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静一路跟敢死队似的驾车到了高尔夫会馆,风和日丽、阳光晴朗,草场晨间才精修过,此刻正飘散着清雅的草香,石楠花和金雀花簇拥下的球道辗转曲折,轮廓精巧的果岭上插着标竿。
绝伦的景致将不远处那对只顾着拥抱、心思全不在打球上的夫妻衬托得格外美好,冷静坐在代步车上看着种种美妙的场景,不由得深呼吸一口,连日来紧绷的神经终於有所舒缓。
胡一下被丈夫詹亦杨自後轻拥着,丝毫没发觉代步车停在了他们不远处,冷静蹦下代步车悄悄走近,誓要吓她一跳。
就在这时被树干遮挡住的地方突然飞出一颗高尔夫球,小白球在冷静眼前划过一道完美的弧度飞向远方,她虽然不懂高尔夫的游戏规则,但连詹亦杨都拍手称好,不难猜出这是个好球。
隐藏在树後的高手终於踱步而出,摘下白手套把球杆交给球童,脸上挂着谦和却又当仁不让的微笑。
冷静没吓着人反倒被人吓着了,这位高手不是韩叙是谁?
冷静发现韩叙的下一秒,他也发现了她,愣了一下便再次微笑,「早。」
冷静回以乾笑。
胡一下闻言顺着韩叙的目光回望,瞬间眉开眼笑,「冷静,你终於来了!」
看她如此兴奋的模样,冷静这才恍悟某人新婚燕尔吃饱了撑着,准备开始做红娘了。
果然片刻後胡一下便自作主张,以一个自以为天衣无缝实际上却错漏百出的藉口把她与韩叙遗弃在水洼旁。
微风将水洼表面吹拂起层层的水褶,冷静看到倒影里无奈的自己,再看看旁边这位男士,不得不佩服他的云淡风轻,因为佩服所以客气,「韩先生,我知道你正在寻找各种机会和詹亦杨接触,但这件事别牵扯上我可以吗?我最近够烦的了,没时间助人为乐。」
他打量她像在打量有趣的物品,「我教你打球?」
冷静无语了,究竟要不要撕破脸?思量半天无法得出结论,天知道她是不是最近被打击得太惨了,脾气都被磨光了,反正她现在是一点泼辣劲都使不上来,「韩先生,你……」冷静被不远处的尖叫声打断了。
循声望去,一辆代步车失控地朝他们所在的低洼处飞驶而来,而驾驶代步车的正是胡一下……「啊啊啊!让开!」
冷静拔腿就跑,刚跑了半步,忘了脚伤的她顿时痛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代步车砰的一声与人的血肉之躯结结实实地擦撞而过,一切转瞬即逝,冷静还在惊讶自己为何毫发无伤,韩叙已经护着她顺势往後一带,代步车擦过他的手臂驶进水洼里,终於停了下来。
「你……」
听她语带迟疑地开口,韩叙绅士地松开环搂住她的那只手,「你没事吧?」
冷静摇头。
韩叙问从车里爬出来的胡一下,「那你呢?」
相比彼此现在这副惨状,胡一下显然更担忧别的问题,「这事千万别告诉我老公,千万别说!」
「我会替你保密的。」
这男人的笑容和煦如风,令人镇静、使人信服,可是他绷得极紧的下颚线却更令人担忧,「你没事吧?」冷静扯扯他的衣角。
韩叙回视冷静,指指自己的右手,还真是云淡风轻,「应该是骨折了。」
冷静终於明白刚才那一记让人光听着就耳膜钝痛的碰撞声到底从何而来,可是他异乎寻常的淡定表情实在太让人疑惑,使冷静又观察了好一阵才试探地问:「需不需要送你去医院?」
他脸上不知是沁出的汗珠还是车子冲进水洼中溅起的水花,衬得眼里都氤氲了,幽幽地看着她,「嗯。」
转头又对刚蹚水走到岸边的胡一下说:「抱歉,不能陪你们打球了,替我们向詹总道个别。」
他句句话都说得无比客气,动作却一点都不客气,二话不说就牵起冷静的手,稍显急切,冷静心里小小的咯噔了一声,就像某根心弦被拨动了似的。
◎ ◎ ◎
一个脚伤患者、一个手伤患者就这样相依相伴地来到医院。
冷静在走廊上坐着,等得直打瞌睡,身体快要下滑到长椅底下去了这才猛地惊醒,坐直了睁开眼,恰好看到韩叙站在自己面前。
这家夥这麽悄无声息地站了多久?这个问题在冷静脑子里幽幽地飘着,以至於余光瞥见他似乎要在自己身旁落座时,冷静反射性地站起来。
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牵动起韩叙嘴边一抹笑,「看来我真的很惹你讨厌。」
