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夏文不予置评的瘪瘪嘴,忽然二话不说的站了起来。
「如果你还是坚持不去,那我自己去!」这样更有诚意!
夏文认命的叹了一口气,终於站直了高大笔挺的身躯,无可奈何的低头看着正在意气用事的拉汉。
「我去。」他虽然觉得这整件事情看起来就像是一出闹剧,却不得不上台演出。
「跟我说说这位全次郎的事情。你说他当年跟你一样也是『高砂义勇军』的其中一员?还在战场上救过你?」
夏文挑了拉汉最喜欢的话题,果见拉汉皱巴巴的黝黑脸庞果然神情一亮,双眼闪烁着回忆的幽光。
「是啊!他是南投那里的布农族,他的母语名字叫做海书尔,人不太高,但是小腿却粗得跟树根一样。我们在婆罗洲的丛林帮日本人打战的时候,好几次断粮,都是靠他找到水源和野果……」
几十年前,当日本战败,他们被美国大兵从婆罗洲的丛林中给送回台湾,战後余生的两人就互相立下誓言,每一年,都要看到对方一次,要跟对方喝一杯酒,要庆祝他们又多活了一年。
全次郎住在中央山脉的另一边,这几十年来,他们两个每一年都遵守约定,轮流拜访对方,直到去年,全次郎音讯全无,也不见人影,他心里知道,这一次,生离死别是绝对无法避免的结局。
拉汉话匣子一开,回忆一波波的涌上来,夏文静静的坐在一旁,下时帮他的酒杯斟满了米酒,暗暗提醒自己要记得回绝经纪人小白稍早提到的演出通告。
反正说好的半年时间还没到,他决定继续当住在半山腰上的夏文。
陪着拉汉喝光两瓶米酒,听了一个晚上的故事之後,夏文从楼下的储藏柜里拿出保暖性佳的毛毯,帮酒醉席地而睡的老人盖上,还挂上了遮风避雨用的竹帘,然後坐上了那个竹编秋千,慢慢啜饮着手上那杯金黄色的烈酒,在脑中整理一下刚刚听到的那些片段。
原来全次郎战後返台之後,才知道老婆已经改嫁,年迈双亲也陆续病逝,兄弟姊妹各自嫁娶,都有了自己的小家庭,他的存在,反而有点多余。
全次郎默默到繁华许多的台中码头找到一个水手的工作,开始另一段海上漂泊的人生。
这个年纪轻轻就历经战争与家变的全次郎没有再次结婚生子的打算,每一次来找拉汉的时候,就把身上值钱的束西交给拉汉保管,希望在他过世之後,帮他交给自己指定的对象。
上次在拉汉家里守株待兔的那个女孩,八成不知道信封里夹带的讯息和她有确切的关系。
夏文朝着星光灿烂的美丽夜空微笑着,脑海里清楚勾勒出某人不算漂亮,却让人百看不厌的白皙素颜,好像还可以感觉到她安稳趴睡在自己腿上的重量。
他将杯中残余的烈酒一饮而尽,有些晕晕然的想着,有机会,要带她来这里看星星……
一间老公寓的五栖住家里,茶几k整齐摆放着当天的报纸,百合花插在透明玻璃瓶里生气怒放,斑驳老旧的三人座沙发上坐着一对母女,气氛轻松融洽。
张繁亦昨天就把自己为什麽会临时回家的前因後果说给妈妈听,又一路狂打喷嚏窝回自己的房里补眠,晚上被妈妈叫起来吃过饭之後,又回头继续睡。
今天早上,她看起来比昨天有精神多了。
「小亦,你现在打算怎麽办?」高龄将近七十岁的张妈妈眼里虽然有着担忧,反应倒是相当冷静。
她年近五十岁,才领养了张繁亦这个女儿,那一年,她已经就读小学二年级,因为严重的家暴问题,被送到家扶中心安置,透过在家扶中心工作的朋友介绍,才促成了她们结缘为母女亲人。
科惜,她的老公一直很疼爱张繁亦,却在孩子上国中的那一年,因为工安意外过世,虽然有一笔意外理赔保险金,却也只够她省吃俭用,把唯一的女儿抚养长大。
现在,那笔钱也只能勉强撑起几个月的生活费,她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她知道自己看起来粗枝大叶的女儿其实老早就知道这件事情。
果然,张繁亦叹了一口气,却朝自己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了好几岁的妈妈甜甜的笑着,「我就先去随便找个工作吧—反正这房子是我们自己的,也没有欠银行钱。你放心,我还有一笔存款,我们一定可以熬过去的!」
她就不相信自己的运气会一路背到底!
