌暌之下,很不要脸地跟在他身后,溜班吃好料去了。
【第三章】
……这种感觉……有点陌生。
闷闷的、胀胀的,不大舒服。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头疼吗?
自小,身边人都说他是天生的乐天派,不是没遇过难关,但总相信冷静从容才是解决事情的最佳策略;生病感冒,他最先吃的是头痛药,以保持脑袋清晰,对抗病菌。
因此,这从眉心深深深处冒出来的扰人感觉,已经大久没有经历过。
长长的皮制躺椅里,马廷亨单手手背靠上了前额,紧闭着眼,盼能有一刻入睡。
四周是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一盏昏黄小灯在远处自放光明,空气间弥漫一股松木香,背景音乐……听完了一轮孟德尔颂的仲夏夜之梦,停了好一会,又播起莫札特的第四十四号交响曲。
他不是古典乐爱好者,并不特别有研究,不过据他看了五年心理医生的粗浅了解,前者治失眠,后者治忧郁。
……他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手背稍稍下移,盖到了眼皮上,阻去本就微弱的光,让自己陷入完全的黑暗中。他一向是个很好睡的人,不认床,灯再高、四周再嘈杂、工作再烦扰,他照样能呼呼大睡。
可眼下,一片黑暗中,思绪却清明。
一幕幕近日与往日的片段有如散乱的眧片,压在最上头的画面,是五年前赛车场上洒出的血花……那场车祸,带走他那才刚踏上国际赛车舞台的双胞胎兄弟廷烽,同一时间,也永远地改变了他的人生。
他们兄弟长得一模一样,很多时候连父母都无法自信地分辦。廷烽和他也乐在其中,经常假扮彼此,买一样的衣服、鞋子,剪一样的发型,开同一辆车,说对方会说出的话语,以捉弄人为乐,他就是廷烽,廷烽就是另一个自己。
都说人是孤独来到世上,他却是一直到廷烽在医院急诊室咽下最后一口气,才懂了一个圆硬是被利刃划开、剥夺了半圆是何种感受。
鲜红的记忆里,赛车场上散了一地残骸,周国是不真实的白烟、火光……观众席的家人、朋友尖叫看,当所有人弹起身,恨不得能跨过围栏奔向被甩至赛道中央的廷烽,他的左腿却剧烈疼痛起来,根本无法动弹。
挽着他来到医院的是宁真。急诊室外,爸爸抱着妈妈,吴伯父抱着宇霏……从没有太坚定的宗教信仰,但那一刻,他们全都祈祷着。急救过后,廷烽走了;廷烽有多处致命重伤,其中一处是左大腿骨折造成主动脉破裂,而后出现出血性休克。
医师宣布死亡时间时,他也因左腿剧痛差点晕厥而被注射了镇定剂;还没完全回过神,宇霏投进他怀里嘶吼着,像是要把来不及对廷烽述说的爱与怨与恨发泄在他身上。
失去廷烽的那一日起,很多人在他眼中找寻的,不仅仅是他,还有廷烽的影子。
左手抚上微微发痛的左腿,马廷亨将自己从回忆中抽离。
花了五年的时间习惯廷烽不在,也习惯背负已逝兄弟的影子生活是什么滋味;他能睡得安穩,其实多亏了一双温暖的手,以及包容一切的拥抱。
如今,却阻止不了她有计划性的疏远。
还不及将遮挡在双眼上的手移开,感觉大灯已被打开,室内瞬间明亮。
推门而入、没预警地拍开灯的是心理咨商师齐蔚然。暼着躺椅上脱得只剩白色内衣背心与浅灰四角内裤的病患兼好友,竟然自备小枕头与围肚毛毯……他扫向挂在一要衣帽架上的西装、整齐放在一边的鞋祙。闭了闭眼,深深深呼吸一口气,他道:「起来。」
「时间到了吗?」马廷亨喔了声,瞄着桌上的计时时钟「还有十分钟呀,想骗病患的钱吗?只听过吸血律师没听过吸血心理医师,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良心了。」
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好友伸了个懒腰,接着立起身着装,嘴上一刻也闲不下来似地连珠炮发话。齐蔚然掏掏耳朵,吹吹小指,缓步至他的专用位子坐下,道:「第一,我不需要多费心力骗你的钱,这五年来的咨商时间,你都只在这睡大头觉,没有一个病人比你的钱更好赚的了。第二,我提早十分钟叫你起床,是因为你有黑眼圈,而身为你的医生兼好友,我很关心你全身上下唯一可取的外表长相」
「……我有黑眼圈又怎样?」套好了裤子穿衬衫,马廷亨由下往上扣着扣子,有些不明白蔚然想说的是什么。现代人生活紧张、工作忙碌,谁没有化过最天然的熊猫妆?
「你每次来都睡得跟死猪一样,叫都叫不醒,可见是个易入睡的人,平时也睡得很好。而现在有了黑眼圈,想必是有事让你睡不着。」齐蔚然看着那人模人样、身材颀长结实的好友着装,摇摇头。每次见廷亨,都觉得「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几个字是为他存在。停顿了会,不闻廷亨接话,他又补充道:「而且应该失眠好一阵子了。」
他是典型的天塌下来当棉被盖,就算世界末日在明天,也要睡得充足,满怀精神来迎接才是……没回应那话,马廷亨打着呵欠,系上领带,见蔚然对自己招招手,乖乖地来到咨商专用座位上,喝了口他递上来的热咖啡。才一口,便忍不住漏出嫌恶的表情,啐道:「什么烂东西!」
「说话小心点,这个品牌的三合一咖啡,也是你们捷思的客户。」齐蔚然真的很怀念当他还单纯只是自己病患的日子。「再说,你那是什么表情?公关界的贵公子,你不是对自己没有破绽的笑容最引以为傲了吗?」
「我没跟你说过吗?现在是花边新闻织不完的花花公子了。」马廷亨将咖啡杯推到一边,揉揉被那合成味道摧残的鼻子,顺便很贴心地提供自身最新称号。见蔚然一脸不以为然,好像随时能向大众揭露自己的真面目,他提醒着:「齐医师,你是心理医生,我是病人,我在这诊间对你说的任何话都是个人私隐,受到法律保护的。」
齐蔚然批着他的病历,下巴抬了抬,手中笔指向时钟。「还有三分钟。」
「然后呢?」衣服也穿好了,小枕头、毛毯也收进袋子里了,马廷亨挑挑眉,不知道自己还漏了什么。
眼前只是一个病入膏肓的病患,不是挑站医者心的马廷亨。齐蔚然平心静气地说道:「你有心事,所以失眼。你有三分钟可以告诉我,最近发生什么转变可能导致你情绪不安;或者,你可以选择继续跟我闲扯淡,然后今晚回去继续数羊到天亮。」他们两个星期才见一次面,所以他只能推断在上回他们见面之后,廷亨发生了一些事。
廷亨是他见过能将自身生活打理得极好的病患之一,虽然有过亲密家人骤然离世的创伤,但不会像一般人将自己困在事件当中,而是积极地经营当下的生活。五年前意外刚发生时,他来到诊所也是花大半的时间在睡觉,如今事过境迀,会令得他连日失眠,会是什么事?宁真知道吗?
「宁真搬出我们的爱的小窝,已经十天了。」蔚然的关心,马廷亨看在眼里。他并不擅长回应朋友的关心,但不希望蔚然为了这件事去找宁真。他明白好友是个专业的心理医师,咨商时与朋友间的对话,分界在哪,他不会不知道,但仍不愿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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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子方成婚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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