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谭雪的举动之中,他已明白了,明白她已知晓一切了,明白他等待许久的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尽管她会苏醒的主因让他有些喜悦,但那淡淡的欣喜,却怎么也抵不过此刻对她知晓一切后的恨与怒,以及对她眼中交织着泪雨痛的沉沉心痛与无奈。
“为什么要这么做?”一把拉住芮聿樊的衣襟,谭雪用尽全身力量大喊着,“还给我,把我的一切都还给我!”
“我只是希望……让你不再痛、不再苦……”望着谭雪眼中奔流的泪与毫不掩饰的痛,芮聿樊哑声说道。
“你凭什么?”芮聿樊的话,谭雪根本不信,所以她不住摇着头大喊着,“凭什么夺去我的悲伤、我的痛苦、我曾经存在的一切?”
“我……”
“你凭什么?”而芮聿樊几近于无声的回应,却只是让谭雪的心更痛、更受伤,“凭什么夺去我生命里或许不那样美好,却真实的所有回忆与事物?”
“我……”口唇轻轻颤抖着,芮聿樊想说些什么,但望着此时此刻谭雪脸上的泪与恨,他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你又凭什么……”谭雪哭得几乎连话都说不完整了,“替我选择……我的人生……”
“我……”芮聿樊再不忍望向谭雪,而他低垂的脸颊上,缓缓滑落一颗水珠。
“你又凭什么……”谭雪粉拳紧握,握得指尖都几乎深陷掌心之中,“夺走我心底对我所爱之人的思念与眷恋……夺走我一生中最美又最刻骨铭心的情感……”
“雪儿……”
终于还是明白自己必须开口,可当芮聿樊才刚将手举起,欲轻拍谭雪的发梢时,她却用力的一把挥开他。
“不要再唤这个名!”用尽全身力量对着芮聿樊大喊,谭雪在泪眼模糊中,将心中的最苦与最痛全丢向他,“既然那样不希望我存在于人世间,就别救我,更别唤我这个名!”
而后,在大雨滂沱之中,她冲下马车,无论心底有多么的痛,都再不曾回头……
那夜归来后,谭雪整整病了三天。
这三天里,躺在床上的她,脑中反反复复出现的,都是那些曾经被她遗忘了的故事,以及那个大雨夜里,自己撕心裂肺的嘶喊。
其实,谭雪明白,明白自己那日的话过分了,因为自认识芮聿樊的第一天起,她就知道他的心是多么的柔软,但她就是忍不住,忍不住心中那股被人遗弃的痛……
但正是由自己那深深地心痛之中,她才恍然明白,原来她一直很爱、很爱他,也依然很爱、很爱他,所以才会在明了他对她的“处置”后,这么痛、这么伤……
若真怕她痛,为什么不能在她痛时,紧紧握住她的手,陪她一起痛?
若真怕她哭,为什么不能在她哭时,将肩膀借给她,用他宽广的背与心,洗涤她所有的伤与悲?
为什么他最终选择的,竟是让她遗忘,让她遗忘掉一切的苦与痛,甚至遗忘掉队他的爱恋,然后给她一个幸福、温馨的“假象”,让她像个傻子一般地活着,更残酷地让她的生命中再也没有他时,无动于衷,像个陌生人一样出现在她眼前……
但她的遗忘,不等于不存在啊!
若他不能爱她,不能接受她的过去,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而非要用这种残酷的方式来待她?
她的真心,若真的让他如此难以负荷、难以承受,若真的让他觉得沉重到必须由他来主动将之铲除的地步,那又为何,他还要出现在她眼前?
为什么……
病愈后的谭雪,为了不让那其实真的待她如亲身女儿般的谭大娘与谭老爹担忧,因此只能继续假装什么也没发现,什么也不知道,然后,成天像游魂似的在家里与茶田中游走。
而这些日子来,芮聿樊也再没有出现在这片独属于他的土地上,就像平空消失般的失去了踪影,更像这世间,从来就没有他这人一样。
谭雪明白他为什么不出现,但她更明白他终有一天还是会出现,毕竟,当她已找回过去那段人生时,他绝不会坐视不管,任她将他隐藏许久的秘密全盘托出,任她在天都城自由来去。
这日,秋高气爽,由茶田中归来的谭雪远远边望见自己的家门口停了一辆马车。
虽然这辆马车与芮聿樊向来乘坐的那辆不同,但她家中向来没有多少访客,来访的人也不会乘坐如此精致的马车,因此蓦地一愣后,谭雪微微一闭眼,叹了口气后,咬牙走进家门。
终究,该面对的还是必须面对,无论多苦,无论多难……
“小羽,你可回来了!”一当望见谭雪,尚不知她已然找回过去记忆的谭大娘和蔼又忧心地唤道。
“娘。”谭雪先是轻轻唤了一声,在望见站在她娘身旁那位气质优雅的清秀女子后,愣了半晌,才缓缓启齿问道:“这位是……”
“这位是御医苑天字号医房柳御医的女侍官月噙香姑娘,她是替贝勒爷给咱送东西来的。”
“替……贝勒爷……”听到谭大娘的话后,谭雪的眼眸微微黯了。
果然来了!
而这回,他竟连看,都不再想看到她了……
“这贝勒爷也太……唉!”完全没有发现谭雪眼中的异样,谭大娘只是一个劲地抹着泪,“自己都病成那样了,还不忘答应我们的这事儿……”
病?他又生病了?真的吗……
望向桌上那包装精美,当初芮聿樊允诺送给谭家的茶具,谭雪的眼眸,无法克制的朦胧了。
她终于明白,无论他如何待她,无论自己这段时间如何的恨他、怨他,但她的心里,其实永远都舍不下他,舍不下这样一个心地良善、心思细密,这世间,最最温柔,却又最最无情的男子……
“孩子,你别着急。”一当发现谭雪眼中的泪花,谭大娘连忙安抚着她。
“我、我要……我……”想去看看芮聿樊的心意几乎冲口而出,但半晌后,谭雪却又将欲说口的话全吞回肚中。
她凭什么去看他?
