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从良 第二十四章

  「奴家?」唐世龄脸色铁青地质问:「这是你和哪个情郎说话时的口气?你忘了昨晚是什么日子吗?」
  「昨晚?」她扶着因为宿醉而依旧疼痛的脑袋,瞪着眼睛喃念,「大概是初八?」
  唐世龄对旁边刚刚爬起来的一个花娘说道:「去取一盆冷水来,给你们姑奶奶醒醒酒!」
  花娘吓得也不敢应声,立刻跑掉。
  唐世龄见旁人都躲着他,自己去旁边的桌上找了一壶还没有喝完的残茶,打开茶壶盖,从头到脚兜头倒下去,将方千颜淋了一身。
  方千颜呆呆地看着他,也不知道要反抗,就像落汤鸡似的傻站在那儿。
  他咬着牙说:「等你酒醒了,再来见我!」
  方千颜酒醉失约这件事,让两个人的关系又陷入冰海很久。
  直到有一天,她突然得到消息,「姑奶奶,您听说了吗?摄政王被抓了!」
  大清早就得到这个惊爆消息,让她既出乎意料,心中又早有准备,只是她依旧追问:「几时的事儿?」
  「据说是刚才,太子从禁宫调了兵马,围住摄政王府,将王爷和在唐王府的王妃都带走了,京中许多大臣家门前都有兵马出现……天哪,太子和摄政王怎么会对上头的?」
  方千颜默默思量片刻,说道:「今晚绮梦居关门,京中局势可能要乱两天,也不会有什么客人上门了。」
  关了绮梦居的门,她又去了皇宫一趟。
  皇宫宫门前,跪倒了一众文武群臣,足有七、八十人,每个人都要求见太子,为摄政王求情。
  方千颜赶到时,正听到有个年长的老臣在那里痛哭流涕地说:「摄政王这些年为了诏河鞠躬尽瘁,为何会遭此横祸?太子殿下一定是听了小人谗言,才会有此决定,老臣等人绝不能见诏河忠良被陷,请务必转告殿下,请他放了摄政王,否则我等愿意一头撞死在这里!」
  方千颜看着一名小太监走出来,郑重其事地对那老臣说道:「太子殿下有令,无论是谁,凡是给唐川求情的,一律按同党罪论处!若有一心求死者,殿下会赐三尺白绫成全!」
  霎时哭声四起,有人在那里喊先帝,有人喊着说一定要见太子,一大群人乱成一团,同时从四面八方涌来上百名士兵,手持长枪,神情冷肃地站在周围,似乎随时就会爆发一场小规模的冲突。
  方千颜穿过人群,走向皇宫大门,守门的太监当然认得她,笑着鞠躬说道:「方姑姑,您来了。」
  「太子殿下现在在做什么?方便见人吗?」她忽然有点不想进宫了。
  「殿下现在一个人在长春殿,吩咐下来,说是不想见人,不过方姑姑自然是不同的。」
  她无可奈何,只好入宫去见他。
  长春殿内,唐世龄负手而立,举头望着长春殿的匾额,神情中不见得意,却有几分萧瑟,这份萧瑟,让只看到他背影的方千颜都不禁心头一沉。
  他心心念念要赢,想了上千个日日夜夜,等到真正赢的这一刻,他却这样落寞……
  她走到他的背后,轻声叫道:「殿下……」
  唐世龄听到她的声音,却没有回头,只怅然地问:「千颜,我算是赢了吗?」
  「殿下……应该是赢了吧?」
  「应该……」他回过头,盯着她,「你也觉得本太子赢得太简单、太容易了,反而像是一场梦吧?」
  「殿下若是不放心,可以先将唐川留在手中,不要急着发落,看他还有什么后招。」
  「他的后招应该就是他儿子了。」唐世龄咬着唇,「我已经得到消息,他派了人马去重华镇找他儿子,不过本太子也有应对之策,我就在这京中等着,看唐云晞几时能进京来与我当面对决。」
  「唐川都不是殿下的对手,他儿子又算得了什么?」她柔声说道,「灵儿那边就交给我来对付好了。」
  「你?」他的眼中竟露出一丝鄙夷似的怀疑,「你舍得?」
  「当然。」她答得斩钉截铁。
  此时,一名太监满头大汗地跑来,颤声说道:「殿下,有两位吏部的大人刚才在宫门口……撞头死了。」
  方千颜一颤,回想着刚才皇宫门前的一片混乱,她知道死亡是这场两人战役中不可避免的事,只是这样的牺牲未免太轻率了……
  唐世龄此时懒洋洋地说道:「谁撞头死了,就通知他家人前来收尸,如果还有想和他一起死的,本太子都成全。传话下去,本太子给他们一炷香的时间,想一起为摄政王殉职的,本太子有的是白绫毒酒,随他们自选,保证让他们能死得痛快!」
  太监被堵得不敢再问,悄悄转身去宣令。
