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郎 第二十三章

  朱大婶闻言悲从中来,抱着女儿又是一阵啜泣地说道:「娘愿意代替你去死啊。」
  祭品会死?而且一个月还要死三个人,喜鹊骞打了个寒颤,如今终于知道独孤兰君为什么不让她跟祭族人太亲近了。
  因为他知道这个祭事,他怕她伤心!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们巫族人?大家都住在巫咸国,为什么就要拿祭族人的命来祭祀巫咸国的神灵?」朱纯瞪着她,因为明天就是死期,所以什么都不怕了。喜鹊抱住双臂,牙齿打颤地问道:「你们为什么不逃?」
  「逃?从来没有人可以逃出巫咸国。逃走的人,没人能活得过一个月,再加上若有人逃走,全家都要陪葬。」朱纯扶起娘,转过身再也不看喜鹊一眼。
  「夫人,请您别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年纪最大的妇人再度拱手拜托。
  「我不会。」喜鹊脸色惨白地摇头,扶着墙壁,摇摇晃晃地走了灶房。
  灶房外,阳光正灿,暖暖轻风正拂过园林间各式色彩缤纷的独特植物。
  喜鹊原本最爱看巫咸国这些长得与众不同,又高又大又鲜艳,像是把所有颜色全都加在里头的植物。可她现在一看到那些艳橙辣红的花卉,就只能想到朱纯口中的「献祭」二字。
  喜鹊用力咬住唇,飞快地在园中小径里狂奔了起来。
  这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可怕地方?她和师父何时才能离开这里?
  喜鹊跑哪里去了?
  当独孤兰君醒来,没见到喜鹊时,他唤了人去找她。
  可接连几个祭族人都脸色苍白地说没见到夫人时,他这才觉得不对劲,要他们不用再找之后,他走出房间。
  一跨进长廊,他便听见了喧嚣的锣鼓声由远而近地逼近。
  在回到巫咸国前,他便听说了在他儿时每月的祭族人献祭之事,如今已成了一月三祭,且规定得从年轻祭族人中选择祭品。直到返回巫咸国见了他娘之后,他才知道一月三祭的原因,根本不是为了不让神灵发怒,而是出自他爹的私心。
  他认为这事就如同祭族人不能离开巫咸国的诅咒一样,都只是为了满足私欲的一场骗局。
  独孤兰君的双唇冷冷地往下一抿。
  他爹既要祭族人把献祭之死当成荣耀,那他爹为何不能接受娘就是个命数已尽之人呢?还要用别人的命维持那具空壳呢?
  这几日,他在屋里研读娘留给他的地宫、祭殿地图以及「血结印」的解法。他猜想着娘是想告诉他,她的「锁灵盒」应当是被藏在此处。他娘应该早有心理准备,他爹是绝不会轻易接受她的离世,因此才会交代他无论如何得回国一趟。
  事实上,他已经偷偷到过地宫及祭殿。可他发现,地宫和祭殿出入处的「血结印」,他虽能解。可藏在密室间的「锁灵盒」却只有他爹能解开。
  因此,他才会决定在明日送走喜鹊——
  因为他要用他的命去换他娘灵体的自由。
  噼哩啪啦噼哩啪啦噼哩啪啦……
  当炮竹及锣鼓声离独孤兰君愈来愈近时,甚至进入到宅第之时,他知道今天要献祭的人来自他的家里。
  该说就连老天爷都站在他这边吗?他原本还得花点时间找出明日献祭之人,要对方配合他的行动,现在也不用费事了。他还多了点时间,能够再去祭殿及地宫里熟悉一回地形。
  可是,喜鹊究竟跑哪里去了?莫非知情了献祭一事,心里难受,所以躲了起来?