他迎视着她,有种柔和的光在眼里徐徐地漾着,冷静乾咳一声避开,低头在他身上找些别的东西来看。
他左手拿着医院的大纸袋,右手打着石膏,用三角巾吊着挂在脖子上,原本玉树临风的样子瞬间大打折扣。
愧疚之心就这样悄然滋生,无奈她左思右想,从来不懂迎合的嘴只蹦得出两个字,「谢谢。」
「谢?怎麽个谢法?」他这回马枪杀得太快,冷静都还没反应过来,韩叙已经乘胜追击,「接下来两个多月我这手都不能拿笔、拿筷子了。」
如果他这麽做是为了让她心生愧疚,那他成功了,冷静顿时觉得无言以对,「你不会……要我负责你这两个月的生活起居吧?」
「这倒不必。」冷静刚舒一口气,他慢条斯理补充道:「我只想尽快从詹亦杨那里拉到风投,和詹氏夫妇成为朋友对我绝对没有坏处,将来我的公司上市,冷小姐你就是我们所有员工的恩人,当然如果你……」
「等一下。」冷静赶快比个暂停的手势,「韩先生有话直说,真不必拐弯抹角,你不就想让我做你和狐狸两人之间友谊的桥梁吗?」
他以微笑回应她的指控,以沉默静待她的答案,谈判桌上的菜鸟遇上个中老手,冷静彻底甘拜下风,口水一咽,牙一咬、眼一闭,「我尽力配合你就是了。」
因为她这句话,这个男人原本虚虚地浮在表面的笑脸顿时变得格外生动真实,眉梢眼角都在微笑,比微风还要和煦,冷静看着却直冒冷汗,心里大叹,奸商的真面目啊……
「今後狐狸和她老公如果有什麽活动要拉我当电灯泡,我都会带你去。」
趋利避害的本能令冷静悄无声息地退後两步,转身欲走,「到时候再联络吧,我待会还有事,就先……」
他快狠准地截住她的话头,「现在几点?」说着不忘瞄一眼她腕上的手表,表情淡而无害。
「十一点四十六,怎麽了?」
见不明所以的她慢下脚步,韩叙微微一笑,「正好吃午饭。」
冷静顿时有种被人一步一步领进陷阱的预感,自然有点不乐意,可是没等她的异议说出口,他又截了她的话头,「詹亦杨和胡一下也会去,冷小姐你刚才还说尽力配合的,不会转头就後悔了吧?」
她确实已经後悔了……打起精神重整旗鼓,冷小姐的字典里不允许再有颓败这个词的出现,「吃饭也行,不过餐厅我来选。」
「没问题。」显然韩先生已十分适应她情绪转换的速度。
◎ ◎ ◎
两个伤患搭计程车到了附近一家颇负盛名的特色餐馆,嗜辣如命的冷静一看到那鲜红火辣的湖南菜馆招牌,脚也不疼了,往大厅里快走,简直是健步如飞。
韩叙始终保持优雅地陪伴左右,直到她劈里啪啦地翻着菜单,手指在上头迅速地点着,「我要这个、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这个、这个。」
服务生手中的笔可快不过冷小姐的嘴,他来不及记录,满脸急色,韩叙看那服务生一眼微微摇头,示意他先别填菜单。
冷静正准备翻到下一页,被韩叙按住了菜单,「你确定你的脚伤允许你吃得这麽重口味?」
冷静一顿,瞥了一眼他打了石膏的手,对这所谓的传媒精英又多了几分佩服,这话说得多麽圆滑,看似在关心她,实际上却是为了提醒她,他的手伤可不允许他吃辛辣的食物。
冷静自认还算通情达理,两人意见一综合,片刻後上桌的菜彼此都很满意,腊味合蒸、东安子鸡、焦盐兔片、翠竹粉蒸鮰鱼、炒素什锦、青韭鱿鱼丝、葵花虾饼……看了就让人食指大动,无奈另外两人迟迟不来,冷静只得忍着馋虫苦等。
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包厢里仍旧只有韩叙一人,冷静顿时有种想回洗手间再躲一会的冲动。
无奈韩叙已经看见她了,甚至朝着门边的她笑了下,冷静只得硬着头皮回座。
彼此都还不熟,沉默间确实有点尴尬,韩叙为她倒一杯茶,「听说你是台南人。」
「嗯。」
「大三辍学,放弃医学改学设计?」
一提到这件事,冷静脸色一滞,她的设计师生涯正以光一般的速度走向毁灭,工作室里那个Miss更年期还有家里那个小白脸全都是隐形炸弹,原本还奢望能藉着Corrine的合作案咸鱼翻身,可是如今她的设计图被Miss更年期送进了碎纸机,Corrine的相关人员至今也没有联络过她……