  方千颜问道:「殿下见过摄政王了吗?他的情绪……还好吗?」
  「本太子现在不想见他。」唐世龄面无表情地说,「本太子要等到抓到他儿子之后,再一起审讯这对父子。如今,他一定知道我在全力缉捕唐云晞,他会担心、会焦虑、会牵肠挂肚、会坐卧不宁、寝食难安,一想到这里……」他唇角上扬,「我就觉得十几年的积郁彷佛都在今朝可以一吐为快!」
  「那……可以让奴婢见见他吗?」
  唐世龄带着一丝警觉地看着她,「你见他做什么?」
  方千颜嫣然笑道:「总要去打探一下敌人的虚实,更何况,他先后两次给了奴婢气受,如今他成了阶下囚,奴婢总要去幸灾乐祸一下。如今他也许正心中憋屈、火冒三丈无处发泄,这时候的他,最能说出一些心里话,不是吗?」
  唐世龄沉吟许久,说道:「好吧,你去见他,他被关在宫里的天牢中。只是你不要和他太过纠缠,他这个人最喜欢故作姿态,且好为人师,无论他再怎么威胁你,你都该知道那也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是。」她屈膝告退。
  唐世龄忽然又喊了她一声,「千颜。」
  她回过头,「殿下还有什么事吩咐?」
  唐世龄凝视她许久,嘴唇嚅了嚅,「我……不怪你了。」
  她一震,霎时明白他的意思,忽然鼻头一酸,一时间心头有些凄然。
  她垂下眼睑,轻声道:「谢殿下宽怀雅量,改日奴婢再向殿下大礼赔罪。」
  皇宫的天牢是关押不适宜公开审判的朝廷钦犯之地,但实际上近几十年这里已经很久不会有人关进来了,所以当方千颜一步步走下台阶,走向阴暗的深处时,鼻前闻到的都是潮湿难闻的味道。
  她知道,这里此刻只有唐川一人,她举着那盏六角宫灯,人影随着光影摇曳,打破了地牢中重重深锁的浓黑重色。
  触摸到尽头的墙壁,她将宫灯提起,轻声问道:「王爷醒着吗?」
  「似梦非醒。人这一辈子,谁能说清自己何时是在梦中,何时是在清醒之时呢。」唐川的声音在地牢中荡起回音,「原来先来审问本王的,是方姑娘。」
  「不敢,奴婢前来不是为了审问,而是要和王爷说几句心里话。」她站在牢门前,一手握着那如手腕粗细的铁栏杆,垂下眼睑。她看不到唐川的身影,但是她知道唐川近在咫尺,如果他现在要翻脸杀她,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是她知道,他不会。
  「王爷当日所说之事,今日终于成真,王爷是否有心愿得偿的感觉呢?」
  片刻沉默后,唐川回应,「本王记得,你我早已说好,当日在王府中我和你说的话,不会再让第三个人知道。」
  「今日这里除了奴婢和王爷之外,也肯定不会有第三人在场。」方千颜小声说道:「奴婢是想来问问王爷,是否后悔了?」
  「后悔?本王为何后悔?」
  「因为为了王爷的那一点心思,已经开始牺牲无辜的人了,今日,在皇宫大门前,有人撞壁而死,王爷,您不会为之愧疚吗?」
  「死的是谁?」唐川的声音还是一贯的低沉平稳,丝毫没有惊诧。
  「都是吏部的,一位是钱仲牵,一位是王韩昌。」
  「这两人死了也不足惜。」没想到唐川的话竟比唐世龄还要冷血无情。「吏部的人平日都有做违背良心的事,他们是怕本王被抓之后,为了自保,把他们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儿抖出来……」
  方千颜嘲讽道:「王爷这话说得怪啊,难道是因为之前一直是王爷在包庇他们的罪行,所以他们现在害怕罪行暴露?」
  唐川依旧淡定,「你以为本王要管这么大的一片江山,手底下的官员一定都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吗?有些人、有些事,能睁一眼闭一眼的,就不必过分计较。」
  方千颜无语片刻,终于再度开口,「所以……这就是王爷不战而降的真正原因?」
  「你已知道本王的心愿,何必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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