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落平阳,被犬欺;龙困浅滩……遭蔘戏。
「小九,你真的不用让我哦!」
“谁让妳了?!我连吃奶力气……都使出来了!”
原来,那句话不是胡说,只是对象弄错──
他,九龙子螭吻,弱到连蔘也不如。
失去墨鳞金骨之力,竟教他虚弱至此?
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浑身脱力,筋脉全像打结、缠绕,血气不通畅……
「不让妳怎行?万一妳找二哥来报仇,我岂不亏了?」
螭吻不想让人操心,摆出懒散神态,阑珊口气,好似他的落散,是不愿蔘娃出糗。
「你有些精神嘛,懒洋洋的。」蔘娃讨了没趣,恢复人形,坐下来剥果串,分一些给螭吻。
「妳们不是叫我多休养?哪个人休养起来,不都这副德行?」螭吻嘴塞两颗玉小果,眉蹙拧:「不酸、不甜,一点果子香也没有。」嚼在嘴里如蜡一般。
「会吗?唔──很酸呀!」蔘娃脸都变形了。
「妳真不济事,这样也喊酸?」他啐她。
蔘娃又吃一颗,仍旧酸皱成包子脸,哇哇大叫:「你嘴坏掉了啦!」
螭吻转向珠芽,后者也是一脸皱眉挤脸,酸!
他拈了块糕入口,化在嘴里,吃得出绵密,但不甜不咸……他一直以为,近来饮食清淡,少盐缺糖,是顾及虚弱肠胃,难道,真应了蔘娃之言──
他的嘴,坏掉了?
他这么贪吃的家伙,吃不出滋味,比浑身气力全失、扳输蔘娃,更教他打击……
人生最大的乐趣,被无情剥夺,岂不是要他的命?
有没有这么惨呀?
先是心爱之人,现出原形,击碎他多年来的错恋;再则,力量遭夺,宝珠易主,险些连性命都奉上;最后,还来这一记回马枪,他螭吻──
上辈子是奸了谁、强了谁,又杀了谁呀!
「小九?」珠芽看出他脸色不对,似乎很沮丧。
「我上辈子,是个无恶不赦的大坏蛋吧……」他咕哝。
才会这辈子,沦落如此田地,身心俱创。
「不是哦,听说,上辈子的你,是只蛟。」蔘娃心思单纯,也心直口快。
「呀?」螭吻惊讶觑她。
「这能说吗?」珠芽拉拉蔘娃袖上的丝须。
「大家都知这事儿呀!不算是祕密。」又没人交代不能让小九知情,应该不是严重大事。」
「大家都知道的事儿,我也要听,快告诉我。」尤其还是攸关于他,螭吻不想身处状况外,被蒙于鼓中。
蔘娃转述了文判那席话,虽她人不在现场,事后从睚眦口中也听完八成,足以交代一个章回。
再加上珠芽适时补充,螭吻算是完完整整……弄懂了始末。
“将「墨鳞金龙」的来世,让予蛟魂,由蛟魂去入胎。”
慢慢咀嚼着这一句话。
字虽少,里头包含的意义,何其之多、何其之重,又……何其深远。
「所以,惊蛰那张冷脸,才是我原本长相?」
螭吻听罢后,沈默了片刻,天外飞来感言。
接着,噗哧一笑:「惊蛰本来长我这模样?……我一直嫌自己不够粗犷,长相太像我母妃,老是被人夸漂亮,结果这具皮囊,根本是惊蛰的嘛!」
光想……惊蛰装进「螭吻」的身躯中,他忍不住发噱。
珠芽不得不附和,幻想力太无穷,惹来几记哆
「惊蛰叔变成小九的脸孔……确实有点呃,恐怖。」
「我也没法子想像,小九变成惊蛰叔那副犷野样……」蔘娃觉得,小九还是俊俊俏俏、白白净净的模样,最合适他。
「我倒很想犷野一点,瞧瞧惊蛰那双膀子、那片胸肌,一坨一坨全是结实、偾张,叫我练成那样,我都嫌懒。」
螭吻评议起惊蛰的身体,羡慕无比。
以前,同泡温泉时,他就觉得惊蛰「赏心悦目」。
