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旧公寓门口,江禹安停好车,随意将两顶安全帽一前一后放在机车椅上。
街灯下车子烤漆明亮如新,林子瑜仰头,看见他透着忧虑关心的双眼,如两潭幽深清泉。
认真说来,禹安没吃过什么苦,而她则是太早尝到生活的现实与苦楚。
相较之下,她比他早慧而且讲求实际得多。
小时候住的眷村旧屋被建商买下,改建成新大楼,后来她才知道,改建新大楼的建设公司经营者是禹安的姨丈。
当初旧屋卖了一笔好价钱,全被父亲拿走。旧屋卖掉后,母亲就带着她跟弟弟租下这幢老旧公寓顶楼加盖屋,一住十几年。
爱赌的父亲拿卖屋的钱在外面养女人,没过上几年风光日子便散尽钱财,并在外头积欠赌债,没钱又生病的他回头哀求母亲原谅,认命的母亲竟决定原谅,辛苦咬牙帮忙还清父亲的欠债。
她有好一阵子无法谅解母亲的决定,因为不负责任的父亲,致使在她家,花用的每一块钱都得计算清楚,他们一家住在旧公寓顶楼的违章加盖屋,两房一厅拥挤狭小,逢大雨时屋顶还会滴滴答答漏水。
前几年父亲心肌梗塞过世了,他积欠的赌债这些年也终于还清。
她家里的生活慢慢有改善,但母亲的身体却越来越弱,每天爬五楼变成了沉重负担。
她恨不得早早出社会赚钱,但她是个理智大于情感的女孩,非常清楚想要更快速脱贫,她必须读书,而且要读得比别人好,将来才有机会找份收入高的工作。
对生活、对未来,她一直想得很实际,也实践得很认真。
如今,她进了台湾最好的大学,一向阴暗无光布满荆棘的人生,像是终于从命运之神手上拿到一张好的人生机会牌,她总算觉得自己将来的人生有希望。
反观禹安,最近她老是会想,命运其实偏疼他,总将好的机会牌发到他手上,他却始终不珍惜,白白舍弃。
「我们到附近公园走走,好吗?」她轻声问。
「你不是说累?不早点休息?」
「我有话想对你说。」
「好。」他温和答应。
对江禹安来说,他的生命里,永远是林子瑜排第一顺位。林子瑜要往东走,他一定陪着她往东,他不想离开她,不想失去她。
也许因为他才出生就失去母亲,五岁失去父亲,八岁那年爱他的外曾祖父也辞世,让他从小便体会到,生命很容易在转眼间逝去。
人可以费尽心力守护深爱的人,但命运拥有强大的力量,随时能无情地剥夺人的性命。
所以他很没有安全感,时常担心忧虑自己深爱的人会在转眼离开人间,因为他始终没能走出亲人离世带给他的阴影。
两人在小公园外围散步,一圈接着一圈,肩并肩走。
「禹安。」
「嗯?」
「你对未来有什么打算?」
「守护你,是我最重要的打算。」他笑着说。
林子瑜低头想,她若是无忧无虑的十八岁女孩,禹安的话,会让她开心得整夜睡不着。但此时,她只觉得心情沉重。
「你想守护我,就必须走在我前面,比我强大。」她说。
「我懂你想说什么,但我想守在你身边、照顾你。」江禹安明亮的笑黯淡了几分。这问题他们其实老早讨论过了,他不懂,为什么子瑜不能理解他?
