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皇朝京都,安远门。
西南方晚霞连起,已近黄昏,路上行人很少,生意人的大部份都已经收摊回家了,街上只寥寥落落的走着几名路人。
一名骑着白色瘦马的少年人,正懒洋洋地在安静的街道上走着,抬臂摀口打了第二十三个哈欠,继续漫无目的的前行。
「喂,你们听说了吗?一直隐于山内的冷面医圣,竟然来京都免金为百姓们医病呢!」
「是吗?我听别人说,他是因为躲避追杀而『避难』来京都,『顺便』医病吧?」
「总之医圣肯免金医病,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对于我们来说,这都是一件好事!」
路旁,出来乘凉的住家百姓在兴奋的议论著什么,少年人耳尖的听到几句,眼睛顿时瞪了个滚圆,连忙掉转方向,往那群正在八卦着的男男女女们骑去……
「嗨,各位大叔大婶、哥哥姐姐,你们说……冷面医圣正在京都帮百姓们免金医病?」
那个人竟然在被人追杀的紧要关头,还能悠哉悠哉的悬壶济世吗?况且,以他对那个人的了解……他是那种即使别人死在他面前,也不会眨一下眼睛的人,所以才被戏称为「冷面医圣」,虽然他觉得「冷心医圣」更加适合他……
正讨论在兴头上的一名中年男子闻言,差点没被这突然冒出来的声音给吓跑了魂儿,顿时恼羞成怒的回眸便要开骂,不料竟看到身后少年秀雅好看的脸,正欲说出口的脏话剎时卡在了喉咙口,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尴尬的面色通红。
那是一个生得极为干净俊秀的少年,眼角微微上挑,瞳孔大而黑,带着一股渗出肌肤外的妖邪气,可是,只要看到他的笑脸、听到他温润轻柔的嗓音,便觉得什么妖谲诡异全都没有了。
「这位小哥儿,你也是找医圣医病的吗?」
一名穿着浅绿色夹袄,衣杉蓝色布裙的中年妇人好奇的问道,一边又是欣赏又是赞叹着他的容貌,一边却抓住了他的手……
「但闻那医圣脾气古怪,绝不医治『美人』,见小哥你这般容貌,怕是会被拒之门外吧……」
绝不医治「美人」?
少年人尴尬的抽了抽手,拿自由的左手抓了抓脸。
嘿嘿,那家伙脾气怪异怕是被自己给气出来的,但这不医治「美人」……应该是怕他寻着美人的足迹,得知「他」的下落吧……毕竟自己「爱美成痴」,算起来也是让人颇为头疼的一件事!
「大婶,我想问一下,医圣在哪家医馆为人医病?」少年转了转眼珠,突然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形象逼真的彷佛她要是不信他的话,或者不为他指路的话,他就会撞墙寻死一样。
「我自小身子极虚,浑身是病,怕是咳一咳都要咳掉半条命,就算医圣真的不愿因为我的容貌而医我,我就是毁容也要逼得他回心转意!」说罢还拿袖口擦了擦眼睛,丝毫不去在意自己的语气咬牙切齿到完全没有「柔弱」的感觉。
那妇人倒也朴实,见他说的话这般破绽百出,不但没有怀疑,反而还动了怜悯之心,好心的给他指了指路。
「小哥儿,医圣不在医馆!听说他和傅家的少爷颇有交情,这次来也是在傅府后门一间空置的小屋子里为人治病,你只需要往东南面走,那有个不太显眼的小胡同,直走到尽头就是了!你还年轻,可千万不能糟蹋自己的身子,好好和医圣说说,毕竟医者父母心……」说着说着,竟拿衣袖擦了擦眼泪。
少年人见状急忙抽回了自己的手,向众人道了谢,便骑上他的瘦马往东南方驰骋而去……
如来佛祖观世音菩萨,要知道他这一辈子最见不得的,就是人家的眼泪啊……
一路行去,走了大概一柱香的功夫,他才到刚才那位大婶所说的「傅府后门的小屋子」前,当即笑弯了凤目,从瘦马上跳了下来,拍了拍坐皱的衣服,向那间低矮的小房子走去。
这时天已黑透,前来看病的只有寥寥数人,还在小屋子前准备好的凳子上歪歪斜斜的坐着,脸上皆是等待已久的焦虑之色。
若是其它人必定会觉得奇怪,为什么明明摆出医病的牌子,却任由病人在外等候,但深知某人脾气的少年人,则是见怪不怪的绕到门前,在众人诧异的眼神中,慢条斯理掀开门帘……
谁知进门的第一眼,竟看到一块让人几欲喷血的木牌,上书:美人与狗不得进入。
再进里堂,又是一块木牌,比前一块写的更加乖戾嚣张……本医圣生性不喜阳光,长年足不出户,貌丑若鬼、见不得人,请病者坐于珍珠帘外,本医圣为他金线号脉,号完请速速取药走人。
如此大的口气,如此猖狂的行事风格,也只有那个高傲的快要飞上了天的宫容莲才会做!
