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代明珠 第二十九章

  不值吗?不值吗?她真的没有一点舍不得他吗?她不爱他吗?那些眼泪,那些缠绵,那些依依不舍,都是演出来的吗?她知不知道他的心曾经为了那一切好雀跃,好像拥有了天下的一切?
  他发疯似地找了她一年,几乎没回家,每天和西河四处寻觅,幽魂般漫无目标地游荡,遇到背影神似她的,嗓音神似她的,甚至只是笑脸神似她的,他就像个疯子般冲上前去擒住那个陌生女子。
  幸好有西河在,也幸好他身分尊贵,再怎么样都没人拿他有法子。
  他的反常,让一向醉生梦死的养父也隐约察觉到不对劲,但那一年他在家的时间极少,养父无从问出什么。
  他瘦了许多,衣袍宽大有风,而且正值春春年少,身子又抽长了,更加地形销骨立,满脸的鬅碴,只有偶尔回家时会应付地修一下,表面上的他,以前是个爱笑的年轻人,现在他却连表演地笑一下都懒了。
  他开始明白,养父为何总在酗酒,镇日喝得醉醺醺的,对任何事都讥诮不屑。因为有时候,他醉到连现实和梦境都分不清了,好像就能回到过去……
  回到那时,她站在红梅树下,一颗眼泪都能让他心碎。她也果真如他当时所害怕的那般,消失了!
  而造就这一切的仇余凤,心里也是挣扎着。这一年来,她总会到千夜坊去看明珠,替她解决不少花魁准花魁之间的明争暗斗——真是一群蠢女人,明珠和她们是不一样的,她将会是她对付皇帝的秘密武器!只懂得为自己的好日子争个你死我活的蠢女人,跟她的大业相比,简直像虫子一样可笑,她忍着没捏死她们就算不错了!
  然而,不管再怎么气夜合欢答应训练明珠,这些终究是她一手造成的,她也不想眼睁睁看着明珠到了拍卖初夜那天,任由男人蹲蹋——虽然明珠已非处子,但夜合欢的方法多着。
  于是,在明珠初次登台的前一天,仇余凤将阳带到了雁城。她当然也可以当明珠的金主,但是她其实有了别的计划,而阳的另一个身分,将会是很完美的棋子。
  夜合欢将有关夜明珠的一切保密到家,只让画匠画了几幅美人图,半年前开始就挂在千夜坊的显眼处,以及和千夜坊有交情的酒楼茶楼里,画像上只有一句落款——千夜明珠。
  世间真有如此美人?看到图的都不信,但偏偏又有些客人偶尔隔着纱帘或竹帘,或者在画舫上远远一瞥,好似真看见千夜坊有个天仙下凡似的美人。于是这样一传十,十传百,到了夜明珠终于要亮相的那一天,千夜坊的门槛都要被踏平了。
  当天晚上,千夜坊里一位难求,能够包下舞台周围座位的,没有一掷千金的本事根本办不到,其他人就只能站在楼上,或别处的厢房里隔着窗子看,总之那一晚,很有可能全雁城的男人都去了千夜坊!