「我不需要你保姆式的照顾,我可以自己上学、回家、做功课,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从小到大,你的功课一直比我好,你明明知道你有能力更好,你根本不晓得我有多羡慕你,多希望自己是你。
「你小学二年级就能算六年级的数学,家境比较好的同学在补基础英文ABC,你已经可以跟外国人交谈,可是老师要你跳级,你却不肯……」
「你知道我只想待在你身边。」江禹安委屈地说。
「对,我知道,但你有没有想过,假设你小学跳级,国中、高中也跳级,你现在已经出社会工作了,你口口声声说要照顾我一辈子,却不断放弃好机会,浪费你的天赋,你有能力走得更快,却一直为我慢下来,我不要你这样。」
「我说过,我一定能照顾你,你不要担心未来,我们一起上大学后,我会去赚钱,读书也可以赚钱啊,我可以——」他想解释,林子瑜却打断他。
「你根本不懂我在说什么!你当然可以跟我一样接家教、工读,但如果你曾经好好把握人生,你早就接过家教、也工读过,现在更是多别人好几年工作经验。禹安,我不需要保姆,我不希望你总是为了我放弃好机会!」
「我从来不觉得我放弃过什么,我只是一直选择留在你身边。」他想对她大吼说,跳级读书、早几年工作,都不是他想做的事!他只想陪着她。
只有陪在她身边,才是最重要、最大的事。
他就算没跳级、没能早几年出社会工作又怎么样?赚钱有很多办法,不是只有提早出社会工作才能赚钱。
她不懂失去爱的痛苦,他很怕失去她。
「我就怕你这样!你还要为了我放弃多少事?阿姨要送你出国留学你也不肯,你明明可以申请到世界顶尖名校——」
「我说过很多次,我只想留在你身边。我不要哈佛、耶鲁或牛津,我只要你。子瑜,我们不要为这个争执,好不好?」他打断她的话。
「不,我是认真在告诉你,我不要保姆,我要的是一个可靠安稳的肩膀。」她坚定地说。「你有天赋、有能力,也拥有好环境,你有许多人羡慕的优秀条件,却白白浪费。
「你认真想过未来吗?你好好计划过吗?你说要买大房子让我住,你知道台北市区好地段的房价一坪多少吗?你晓得等你大学毕业,就算顺利找到一份五万高薪的工作,要存多久才有头期款?生活很现实地摆在眼前,你却选择风花雪月、浪费人生,我真的不希望你再这样下去。」
听她还是不理解,江禹安头一回对林子瑜真正生气,他在心里默数到二十,才开口。
「我送你回去,你累了。早点回去休息。」
这是他第一次用如此严肃冷淡的口气对她说话,她晓得他不高兴,一直以来她就比较实际,或许对禹安来说,她是实际过头了。
「禹安……」她想再说点什么,他却对她摇头。
「我懂你,一直都懂,但是我看重的,你却不懂,我们都别再说了,我送你回家。」
林子瑜仰起头,公园街灯照着他的脸,她有种错觉,觉得江禹安是个成熟的大男人。他惯有的那种带了点孩子气的笑消失后,彷佛瞬间蜕变成男人。
她心里很难受,当个现实的人并不好过。
但她真的不想再耽误他,不为自己,单单仅是为他好。
【第三章】
别墅花园里,凤凰花在夜风中轻舞飘扬。
树下一组木头桌椅,今晚无星无月,花园走道两旁,一盏盏嵌在地面上的橘黄灯光亮着,稀落的虫鸣蛙声忽远忽近。
沉沉机车引擎声在大门外停止,接着厚重铁门被推开,江禹安牵着车进来,向来明亮的脸色,笼罩一层难以忽视的阴霾。
他将车停妥,朝凤凰树下那对两手交握在桌面上的男女走去。
「怎么了?」方知妍靠在谷隶函胸膛,没有移动的意思,尽管外甥脸色很差,布着前所未见的阴暗。
「姨。」他看着姨丈、小阿姨,一路狂飙回来的怒火倏地消失。
他向往姨丈、小阿姨之间的感情,即使他们结婚这么多年,从他七岁到现在十八岁,他们之间的感情没改变过。
「嗯?」方知妍扬了个探问的音。
「姨,你知不知道梁一峰他家……我是说,买一幢像梁一峰他家那种房子,要多少钱?」
方知妍离开谷隶函的胸膛,坐直身体,手仍搁在他的大掌上。
她朝木桌对面空位扬了扬下巴,示意外甥坐下,「跟子瑜吵架了?」
「没。」江禹安坐下来,声音很闷,「我只是想知道,买一幢像梁一峰住的房子真的很难吗?等我大学毕业后,找份好工作,很努力工作,会买不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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呆头鹅菁英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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