说胸是胸,要腰有腰,纯雄性的线条,混着银粼泉水,简直屠杀身为男人的自尊心。
「直接互换身体好了,九龙子给他当,我去接收他的肉体……」
幻想总是美好,现实,才是残酷。
螭吻的美好勾勒,仅维持了一瞬,他迳自叹来事实:「不过,惊蛰不会肯。我现在这具皮囊,从头到脚坏光光,已非墨鳞金骨,半丝作用也无,他看不上眼,送他还嫌累赘。」
几乎是立即地,可以惊蛰不屑的眼神。
蔘娃替螭吻抱不平:「可是你这具躯壳,明明是他自愿送你,如今又来讨回去,还害你变成这样,不如当初不要换,各投各的胎嘛!」
「是呀,当初不要换,他一出世,便是龙子,不用辛苦想成龙,还被蛟兄蛟弟取笑,真傻。」螭吻浅声叹。
他有一种……自己夺走惊蛰所有物之感,一点也不痛快。
所以,失去如意宝珠、失去墨鳞金骨,他没什么好怨,就当是……有欠有还。
还前世,痴情龙魂。
那男人,上辈子,太爱他了,连这辈子的份,一块儿用罄,才导致这一世,如此待他,虚情,假意。
要的,只是成龙之力。
「说不定,惊蛰叔只是忘了,忘了那时甘愿出让的心情,忘了他是希望小九的来世,幸福无虑……他若是想起来,定会为伤害小九……自责、难受。」
珠芽娓娓道来,身为旁观者对这事儿的看法。
惊蛰对螭吻的重视,珠芽是亲眼见过的,若说那些全是虚假、全是作戏,她不信!
没有一双作戏的眼神,能那般专注,全心全意……看着小九,而且──只看着小九。
螭吻迅速接话,不是睹气,句句发自肺腑:「那他,最好永远不要想起,忘了就罢。」
什么自责、什么难受,那些,全都不要有。
快快乐乐去成龙吧,用墨鳞金骨的力量,取回属于惊蛰的一切。
至于他螭吻,目前这样……也很好。
只要顾吃饱、管睡好,记得呼吸喘气,就够了。
要是味觉没坏,就更好了,唉。
响雷一声,惊蛰起。
再响亮的狂雷,也远远不及文判清浅一笑,道出的真相。
时至今日,惊蛰并未想起「文判」这号人物,能解他困惑,一切纯属偶遇。
他,遇见难得一日假期的文判。
惊蛰会踏上陆地,只因听闻某处城内,新开了间糕饼铺。
多年来的习惯,此类消息他总是灵通,就为养刁的某张嘴……
站在新铺子前,惊蛰伫足许久,迟迟没有上前买饼。
换做以前,各种口买上两三个,再热呼,赶紧飞驰送去。
看着忙吃饼的那张嘴,绽放满足笑弧,沾满芝麻、饼屑……
现在,即便买了,也无人能喂食。
这一趟明知白来,却还是来了。
惊蛰沈了眼色,正欲转身身后,有人唤住他。
回首一瞧,正是文判。
文判面容雪白,似病、似倦,纸伞遮蔽下,灰影薄笼,添加些微暗淡,偏偏手里满满金矿,沈甸甸地,辉映了文判的一抹苦笑。
文判收妥金矿,故人之谊,无法婉拒,虽嫌累赘,仍只能感恩收下,再朝惊蛰颔首,微微点了头。
惊蛰与文判并不相熟,实际上,连点头之交都不算。
文判此举,惊蛰认为多余,而更多余的是──文判执伞,缓缓走向他。
「绕了一圈,你最后……仍是成了龙。」首句,便是恭贺的笑容。
惊蛰的回应,只是眉峰更拢。
「当年,我不是说了,上一世的眷恋,不一定能带往下世,前辈子的情人,许会变为后辈子仇人。」文判声量不大,介于耳语之间,不为凡人所闻。
「我与你没有闲聊的好交情,你想说理,找别人去。」惊蛰掉头走,前行了数步。
「给了他的墨鳞金骨,还是由你亲手夺了回来。」
文判未曾加大声音,仍是淡,仍是笑,不为惊蛰的态度而恼。
这句话,成功留住惊蛰。
「你说什么?」惊蛰回头,眸光凛冽。
墨鳞金骨,文判何以知情?