在她那样不分青红皂白又过分的责备、辱骂过他后,她还有什么资格去看他?
更何况,此时此刻明显是又被她气病的他,又怎会想看到她……
恍若看出谭雪心中的挣扎于矛盾,月噙香蕙质兰心地主动轻轻开口说道:“谭姑娘,不知道可否冒昧的请你与我同去,帮我们点忙?”
“可以……”望着月噙香一脸的温柔与诚挚,谭雪轻咬着下唇,许久后,才默默点了点头,在谭大娘的目送下,与月噙香一同上了马车。
“请问……”坐在马车之中,原本一直低垂着头、没有开口的谭雪终于忍不住地望向月噙香,“他……”
“急性风寒。”望着谭雪眼底的焦虑与担忧,月噙香轻轻拍了拍她绞着衣角的小手,“外加心病未解。”
“急性风寒……心病……未解……”愣了愣后,谭雪喃喃重复着月噙香的话。
“据说,有人见着他在几日前的那个大雨夜,像游魂一样,失魂落魄地在雨中走了一整夜。”月噙香在叹息声中,轻轻将原由娓娓道来。
听到月噙香的话后,谭雪的心整个揪紧了。
大雨夜?那不就是……
他干嘛这样做?他身子本来就不好,这样能不病吗?
但若不是她,他又怎会如此,又怎会如此……
“他现在……还好吗?”忍住眼中的热辣,谭雪有些哽咽地低声问道。
“高烧了几天后,身子总算平复了下来,但由于心病未解,因此至今神智未清,再多休息几天,应该就没事了,放心。”
就那样一路轻握住谭雪的手,月噙香在马车抵达一栋深巷中的宅邸时,领着她向屋内走去,进到一间素朴的卧房之中。
“孤泉。”
“喔!你回来了。”手中拿着一块湿布正在替芮聿樊擦拭全身的孤泉头回也没回便问道:“雪姑娘呢?”
雪姑娘?他为什么知道她的真名实姓?
“柳御医。”尽管心中有些狐疑,但谭雪还是轻轻向柳孤泉颔了颔首。
“既然你来了,那这部分接下来自然就归你了。”站起身,二话不说地将手中湿巾塞进谭雪的手中后,柳孤泉开始为芮聿樊诊脉。
“是……”开始用小手轻轻擦拭着芮聿樊的上半身,谭雪在望着他紧闭的双眸,与那削瘦及苍白的脸庞后,眼眸彻底的酸涩了。
他那好不容易才丰润的脸颊,又瘦了,那好不容易才健康的脸色,又苍白了,而这,全因为她,全因为她……
“这家伙自小体弱多病,从没人指望他能活得过二十五岁,就算是他自己。”一边替芮聿樊诊脉,柳孤泉一边旁若无人似的开始喃喃自语。
“什么?!”听到柳孤泉的话后,谭雪的手有些微微的抖颤。
她虽知道芮聿樊的身体向来都并不是太好,却从不知道他的“不是太好”竟不好到这样的境界!
“所以他努力把握住每一刻钟,绝不轻易浪费,更不做无谓的承诺,甚至像寻常人般地梦想未来对他来说都只是一种奢求。”
“他今年……”忍不住心中的震惊于痛意,谭雪颤抖着嗓音问道。
“二十六岁八个月又零三天。”
听到柳孤泉的话后,谭雪的眼前缓缓浮起一阵黑雾,身子更是不由自主地轻轻摇晃着,“他还能……”
“照他原本的状态,约莫还可以有半年的时间,只可惜……”口中回答着谭雪的问话,但柳孤泉说着、说着,却不知为何地停下了自己所有的动作,低下头,而肩膀,有些微颤。
半年?
“可惜……什么……”眼前的景物,开始变得模糊,谭雪的嗓音,恍若由最远最远的地底传来,远得连自己都听不清了。
“只可惜他……”
只可惜什么?
只可惜因她对他无情的指责,让他感染上这阵急性风寒,以至于、以至于……
不,不要这样!上苍。
不要将他带离这人世间,在她终于承认自己对他那再无可自拔的深深爱恋后。
是她不好,全是她!
所以她可以不再见他,不再想他,甚至可以永远离开勒瑯国,再不让任何人发现她,只要他能继续留下,只要他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上苍哪……
“柳孤泉,你敢再给我演下去,我现在就把你给踹到外头去!”望着谭雪脸上奔流的泪滴,月噙香忍不住地用力捏了柳孤泉一把,怒斥道:“你瞧你把雪姑娘吓成什么样了!”
“我也不想这样啊!”被月噙香捏得眉头都皱起来的柳孤泉不住地解释着,“可是堂会就快到了,我要不练习练……”
“我管你堂会到没到!”月噙香依然用力拧着柳孤泉的腰,“还不快把话对雪姑娘一次说清楚。”
“抱歉,雪姑娘。”望着谭雪脸上的泪河后,柳孤泉也吓了一大跳,连忙手足无措、手忙脚乱地道着歉,“我的意思是,只可惜他遇到了我,而我又机缘巧合地取得了百年不遇、有病治病无病强身的决定灵药清明草,所以他在服下后,现在体质已大大转变,只要再好好调养一番,他想活到什么时候,就活到什么时……噙香,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就别捏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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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贝勒的马车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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