  面对这样的盛况,夜合欢毫不担忧,因为她知道,明珠绝对会让这些男人觉得值回票价。
  千夜坊的舞台就盖在雁湖上,夜明珠出场的时间就订在夕阳下山时,主要是利用夕阳的余晖来制造光线效果,另外还有各种罩着琉璃的灯光会漂浮或悬吊在画舫和舞台边。太阳下山后,各色灯火会越来会多,台上的夜明珠会仿佛置身琉璃仙境。
  湖岸,千夜坊的乐师们开始弹奏仙乐,几名新进的小妓女穿着诃子和鱼尾裙,手持蓝色银色丝带,随着音乐,像浪涛那般舞动,直到音乐突然有如游龙登上天门,却陡然一个急跃,宛若在霞空中千回百转,最后直入瀛海之中,千丝万缕撩乱翻腾的琴弦听得人耳朵都忙不过来了。这时,拿着彩带的少女们往两边退去,舞台面向雁湖的方向,四个宛如海中战士的男人扛着一个在夕阳照耀下闪着粉色霓光的巨大扇贝,好似真的从瀛海来到人间。他们缓缓地走向舞台中央,在放下扇贝后,四名勇士一个俐落的后空翻,鱼龙一般矫捷地翻入湖中,动作整齐划一,毫不含糊。
  「好啊!」明明是来看美女的,看到这样的身手,竟然也有人鼓掌了。
  接着,少女们像好奇的小仙子般,一个个朝扇贝接近,然后在扇贝边缘围成一圈,并且一齐轻轻地掀起了扇贝,那每个动作,都是绝妙的表演。
  仙乐的曲调变得曼妙优美,轻柔隐约得似乎来自于遥远天边,三面看台上的所有男人,全都屏住了呼吸。
  夜明珠宛如醉卧的美人,横陈在扇贝里,单手支着额头,睡姿慵懒随性,少女们瞬间如海浪般向后仰躺在舞台上,似乎是自愧不如。
  仙子啊,美人啊,睁开眼来啊!那些男人们心里在呐喊,直到夜明珠黑睫颤了颤,星眸像蒙上了春雾般迷蒙,似笑非笑地,脸颊酡红,好似醉了酒,妩媚的眼波左右顾盼,笑了起来。那笑,像是有什么妖术似的……不,若有,也是仙术啊!笑得人轻飘飘,醉茫茫。
  即便是皇帝出巡了,恐怕也没这么安静吧。那些能近一些看着夜明珠的男人,魂都被勾走了!
  只见她穿着湖绿色绣金纹诃子,一袭湖绿销金裙,金色披帛和彩带被湖上的风吹得宛如仙女衣袂,连头上的步摇都在夕阳照耀下闪烁霞光霓彩,怎不让人目眩神迷,相信是仙子下了凡?
  岸旁乐手曲调一转,仿佛又自瀛海回归人间,夜明珠依然斜倚在蚌床上,支着颊幽幽地唱道「君似明月我似雾,雾随月隐空留露……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暮……」
  啊,湖上的浪潮可否退去?人间的琐碎言语何不消失?风且歇一歇,夕阳且留住,这天女绝唱的嗓音,让他们都醉了,痴了,入迷了。
  而显然花了最多银子,有幸坐在舞台正中央前的看台,却从头到尾只顾着酗酒的男人,在这歌声中猛地顿住,紧接着像无法置信似地瞪大了眼,看着舞台上那竟然熟悉得教他心痛,却残忍地巧笑倩兮的人儿……
  胸臆间的疼痛勒住了他的呼吸思绪,酒盏被捏得粉碎,扎得他的手鲜血横流,他却恍若未觉。
  狼族、炎武族天朝的争执总是一波又一波,不曾间断。若说天朝姿态高,也不尽然,一个巴掌拍不响,那些草原男儿看不起女人当家,找了各种理由挑衅也是有的,尤其华丹阳名不正言不顺,那些美其名是打抱不平,实则想趁火打劫的权力分子也不少。
  一旦有了伤亡,瘟疫和传染病就会顺势蔓延,自在和大朗越来越常翻山越岭去那些被战争蹂躏过的村子救治伤患,因为大夫不够,更有,天朝的大夫不肯救狼族或炎武人,炎武的巫医也对天朝人见死不救,只有自在来者不拒,大朗知道她的个性,跟在她身边替她打理一切,也会耍点小手段,在必要时让她能够休息。
  人是死不完的,还活着的总不能就这样给折腾死。
  救那些人,赚不到什么钱,更总有炎武人和天朝人把她当奸细,让她很无奈,有一天晚上他们又被拒于城门外,城内的疫情正在蔓延啊!偏偏太守坚持从天朝请大夫来,不让她进城。
  「谁知道这女人是不是替炎武人来刺探军情?」
  自在无语,但也无可奈何。她听说他们把病人集中在一处,死了就集中火化,每天正午过后,看到城内又冒出浓黑的烟,就知道又有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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