  独孤兰君眉头一皱,愈想愈觉得此事可能性甚大。于是加快脚步,往她平日最爱去的那座树园里走去。
  「主人。今日府里的朱纯有幸成为明日祭品,之后还会有个新人进到府里服侍。」府内管事见他匆匆走过,拱手站在路旁大声禀告道,身后还跟着两名祭族人抬着一箱准备送给献祭者的礼物。
  独孤兰君点头,面无表情地继续往前走。
  树园里有几株百年老木,挡住了日正当中的炽阳。喜鹊向来怕热又爱爬树,最可能躲起来的地方应该就在这里。
  「喜鹊,下来。」独孤兰君站在林中命令道。
  「师……父……」回应他的,是一个哭到哽咽的抽搐声音,和一张哭得眼睛都没法子睁开的小脸。
  独孤兰君一看她竟爬到了三层楼高的树上,心下顿时一惊。
  他胸口一提气,也快捷地爬上了高树,不一会工夫便揽住她的腰,坐到了她身边。
  若在平时,喜鹊是一定要狗腿地称赞师父上天下地,无所不能。但她此时一看到他,眼泪却流得更凶了。
  「为什么要献祭?她才几岁!而且一个月还要死三个人!」她揪着他的衣服,哑声问道。
  「因为人的魂,只能维持十天就会消散。所以,每隔十日,就要有新的魂体去支撑我娘的身体。」他用力抱住她颤抖的身子,低声说道。「而年轻的魂体较易控制。」
  「那些被放入你娘身体里的魂,不会不甘心吗?」她哽咽地问道。
  「‘魂’无念,自然也不会有怨恨。会挟带恨怨的,是‘灵’。那些被当成祭品的祭族人之灵不甘成为祭品,不愿依照天道轮回离开人世,于是便在祭殿飘荡。」他说。
  「然后呢?」她望着他紧抿的双唇,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巫师便会前去除灵,用术法让它们四分五裂,永世不得超生。」
  喜鹊傻眼,握着他衣襟的手缓缓地松开,滑落在身侧。
  「为什么会这样?」她无力地问道,泪水又不知不觉地滑出眼眶。「他们都不是坏人啊!为什么要遭到这种报应?」
  她无声的落泪,让他整颗心都紧了起来。只气自己不能让她笑着过好日子,而要让她陷入这般境地以及未来可能都要以泪洗面的日子。
  「不许哭了。」他哑声说道。
  「死了那么多人啊。」她吸吸鼻子瞪他一眼。
  「我不在乎死了多少人。」独孤兰君看着她,没费事掩饰他对人命的淡漠。「我的手里死过太多人命,我对死亡没法子像你那么感伤。我只在乎我在乎的——我娘的灵至今仍被困住,不得超生,所以我会为了这事而努力的。」
  「如果救出你娘的灵,是不是就不会再有人枉死了?」她眼睛一亮,突然懂了。
  「应该是。」他望着她眼里的期待,美眸闪过一抹哀恸,但他很快地垂眸掩去。
  「那就太好了,那祭族人就不用再牺牲了。」她一想到这里,心情便大好了起来。「还有,祭族人为什么不能离开巫咸国?」
  「我猜想他们都被下了毒,每月祭师赐下的平安饼则是解药。」
  「所以,你才会想找上官大夫过来!你找他不只是为了你娘的身子,对不对?」她抓住他的衣袖,兴奋地扯到两个人身子都晃动了起来。
  他稳住她的身子,不让两人从树上落下后,这才应了她一句。「是。」
  「师父真是个大好人啊。」她一脸崇拜地看着他。
  独孤兰君望着她的眼神,没有告诉她,他其实不是那么好心的人。他让上官大夫过来,其实并非是为了祭族人。
  可她如今一心只想着要救祭族人,那他——也就顺水推舟吧。
  就当是为她做了件好事吧!
  「我会写一封信给上官大夫,你明天见到他之后,就把信给他,他就知道该怎么做了。你见到上官大夫后,一切就听他吩咐,知道吗?」他嗄声说道,双手紧握成拳又慢慢地松开。
  「知道。那明天那个要被献祭的人呢?你能救她吗?」她眼巴巴地问道。
  「能。」他坚定地说道。
  「师父,你做了这么多好事,老天爷一定会保佑你的。」她心花开,笑到眯起起眼,捧着他脸庞,乐不可支地说。
  「算了吧。就算我做了再多的好事,就算我明日为祭族人牺牲了自己性命,也不足以抵去那些曾被我害死的人命。」他淡淡地说道。
  喜鹊抿着唇,看了他半天,最后她垂着头把自己蜷成小小的一团。
  独孤兰君低头看着她蜷成一团的小小身子,一发现那小小肩头又开始高低起伏,他叹了口气,将她的头压回胸前。
  「师父,你不要再乱说话了,好不好?我不希望他们死,可是我更不希望你死啊……」她哽咽地说道。
  「我不会死的。」他贴着她的发,苦笑地说。
  「那你干么说那种让人担心的话。」喜鹊揽着他的颈子,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害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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