「当时,怀抱着怜爱之心,可惜,忘川洗涤七情六欲,你为他挣得的来世,却也因你,摧毁殆尽。
文判言尽于此。
既然人家不想陪他多聊,他也不自讨没趣。
难得上人界一趟,虽病着,心情却不糟,在寻访那间着名饭馆前,去市集走走看看吧,享受些……久违的热闹,以及人气。
文判举步欲走,惊蛰一闪身,阻挡在他面前。
「话,说清楚!」
「不是句句都很清楚?你转世之后,理解能力似乎……糟了些。」文判掀唇,露齿而笑。
惊蛰理解能力确实驽钝,所以直到现在,才终得一丝头绪。
转世。
给了他的墨鳞金骨。
为他挣得的来世。
以及,大龙子当日所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原是属你之物,现在归还予你,也算两不相欠──”
见惊蛰似乎正想通了头绪,双眸逐渐瞠大,文判毫不客气地加以刺激。
「看来,所有困惑,你弄明白原由了。遥远的上一辈子,忘川河畔,你做下的誓约──『要将墨鳞金龙的来世,让予蛟魂,由蛟魂去入胎』。」
如文判所愿,惊蛰的神情如遭雷击。
「我告诫过你,此一决定影响忒巨,并不一定能如你心愿,你不信,坚持要做。你扭转了命数,以为该你的,可以全盘转手送人,殊不知,命数岂能由你。」
文判暂时歇语,全因一对母子正嬉笑走近,而两人对谈之言,并不合适凡人耳闻,待母子擦肩走过,文判才继续道。
「若你不曾改变命数,依蛟魂那等性子,自得其乐,不争功利,懒散着、餍满着,顾吃顾玩乐。虽然,比其余蛟物,多费一倍光阴方能成龙,但他会是闲龙一只,过着他喜爱的悠哉生活。」
可惜,这等闲散,因惊蛰执念,消失得莫名其妙。
「而你,墨鳞金骨,本在龙子之中最占优热,终成战龙,受尽尊崇、爱戴,连四海龙主之位……」文判并未往下再说,无限想像、无尽可能。
错,在龙魂入蛟胎时,全盘皆错。
「当初,你信誓旦旦,要我亲眼看看,命数被扭转的结果。我现在看见了,确实有趣,不枉我破了例,允你换魂。」文判沈笑,对于今世种种,冷眼旁观。
惊蛰蓦然震醒。
醒的,并非前世记忆,那太遥远,不足回想。
醒的,是这一世、这一刻,许多的纠结,对自身行径的不谅解,被一掌拍醒。
原来,午夜梦回,心底深处,悠悠地、持续地、不曾间断地,响起──“墨鳞骨,我的,墨鳞金骨……”
原来,获得了力量,蜕身为龙,却始终无法开心……
执念,太深、太镂骨。
不要忘、不能忘、不想望,不为独罕的力量,而是,他牢牢想记着……
因为,那是寻见蛟魂的线索。
找到墨鳞金骨,便能找到蛟魂!
他找到了,却用以一连串的伤害!
惊蛰抛下文判,匆匆而走,无暇再理睬他。
文判亦不拦他,淡觑着他的背影远颺。
纸伞下的面容不改清俊,只是笑容微微,轻喃道:「是你要我是醒你,在你忘了不该忘之事……然而,提醒了,又如何?你也想不起,那一世你有多爱他,当时多珍宠、多怜措,这一世,是否还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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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九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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