韩叙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顿了顿彻底结束之前的话题,「对了,上次送你那鞋尺寸还合适吧?」
「那鞋挺贵的,算是你提前支付给我的报酬?」
「你喜欢就好。」
再怎麽尖酸刻薄的问题丢到他那里都成了绕指柔,冷静彻底放弃和他擡杠的想法,作势看了一眼手表,「他们怎麽还没到?」
韩叙为她挟了个虾饼,「他们刚打电话跟我说不来了。」
他说得格外轻描淡写,对於詹亦杨的缺席似乎还挺高兴的,冷静还没从这个疑问的愣怔中回过神来,看见他左手拿筷又是一愣。
「怎麽了?」
冷静总觉得他眼里藏着一抹揶揄,好似知道她在诧异什麽,那种被人一步步领进陷阱的错觉再次攫住她,「你之前不是说,接下来的两个多月你都不能拿笔、拿筷子了吗?」
「请注意,我之前说的是接下来两个多月我的右手都不能拿笔、拿筷子了,但很幸运的是我是左撇子。」
冷静一愣继而在心中大吼:骗子!
她差点就摔筷子走人了,他又柔声飘出一句话,「我还得向你承认一件错误。」
他这样故作歉意,实则脸上就写着我没错的表情实在太像一个人,冷静恍惚了一阵才道:「说。」
「刚才你电话响了好几遍,你人又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所以我替你接了。」
冷静脑中还是他刚才那副令人似曾相识的欠揍表情,不甚在意地拿起手机翻看来电显示,然後彻底僵住,「他他他……他说了什麽?」
原谅冷小姐突然的结巴吧,因为来电显示上赫然写着三个字,小白脸。
「我刚喂了一声,对方就挂了。」韩叙的表情有些意味不明,似乎也许彷佛……带点试探。
冷静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回拨键却迟迟无法按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心头那抹负罪感从何而来,无奈地瘫坐而下,抓起筷子就把食物往嘴里塞,什麽也不愿想。
韩叙默默看着对面的她,欲言又止几番,见她碗里东西吃完了,顺手就给她补上,「冒昧问一句,我是不是误接了你男友的电话?」
冷静刚把他送过来的一片焦盐兔叼在嘴上,闻言一顿,眼珠子转转再擡眼看看他,优质男别有用心地散发出一种我对你感兴趣的磁场,实际上只是单纯的利用彼此,对於这样一个人,冷静发现真没必要撒这个谎,「不是。」
这个答案足矣,韩叙又为她倒了杯茶,「我约了他们夫妇周末去朋友店里看珠宝,有没有兴趣一起?」
冷静挺喜欢他点到即止、适时转移话题的作风,起码这样不会让人觉得为难,她也尽量从那些乱七八糟的人与事中抽回神智,下巴点一点韩叙打了石膏的手臂,「我欠你这麽大的人情,当然会尽力配合你。」
话说得还挺冠冕堂皇,然而此时冷静另一部分脑子里正在计算着,到时候把自己那条钻石手链卖了够不够她支付Miss更年期的违约金。
一顿饭吃下来,冷静辣得嘴里火烫,整个人面光泛红,穿过大厅时手里还拿着瓶冰水,她向来是对自己身体不知爱护的人,一边想着待会脚一定会更肿,一边却又在寻思下回什麽时候一定得再来这里吃顿道地的香辣盛宴。
刚走出餐厅的自动门就有一股热风袭来,知了的叫声就这样叩开了炎夏的大门,冷静看准了马路上那辆正迅速驶近的计程车,正准备向韩叙道别却见他朝她身後某处擡擡下巴,示意她回头,「我让助理来接我了,正好顺路送你回家。」
冷静回头看了一眼停在不远处那辆宾士,心思却早已经飘到了那迎着滚滚热浪驶来的计程车上,「我不是回家,是回公司呐,不顺路就不麻烦你了。」
他也没有勉强,微笑着放行。
冷静快步走进烈日下,短短一段路就出了一身的汗,头上戴着的那顶高尔夫球帽形同虚设,半点遮荫效果都没有,眼看她已经拦下了计程车,手都已经握在後座的门把上,谁料半路突然杀出个程咬金,冷静都没看清这人长什麽样,这人就已经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一下子就钻进去。