少年贼贼地笑了两声,在房中刻意隔开的珍珠帘外找了张空椅子坐了上去。
「医圣大人。」
轻轻叩了叩椅面,果不其然听到里面那人淡淡地冷哼,心情更是好,「你用这种方法出现,到底是想避我?还是想见我?」
名为「桃重九」的少年人笑瞇瞇地问,心情极好的等待着里面的人回答。
「自然是避你,不过是某人脸皮太厚硬要追来罢了。」珍珠帘内,一人冷冷哼道,嗓音低沉华丽,带着一股的清高傲然,极是动听。
「那……你是忘了你师父……也就是我老爹为我们订下的婚约了吗?」
那方闻言沉默。
桃重九心情甚好的继续以指轻扣椅面,意料之中的看到眼前的珍珠帘被人「唰」的一声从里面大力拉开,随即走出一名身着赤衣的青年。
他穿着一身赤衣,外罩红色薄纱,一头黑发长至膝下,彷佛一团艳丽的火焰。然而,他却带着一块丑陋的木质面具,那面具表情冷硬死板,看上去很是狰狞,将他的五官尽数遮盖。
守候在外的桃重九瞇了瞇眼,有些受不了他的打扮,「容莲啊,常年的红衣,难道你就穿不厌吗?」
「我喜欢穿什么,与你何干?」宫容莲淡淡说道。
「与我是没什么关系,只是偶尔会觉得你的穿著有些刺眼。」桃重九没什么所谓的笑了笑,对他的尖锐挖苦权当听不见。
宫容莲保持着平视的视线,看着眼前的人,不,或许更应该说,是看着眼前的……她。
「不过,以你这雌雄莫辩的德行,除了我,也没有人会要你了吧?这么一想,总是穿着红衣的你,想法还真是明智呢!」似乎刻意要惹他发怒,桃重九歪了歪头,拿宫容莲的穿著打扮大作文章。
「妳怎么会来这里?」没有理会她的胡搅蛮缠,宫容莲深呼吸了一口气问:「妳在江湖上放出要杀我的消息,把我逼离悬壶寺,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的目的从来只有一个……」桃重九轻笑,似乎对他的冷言冷语早已习惯,「那就是得到你的心。」
「我的心?」宫容莲冷哼,怪笑连连,「桃重九,妳是不是对自己太过自信了?妳以为,在妳修炼了『九重天』,并且做了那么多事之后,妳还能够以平起平坐的身分,和我谈及这个问题吗?」
他的话,尖锐而毫不留情,然而桃重九只是微微一笑,似乎并不介意,「你总是这样严肃。」她抬起眼睫,说不出调笑还是认真的开口,「但你的这种性格,还真是让我又恨又爱。」
「被妳看上,我还真是不幸。」宫容莲嘲道。
「虽然我极爱你这个样子,但是,偶尔也会想要看看你的其它表情,比如说看你欲火焚身的模样……」
「欲火焚身?妳以为我会对妳有那种……」宫容莲的一句讽言还没说完,就突然闻到了一股奇怪的香味,那香有一股脂粉的腻和一种淡淡地甜,味道很是奇怪……
刚这样觉得,宫容莲只觉膝盖一软,他慌忙用手按住身旁的木桌,忍不住恼羞成怒的低吼,「妳对我做了什么?」
「名闻天下的冷面医圣,唯独不会解一种药。」桃重九捞起挂在腰间的银质香球,嘿嘿一笑,「那就是……春药!」
「妳……到底想闹到什么时候?」宫容莲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从开始学医,他就很少接触「春药」,一是因为不屑,二是因为没有必要,可是如今,他却如此痛恨自己没有学抑制春药的方法!