张繁亦大学时,原本是就读师范大学,天真的以为老师这一行是个摔不破的铁饭碗,可以让妈妈安心的过着舒服的生活。
没想到因为现代人生育率节节下降,越来越多小学面临关闭的下场,流浪教师的数量也逐年上升,没有任何人脉背景的她一毕业,就面临了失业的现实问题。
她当然也可以去竞争激烈的补习班当课後安亲班的老师,却又因为不喜欢安亲班变相实施填鸭教育的作法,迟迟不肯递履历。
所以她的脑筋转了个弯,想到大学时选修过的社工,又亲自去学校请教了当时上课的教授,觉得社工这一行,也是一条挺适合她的路。
在母亲的大力支持之下,她卯起来修学分,立志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成为一名社工。
没想到就在她辛苦修完了学分,实习时数就快要符合政府规定的时候,居然爆出了这桩NGO圈子里的丑闻,遇上了一个卷款潜逃的协会理事长……
她想得太入神,压根儿就没听见门铃的声音,张妈妈早就习惯女儿随时随地走神的特异功能,便自己走去门口看看是不是对面的李妈妈找她去摸?八圈。
幸好有这些几十年的老邻居跟她作伴,虽然没有过着吃香喝辣的口子,倒也有滋有味的。
张妈妈开了门,冷空气咻一声的窜进了屋里,啥啾哈啾声接二连三的传遍整栋公寓。
门口站着一个俊美帅气到连她这样的老太婆都会脸红心跳的男人。
「呃……请问……你要找哪一位?」张妈妈稍嫌慌乱的摸摸自己好久没去美容院修剪的头发,眼角余光似乎看见对门的李妈妈开了条缝在偷看。
夏文一看见她错愕的表情,连忙彬彬有礼的自我介绍。
「你好,请问张繁亦在吗?」说完,还免费附赠一个足以电晕十打女人的迷人笑容,「你应该是张妈妈吧?你好,我叫夏文。」
张妈妈楞了一下,正好又有人狠狠打了个喷嚏。
夏文莞尔的笑了,露出「这一定是张繁亦」的表情。
「哈……啾!妈,我先回房间喔!好冷喔!寒流什麽时候走啊?哈啾!」张繁亦带着浓浓的鼻音,匆匆朝自己的房间走去,却在听见自家铁制大门喀喀关上的同时,让母亲给唤住。
「等一下,小亦,有朋友来找你。」
张妈妈特别字正腔圆的中文让她很有默契的停住脚步,一脸狐疑的转身。
「谁找我?我没跟我朋友说我回台北……」张繁亦睁大了没戴黑框眼镜的明眸,情不自禁的往前走了几步。
她每多走一步,水气氤氲的双眼就又睁大了一些,眼前这个高大挺拔像阳光股耀眼的男人,该不会真的就是……
「夏文?你来我家做什麽?」张繁亦仰起头来看着这个笑容灿烂的男人,那瞬间彷佛又回到那问老旧昏暗的平房,听见他强劲稳定的心跳声。
夏文微微俯下身来靠近那张错愕愣怔的小脸,用一种会令人想入非非的语调,慢条斯理的回答刚刚那个问题,「当然是来找你。」
他忍住捏捏她软嫩脸颊的不明冲动,故意让自己的眼神添加了几许邪恶。
张妈妈尴尬的往外走,故意提高了音量说话,「小亦,我去李妈妈家打牌,你跟你朋友慢慢聊啊—」
张妈妈细心的关上大门,嘿嘿嘿的笑得挺开心。
张繁亦本能的後退一步,目送母亲的背影离开,小脸却不争气的爆红。
「你找我有什麽事?跟上次那个信封里的东西有关系吗?」千万别教她把牛皮纸信封物归原主!她会很为难,不知该上天堂还是下地狱?
夏文挺直了背脊,优雅自然的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神情莫涮高深。
「有关系。」
夏文掏出了一个相当眼熟的A4信封,同时听见张繁亦相当苦恼的捂脸呻吟。
「不会吧,你真的要我把这个信封再还给人家喔?」莫非真要她去观落凄?
「如果是呢?」夏文眼里闪过一丝促狭,却笑得相当和善。
张繁亦非常明目张胆的送他好几个白眼,然後咬牙切齿的郑熏声明,「要我把这个信封送回死人的手上?不可能!」
难道只要一把火烧掉,灰飞烟灭就算成功了?她看起来像是灵媒之类的吗?
「那如果……我只是想把这个信封亲手交给你呢?」夏文觉得她脸上精采万分的表情变化实在很有趣,直觉的想再逗她,却理智的提醒自己还是速战速决来得好。
为了办好这件事,他推掉了一个通告,又把经纪人小白惹毛了一次,还在电话中跟主唱魏明杰起了争执,虽然他不是挺在意,卸也觉得这样的代价似乎太大了一些。
他只能说,这一切,都是为了拉汉啊!
张繁亦一脸狐疑的盯着夏文搁在茶几上的牛皮纸袋,觉得最近自己的命运似乎都绕着这个A4大小的信封转呀转。
「那里面是什麽东西?我一定要拿吗?是谁给我的?」她心里虽然好奇得要命,却紧盯着眼前男人的表情,总觉得自己似乎正面临一个足以改变人生的重大抉择。
「是一个叫做全次郎的长辈留给你的。」长辈,夏文很尊敬的说出这个词,因为全次郎救过拉汉的命,而且是个言而守信,相当重承诺的男子汉。
「是他?」张繁亦听见了这个熟悉的名字,神色缓和了一些,本能的就要伸手去拿,「里面是什麽?」
她眨了眨没戴眼镜的双眼,似乎有些迟疑的将白嫩的手指拦在信封袋口,一脸疑惑的仰起头来看着夏文,彷佛期待他会给她一个完整的答案。
夏文凝视着眼前对他充满信赖的女孩,忽然毫无预警的站了起来,把口袋里的东西放回去,打消原本想拿出来的念头,十分潇洒帅气的朝她颉首。
「你看了自然就晓得了,再见,张繁亦。」
他朝她露出真心的笑容,俐落的转身离开,关上那扇门之後,眼神显得有些黯然遗憾。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
张繁亦愣旺的听着他走下楼的足音,不知怎麽的,竟然有种莫名的失落。
她说不出为什麽,但是她就是知道,这个叫做夏文的男人,刚刚其实说的是——
张繁亦,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圣诞节的前几天,张繁亦在台北市内湖区一家专门生产行车纪录器的科技公司找到一个柜台客服的工作,开始了通勤上班的生活。
因为人手严重短缺,所以公司只花一天的时间帮她上课,就直接让她上线服务,再利用j班後的两小时加强产品内容方面的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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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我到最后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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