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下来,他对这个家益发陌生,感情越见冷淡。
虽然董叁、董肆以及他们手下的暗卫替自己探得不少将军府里的隐私事儿,还有过去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但就算每件事都与他有关,他听在耳里,也都像是听故事似的,无半分感觉。
门板传来轻扣两声。
「进来。」
下一刻,门扇打开,茹珊领着两名下女端着托盘从外头进来。
茹珊是董亦勋的通房丫头,她和茹绫、茹燕、茹秋四个本是在太夫人身边服侍的大丫头。
过去董亦勋经常进出太夫人的锦园,瞧上了茹珊、茹绫的美貌温顺,硬向太夫人要她们过来,为公平起见,太夫人便把茹燕、茹秋给了董亦桥。
董亦桥的妻子庄幼琳是个肚量狭小、眼皮子浅的,为此还闹出事端,茹燕、节秋进门不到十天,就被她寻到事儿,打得连床都下不来。
她这件恶毒刻薄的事儿传进太夫人耳里,差点儿让太夫人作主给休了,庄氏气得厥过去,让大夫诊断后,才晓得她肚子里已经怀有董亦桥的孩子。
于是这件事不了了之,后来,茹燕、茹秋养好身子、开了脸,也就陪在董亦桥身边,太夫人身边的人哪有不好的,个个都是温柔解语花,自然是把董亦桥给服侍得恰恰当当,只不过多年以来,都没有生下一儿半女。因此董亦桥膝下只有一个儿子董禹丰,但出生时带着不足之症,个头瘦瘦小小的,个性怯懦胆小,不太常出院子。
而在董亦勋身边服侍的茹珊、茹绫也没诞下子嗣,即使她们受太夫人看重,也没办法被抬为妾。如今,除了董亦勋的嫡子董禹襄养在太夫人身边之外,其他几个失去母亲的子女都是由她们两个照看着。
茹珊一进屋,便浅笑盈盈说道:「太夫人说爷晚上没吃什么东西,让奴婢送点宵夜过来。」
是太夫人还是大夫人?他才刚回来,嫡母就按捺不住、动作频频?他嘴角的微笑渗出寒意。
茹珊走近他身边,将菜一一端上桌。
圆肚阔口的玉色碗里,是用老母鸡和大骨,花数个时辰熬出来的老汤头所烫出来的鸭肉汤;描着牡丹花的白玉盘里,是几个造型各异的虾饺、肉饺及珍珠丸子;冰蓝色的椭圆盘里摆着清蒸玉兰片;白瓷荷花盘里,是颜色鲜丽、引人垂涎的炒三鲜,旁边还有个缠枝莲花细酒瓶,里头装的是新酿的梅子酒。
这几道菜看着精致清爽,显见是花了大心思的。视线往上一抬,茹珊的装扮同样花了大心思,那么晚了,花这番心思是要给谁看,他怎么可能不懂。
两人视线对上,茹珊羞红脸颊,头微微下垂。
「东西放下,你出去吧。」他淡声道。
她迟疑半晌,回道:「爷,自从您回朝,几个小少爷和小姐就吵着想来同爷请安,只是这些日子里,府里客人进进出出,爷忙得紧,茹珊不敢提及,如今瞅着爷不忙了,是不是可以……」
「下去。」冷冷两个字,他阻下她的话。
茹珊不死心,急急一跪,一只柔若无骨的小手攀在他的大腿间,泪水倏地盈满眼眶,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是茹珊多话了,还望爷别生奴婢的气。」
这是活生生的勾引,以前她若是这般做,爷就会呼吸急促、控制不住,一把将她抱起来,把正事儿给办了,但这回……爷没反应。
她又将另一只手贴上他的腿腹间,微微仰头,眼睛轻眨,长长的睫毛微掮,动人泪水跟着滑过脸颊。
董亦勋不觉得心动,只想着:真不错的演技,不送她去当戏子,太对不起她一身才艺了。
「爷……」她柔情似水地又软软唤了声。
「董壹,进来!」
候在门外的小厮应声进门,看见屋里的景况,心一震。这、这……这时候爷让他进来做什么?帮忙吹蜡烛吗?他冷硬的脸庞轻抖两下。
「爷有什么吩咐?」
「把人拖下去,以后我的书房不可以随便放人进出。」
「是!」他毫不迟疑地把人给架起来拖出去。
门关上,好半晌,董亦勋才举箸夹起茹珊送过来的菜肴,放进嘴中轻嚼,下一刻,他将菜吐出来。里面掺了春药。
这年头,药很便宜吗?茹珊身上下了药、饭菜里头也下药,就这么不计成本,非把他给害死不可?他微哂。自从清醒后,他的味觉与嗅觉变得非常敏感,即便一点点的不对劲,他也能立刻察觉。
大夫人对茹珊、茹绫已经下毒多年,导致她们身上的毒药味越来越浓,她们早已生不出孩子,只能在与男子交欢时,将体内的毒引到男子身上。他若是吞下春药一个把持不住,引毒上身,日后他病亡,谁都不会联想到那位。