正想着,瞬间变的敏感的肌肤,顿时感觉到一股温软件香,他愣了愣,意识到那是什么时,裸露在外的脖颈竟然「唰」的一下变得通红……
他以手撑住红木桌面,似乎是快要支撑不住自己发软的身 体,盘绕在鼻尖的女人香气,正刺激着他的感官,一些埋得很深的欲望也在逐渐苏醒。
桃重九立在他的身侧,看他因为身 体上的变化而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唇角勾出诡计得逞的笑痕。
「妳也闹够了吧?」宫容莲努力压抑着越加急促的呼吸沉声道,见桃重九微微一笑,双手搭上了他的肩……
宫容莲猛然一震,体温更加灼人,「给我……解药!」
「当然……不给!」桃重九皱了皱鼻子,朝宫容莲作了一个大大的鬼脸,「你整天都扳着脸,只有欲火焚身的时候,表情才会丰富一些。」
「如果妳希望我更加厌恶妳,那么任妳随心所欲吧!」没有恳求,甚至不曾放软语气,宫容莲抱持着淡漠的态度,看着桃重九的脸颊离自己越来越近,而她的手,已经准备掀开他的面具……
身 体上的接触,让他的肌肤犹如烈火在烧,烧得激狂而灼热。
「容莲……」看着眼前的人,看着他永远平静无波的眼睛,桃重九彷佛着了魔一样缓缓靠近。
就这样……靠近他、亲近他、得到他吧?哪怕会被怨恨也无所谓。
无数个日日夜夜,她因为思念而辗转难眠,而这个人,却依然能保持着冷漠的表情,在被下了恶劣春药的同时,依旧无动于衷。
怎么能不气恼?怎么能……
轻轻掀起他的面具,甚至已经可以从那狰狞的面具下,看到形状优美的下巴和红唇,五官尚未全露,便已觉丽色倾城,这就是「天下第一美人」的宫容莲,她……最爱的那个人啊……
「我……是不是好像、似乎、也许打扰你们了?」正在她快要完全掀开宫容莲的面具时,这时,一人小心翼翼地声音从门外响起,桃重九闻声回眸,从屋里透出的微弱的烛光里看到了……一个光头。
她瞇了瞇眼,牙齿咬紧唇瓣,开始有不好的预感。
「虽然我真的好像、似乎、也许打扰你们,但是我却不打算道歉。」那人凉凉的声音自门外响起,还不待宫容莲和桃重九有所反应,又听「腾腾」一阵脚步声,珍珠门帘就被他「唰」地一声拉开……
「嗨,重九。」只见单手拎着拽断珍珠门帘的人,穿着一身浅棕色僧袍,慈眉低目,笑容微绽。
他是一个和尚,穿着僧袍,挂着佛珠,头上九个戒疤个个浑圆,一双含情目,眉尾淡而上挑,如一缕化去的烟,瞳中星彩灿然,墨色温柔,一张脸白皙俊秀,带着一股如道家清和、如佛之高雅,像一朵出尘的花。
可桃重九却知道站在自己对面的小秃驴到底是什么性情,他能挂着一副悲悯的表情去杀猪宰羊、能一边念经一边喝酒吃肉、能宣着佛号搂女人,比任何男人都急色,也比任何男人都没情操!
「我来接容莲回家,妳呢?」
「我来……」桃重九眨了眨眼,松开了压制着宫容莲的手,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瓷瓶放在他手里,转头去看不知和尚,对上他故意装得无辜的脸,「我来……跟你们回家。」
「如此……这般……」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眼前的门庭肃穆庄严,朱红色的大门外垂柳依依,伴有细细虫鸣,两名门侍模样的青衣男子,持刀站在门外,表情很是严肃。
门庭之上,黑色的匾额上龙飞凤舞的写着「傅府」两个金漆大字,看上去甚是潇洒快意。
桃重九径自点着头,似乎对这所谓的傅府很是满意,丝毫不管身旁的不知和尚要如何和主人解释「为什么会突然多出来了一个人」而为难。
「这位是桃重九姑娘……咳,该怎么和你说呢?」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该怎么介绍,不知和尚抓耳挠腮,郁闷的想要去撞墙。
要是说出桃重九的来历,他可以保证,眼前看起来温润如玉的傅京州,一定会毫无犹豫的把他们赶出去!
