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眼神游移,不敢看他,杨景书拉住他后脑勺的发丝,逼得他不得不仰视他。「你不知道我在衣柜里,事后从阿公和阿嬷那里知道了我被警察从衣柜抱出,你误以为我知道你是凶手,所以你每回来台北,就找我麻烦。拿刀片在我眼前摆弄,把阿嬷带我去夜市捞回的小鱼拿去蒸了喂给小黄;你还戳瞎小黄,害它出去就被车撞死……你做这些,就是为了吓阻我把看到的说出来,是不是?」
哪有罪犯这么容易就认罪的?而且面对的还不是警方,杨嘉民当然还是猛摇头。
「敢做不敢当。」他蔑笑出声,眼神在周围绕了圈后,在床头看见一条毛巾,他抓来绑在杨嘉民脸上,覆住口鼻,只留眼睛以上;他又翻动衣柜,随便拿了顶帽子往他头上戴。
对上面前那张被他遮掩到只剩下眼睛的面孔时,他确定了什么,他别开眼,目眶湿热。
从没听过他提起他的父母,认识他时,只知道他是阿公阿嬷养大,她一度想过,他的双亲要嘛不在了,要嘛可能离异,却没想过会是她听见的情况。不清楚前因后果,只能猜到他的叔叔可能是害他其他亲人不在的罪魁祸首……多么残忍的亲情。
她看着他的侧影,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直到看见他双肩颤动,看见他低垂脸孔,看见他缓缓弯身,看见他双手撑膝,看见他滴落的泪水,看见他最后矮了身子,两手抱住自己的膝头,埋首痛哭。
她咬着唇,慢慢走过去,在他身前矮下,探出双手,犹豫后,一手搭上他的肩,一手抚上他后脑。他忽然抬脸,迷惑地看她,好半晌时间,他才像是认出她,茫然的眼神一点一点亮了起来。
杨景书抹掉面上泪花,拉了她就往外走。
「你们要出去?」骑楼下,王仁凯见两人从屋里走出,有些纳闷。
杨景书垂着眼,低道:「阿公的事拜托你多帮忙,阿嬷也帮我看着,我出去透个气。」想起什么,又带了点不甘愿的口吻,道:「楼上房间那个人,不能让他离开。」
拉着游诗婷坐上机车,他一路骑得快,风呼啸而过,钻入耳膜,真有些疼;她想开口要求他缓一缓车速,但想起方才那一切,只能叹息,两手紧抓他腰侧。
他这时候很需要发泄,所以才带她出来吧,那么她就陪着他又何妨?
把脸贴上他背后,她两手往前挪,在他腰间交握,感觉他好像僵了下……他不喜欢她这样抱他吗?她感到挫败,手松开时,他突缓车速,然后拉住她手,放回他腰腹;她傻了几秒,泛开喜色,两手紧紧牢抱。
腰间被紧束,并非好受,可他心口突生酸软,只觉这刻身边有她,真好。
七岁那年,雷声大作的晚上,他在房间里看电视,妈妈忽然跑进他房里关了电视,然后抱着他从与隔壁房间相通的那扇门进到她和爸爸的房间。
她轻声对他说:「我们来玩躲猫猫的游戏。现在开始,不能发出声音哦,才不会被鬼抓到。」然后,他被抱进衣柜。「哗」地一声,她把衣服推到他眼前,又把一件棉被抱到他身前。
第一次躲在衣柜里,还被棉被挡在后头,他有点不安,推开衣服想出去,妈妈摸摸他的脸,好温柔地亲吻他额头,说:「景书好乖,坐在这里不要动,衣服挡着,鬼才找不到你,妈妈现在要去找地方躲喽。我们来比赛谁躲得最久,最慢被找到的可以得到一台遥控汽车哦。」
她声音好温柔,但又有点不一样,快要哭的样子;他想看看她,她却从衣柜下层抱出她的音乐盒,翻了翻,然后将其中一本本子塞给他。
「如果不小心被鬼找到了,就把这个给他,他应该就不会抓你了。妈妈的话要听,在鬼找到我们之前,谁都不能发出声音哦。」然后她抱着音乐盒,把门掩上。
他看过妈妈的音乐盒,里面有好多漂亮的东西,项链啦、手环啦、耳环啦,还有金子和三本簿子。妈妈说金子要留给他将来娶老婆用的,簿子一本是他的,里边有他的压岁钱,等他长大就把簿子给他,他可以去银行领出来用。
可是为什么她玩躲猫猫要带着那个音乐盒?他想出去问她,外头忽然「砰」一声,他吓了一跳,再不敢乱动。鬼找过来了?是爸爸当鬼吧?但是现在在说话的那个声音不像是爸爸,而且听起来好凶……偷偷看一下没关系吧?
他轻轻地跪起来,试图从百叶门缝下看外边情况,冷风倏然扑面,门被打开了,他张嘴想喊妈妈时,一只戴着手套的手从衣服间钻了进来,奇怪的感觉让他不敢动也不敢出声,然后那只手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抽回。
他赶紧弯下身子,乖乖躲好,未掩合的门让他看见外头景象……他惊恐地瞪大了眼。他看见妈妈满脸是血地倒在地板上,她手里拿着电话,却被一个穿雨衣戴毛帽的人往她肚子踩了几下;那个人拿起地上的球棒,斥骂几声后,另一手抓住她头发,把她拖了出去,拖出去前,那人突然回身,朝衣柜走来。
他一骇,以为自己被发现了,那个人却是在拾了地上的音乐盒后,拖着妈妈离开。他不敢哭、不敢说话,因为妈妈说不能发出声音……
「景书。」有谁轻捏他腰。「我们要去哪?」
要去哪?他回神,前头白茫茫,浓雾和突如其来的大雨让他看不清他现在在哪。他抹抹脸上雨水,道:「我好像迷路了。」开口听见自己的声音,才发现哽着,多年前的记忆如猛兽出闸,咬得他体无完肤。
「迷路?」后座的游诗婷与他共穿一件雨衣,看不见景色,只觉得他骑了好久,她坐得屁股都疼了。
「嗯,迷路了。」他没想去哪,只是想让自己冷静一下;他怕继续待在家里,他会忍不住杀了杨嘉民;他凭着直觉骑车,现在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身上共穿的雨衣抵挡不住大雨,雨水顺着后颈往下滑,他背部微微湿,寒意直钻毛细孔,却觉这雨下得正是时候。
不会有人看见他面上的泪,不会有人分得清他脸上那是雨还是伤心的痕迹,他可以痛快地哭、尽情地哭……
「雨好像愈来愈大了。」后座的她喊了声。
他回神,顿了下,才问:「你衣服有没有湿?」一张口就吃进雨水。
「没有。就是裤子和鞋子湿了。」她躲在他后头,雨衣只能覆住她上半身。
「我找看看有没有地方可以避雨。」湿雾漫漫,能见度甚差,就算有住户,他也看不见。
不知道为什么会骑到这来,也不确定前头通往哪里,是不是要原路回去?这么想的时候,看了眼后视镜,他瞪大眼……有个穿雨衣戴斗笠的人慢慢走来;那人什么时候出现的?他一路骑来根本没看见半个人影,还是他太沉浸悲伤中,才没发现路边有人慢慢行走着?
「后面有个人,我问问他好了。」机车停了下来,他等那个人慢慢走近,当后视镜里映出那人愈来愈近的身影时,他看见了那张脸,是个老太太,她提着一个篮子,打着赤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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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角戏 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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