是好手段吧,把他身边的女人一个个清除,让他有需要时,只能找两个已被下药多年的通房丫头发泄,只可惜,他看重性命甚于看重情欲。
他虽然不记得过去的事,但五年的光阴足够让他探听到许多事。
他的亲生母亲在生下他不久后便撒手人世,嫡母林氏本想接他到身边和自己儿子一起照料,只不过太夫人心怜他无母,便将他带在身边抚养。
林氏宠他溺他,他要什么都毫不犹豫就允下——人人都夸奖林氏贤德宽厚、善待庶子,因此小时候,没有分毫心机的他经常赖在林氏身边,真心将她当成亲娘。
但董亦桥就没有这等运气,他从小便被严格管教,三岁背诗、四岁读史、五岁已经写得一笔好字。
听说那时董亦桥随时随地拿着一本书,当他在屋外跟父亲的侍卫学拳脚功夫,在骑马玩耍时,董亦桥稚嫩的声音,一句句背着子曰。在他领着小厮天天出门逛大街时,董亦桥在临字帖。
如此这般,小时候还不觉得差别,可当他们两个越大,便越看出不同。董亦桥十一岁便通过院试,有了秀才资格,恭谨孝顺、温良贤德,而他董亦勋却成了不折不扣的纨裤子弟,成天只会逛青楼狎妓、花钱惹事。
慢慢地,他们在老将军眼里就有了高低落差。
太夫人埋怨嫡母太宠他,嫡母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拿着帕子抹泪,旁人看在眼里,还有什么不懂的?
孩子不是从自己肚皮里爬出来的,难教啊。管教严格,别人会嫌她刻薄,管教松点,又被人批评不上心,说到底,这就是件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儿。
他天天往外跑,她便四下替他张罗亲事,而她寻到的不管是妻或妾,每个都出身不高。自然,这怨不得林氏,他董亦勋风流名声在外,又是庶子身分,怎匹配得上名门贵女?
反观董亦桥,虽然庄氏手段厉害了些,可人家是堂堂尚书府的嫡女千金,怎样都较他来得体面。
若是照这情况发展下去,这个家定是要交给董亦桥当头了。
谁料到,一场坠马事件会让他这庶子的性子天翻地覆大改变,他本来就身强体健,有一身好功夫,现在从了军,又屡屡立下功劳,得到了皇上赏赐。事情发展至此,那位大夫人能不胆颤心惊?她耗费二十几年的心血,可不是要把辛苦经营起来的将军府交给别人的儿子。
这几日,王丞相夫人接连递帖拜访两次,言里语外都是暗示,暗示相府有位三小姐,人品相貌样样好,对孩子极有耐心,想必更让林氏着急。
如今朝堂上,他已经强压过文官出生的董亦桥,倘使再让相府小姐入门,以后这个家可要换人来掌了。
即便他董亦勋是庶非嫡,但一来他是长子,二来他出生武官,更符合了「将军府」三个字,三来……有传言,皇上要为此次的胜利对他厚封重赏,至于会封赏到什么程度,人人都在张望着呢。
至此林氏怎可能耐得住,除让茹绫、茹珊动作外,她还刻意到庙里替两个儿子祈福,并让得道高僧算了算两人的八字。而这一算,居然算出他命中带煞、克子克妻,加上长年领兵、杀戮太多,阴德尽损,怕是将要孤老终世。
听到这个传言时,他笑了,林氏这是病急乱投医了。他为国家朝廷,妻死妾丧都不曾回家,已经让皇上心生歉意,如今再有这个传言,皇上定会想尽办法替他赐婚。
她是阻了相府千金进门,可万一皇上让他尚公主或迎娶亲王女,成为真正的皇家亲戚,她要将自己置于何地?
赐婚……念头自脑中窜过。也许他可以找个好时机,同皇上谈谈赐婚的事情。想至此,他笑了,是发自内心的真诚笑意。他起身往园子里走去。今儿个亦桥会在那里吧?应该,每每心不顺遂,他就会在那里待到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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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夫银夫糟糠夫 下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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