「门清,这位桃重九姑娘的来历……让你很难开口吗?」傅府门前,傅京州穿着一件样式简单的白衣,一头乌发长及腰背,因为颜色太黑而显得脸颊过于苍白,甚至带有一点常年不见阳光的病态,虽然这样,却仍不掩他秀美的眉目,站在那里的样子,就像一朵出尘的莲。
傅氏京州,南阳四公子之一,虽有病弱之姿,却无病弱之态,以一套「百诗拳」名动江湖,人称「第一公子」。
桃重九暗暗打量了他片刻,忍不住在心底赞叹:真是好风度、好样貌,怪不得别人尊称他为「第一公子」。
「也……不是啦。」法号「不知」俗名「聂门清」的年轻和尚,又是一阵难说的尴尬,求助的望向一副事不关己态度的宫容莲。
「我的身分有那么难以启齿吗?」桃重九被不知和尚为难的表情逗笑,走上前一步,大大方方地朝傅京州抱了抱拳,「傅公子你好,我是他的未婚妻!」在傅京州惊讶的目光中,她恶作剧的笑了笑,纤长的手指指向宫容莲,「放心,我说的那个『他』,是容莲。」
「原来是容莲的未婚妻,以前倒没有听他提起过。」傅京州这才松了一口气,要是桃重九是聂门清的未婚妻,就算他很冷静,也难免会惊讶的,「真是的,竟然连好朋友都隐瞒,容莲,你可真不够意思。」
「其实……」宫容莲正想开口,却见桃重九蓦然走上前几步挡住了他,飞快的说道:「傅公子,容莲在贵府的这一段时间,小女子也会叨扰一些时日。」
她朝傅京州眨了眨眼,神情俏丽至极,「小女子既是宫容莲的未婚妻,想来傅公子一代风流人物,一定不会做棒打鸳鸯、拆散爱侣的恶事,对不对?」
棒打鸳鸯……这个罪名可真大啊……
傅京州一怔,这下就算是想拒绝也开不了口了……尽管,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拒绝。
「容莲,既然你们是未婚夫妻,就都住在七色楼里吧。」穿过一字回廊,傅京州边说边将宫容莲等人引向一处宅院。
这处宅院占地虽小,却处处精致,一路走来,这座楼几乎可以算的上是整座傅府里最具诗意的,似乎专为女子所设计,外观和屋内布局都极为细致。
「因为长年没来过客人,客房都堆满了杂物,收拾起来怕要耽搁不少时间。」傅京州为他们打开房门,笑道:「这座七色楼分为上下两间,可用楼上作为桃姑娘的居所,容莲住在楼下,这也不会惹人非言。」
「好。」还不等宫容莲回答,桃重九就击了一下掌,欣然同意,「不愧是傅公子,想的真是周到!」
「呃……」傅京州眨了眨眼,想不通自己到底哪里「周到」了。
不过是客房杂物堆放,实在不方便居住,这才将他们引到七色楼,但若是寻常女子,就算是未婚夫妻,大概也会因为羞涩等原因挣扎一番,怕惹人非议……只是这桃重九……似乎并不能用「寻常女子」来形容。
「咳咳。」因为三人的沉默而蓦然冷凝起来的屋子里,不知和尚抓耳挠腮干咳了几声,想将傅京州带离宫容莲和桃重九所制造出来的冷气漩涡,「看来,这天色也不早了,京州,我们该走了。」
「呃,对。」经他一提醒,傅京州才恍然大悟的干笑数声,「容莲你们早些休息。」走到门口,他似有想到了什么一样回过头去,对宫容莲说:「对了,近日我可能不在府内,你们若有什么需要,直接吩咐余管家就好。」
「你要去哪里?」想到傅京州一离开,这座傅府就只有不知和尚和桃重九,宫容莲就觉得头大了不止一分。
「哈。」傅京州这次的笑容,与其说是「干笑」,倒不如说更接近于「苦笑」,「近年来相思门妖人猖狂,江湖不得安宁,我本不想淌这趟浑水,可惜头上光环太重,什么事都要拉我掺上一脚!前几日各大门派传来消息,要我前去宛言北城商讨讨伐相思门之事。」
「你的意思是说,最近你们准备集结江湖各派,讨伐相思门?」宫容莲沉声问,因为声音太过平静而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不知和尚朝他望去一眼,听到傅京州淡淡应了一声,似乎很是无奈。
「容莲你身处红尘之外独善其身,自然不明白我们这些江湖人的想法。」傅京州苦笑,「虽然灾难来时人人自危,但又见不得别人猖狂,所以才有杀戮,才有这……洗不净的血腥罪孽。」
「那傅公子……是真的想去讨伐相思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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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夫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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