副驾驶座的车门一关,计程车就起动了,留下冷静站在路边对着车尾尖叫:「有没有搞错?这是我拦的车!」
她的声音在这热浪中只来得及发出滋的一声,下一秒便被蒸乾,摘掉帽子抹一把汗,就在这时耳边响起了刹车声。
运气还不错嘛,刚走一辆又来一辆,冷静沾沾自喜地擡头一看,停在面前的是辆黑色宾士,正对她这边的车窗徐徐降下,韩叙那张微笑的脸与车里的冷气一道袭来,分外沁人心脾,「上车吧。」
只站了这麽一会,冷静就已经热得快要虚脱,车门里那个透心凉的世界张开它冰爽的翅膀,那是多麽极致的诱惑,就这样毫无悬念地把冷小姐勾进了车门。
冷静刚坐稳就惊诧到了,短短时间里这位韩先生竟然已经换上了一身笔挺西装,那吊在脖子上的右手却是大煞风景,可惜了这一身绝佳的行头。
助理开车又快又稳,车厢里静得就只剩下冷静的呼吸声,韩叙招呼她上车之後就一直忙着翻看文件,冷静正好趁机将他上下左右观察个遍,此人不苟言笑的模样虽给人几分距离感,却让人觉得这才是他本该有的面目,之前的种种假笑实在不适合他。
然後冷静就看见他嘴角动了动,冷静暗叫不好,只见他擡起头来悠哉悠哉地回视她,冷静不自觉地咳了一下,慢慢把头扭正,非礼勿视,只对助理说:「我的公司在……麻烦你了。」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助理不正是既给她送手链又给她送高跟鞋的伪快递?
助理小哥透过後视镜朝她笑笑,「冷小姐,我们公司就在你们对面。」
韩叙放下文件,失笑地看着她故作镇定的侧脸,汗水顺着她的耳际蜿蜒进领口,像在一寸一寸亲吻她的皮肤,最终蜿蜒出一个有些暧昧、有些放纵的词,香汗淋漓。
韩叙敛了敛眸,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她,「擦擦汗吧。」
「谢谢。」她的眼睛被汗水蒸得有些氤氲,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这个精明的女孩子此刻笑得有点憨。
冷静接过纸巾,攥在手里没用,隐隐有些诧异,「难怪我昨天在停车场看到你。」
这女人唇峰上那颗小小的汗珠像她这个人一样年轻倔强,甚至还带点似是而非的性感,他突然想要碰一碰那微微嘟着的唇峰……
韩叙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无波无澜、无起无伏的瞳光,「你这是回去上班?」
没人看见他放在资料夹上的手几乎已经僵硬成拳,冷静自然也顾及不了那麽多,如今她满脑子想着的都是待会如何跟Miss更年期对峙,想想都头疼,或许真应了胡一下的一句话,你上辈子一定是杀了她妈、奸了她爸,把她全家都剁成了肉酱,她这辈子是来报仇雪恨的。
屡战屡败多少会让人心生胆怯,车子已然驶进地下停车场,冷静却突然有种想要落荒而逃的冲动,无奈身旁这位韩先生已经发话了,「那……周末见?」
再这麽赖在人家车里头也不好,冷静硬着头皮拉开车门,乾笑到嘴唇都咧不开,「再见。」
彼此下车各自往反方向离开,韩叙快步朝B栋电梯口走去,中途却是蓦地脚下一顿,回头看一眼那个走得有些吃力的女人,眉头微皱,「你不用跟去开会了,买几罐肌乐送过去,药用贴布也买几盒。」
可怜了跟在後头的助理,因为没料到韩叙突然停下,差点撞上他的背,都还没站稳就又被差遣着跑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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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驯夫之道之二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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