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漠北因铁矿、铜矿和宝石矿之故,富有天下,八州十三省也是异域商旅热闹往来之地,处处可见繁华,但究竟是怎样温柔旖旎的城,才能被唤作似水之乡?
如果她不是个女子,是不是就能走遍三山五岳、游历这大好江山无尽风光?那么抬眼望去的天空,会不会不再只是县官后宅、王府后院这一角四四方方的天?
苗倦倦想得入神,连窗外何时出现了个高大身影也浑然不觉。
「在想些什么?」
「谁?」她猛然惊醒,呐呐地瞪着窗外掩没在屋檐阴影下的高挑男子,心跳乱了拍。「王、王爷?」
「卿卿以为是谁?」玄怀月慵懒地闲问。
她一时语塞,心里乱糟糟的,又是疑惑又是惊惶又是防备,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什么。
话说,倒也是有好些天没见过他了。
「卿卿这些时日想本王吗?」他眼眸含笑,深邃眸光令人难以抵挡。
她自认没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心思,可不知怎的,却在他那样的眸光下本能闪避开了眼,「王爷好兴致,晒月光吗?」
「晒月光?噗,好一个晒月光,我家卿卿好生有才……」他一怔,随即笑了开来,饶是夜色蒙蒙中,依然可见俊美笑容勾魂至极,一不小心就让人失了神。
她有一刹那脑袋空白,小嘴微张,总算理智还没太废,很快便将跑远了的魂再度拘将回来,默念了两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并掐了大腿一把,疼得再没空暇耍花痴。
「夜深了,王爷何不早早去歇觉?」她声音有些僵硬。
玄怀月眼儿一亮,笑得越发愉悦。「既然卿卿诚意相邀了,本王再婉拒就折煞卿卿的心了。」
「王爷等等!」她脸色大变,急乱间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袖。「我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的视线落在她「胆大包天」揪住自己衣袖的雪玉小手上,眸光微闪。
苗倦倦这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烫着般急忙忙想缩回手,却被一只温暖有力的大掌反握住。
一时间,流光静谧,月色无声。
玄怀月明亮的眼神灼灼然地盯着她,脸上似笑非笑,大掌坚定地牢牢扣住她的小手,仿若一世不放。
她屏住呼吸,恍恍惚惚间,只觉心跳如擂鼓,耳际脑际嗡嗡然乱成了一片,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倦倦,」他低声地轻唤,「你还要躲本王到什么时候?」
望着那陌生的专注温柔目光,苗倦倦霎时间心乱如麻,僵凝着一动也不敢动,只能沉默。
「原以为很快便会投降,没料想却是这般倔强固执的小东西。」他低喟一声,怅然道:「倦倦,做本王的女人就这么不好吗?」
她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怔怔地望着他。
「没错,你不是以退为进,也不是在玩心计,你这些时日来的种种,告诉了本王一个事实——」他眼底的笑意全然消失了,怅惘之色更深。「你是真的不想同本王有任何干系。对吗?」
她低下头,掩住了自己的慌乱失措和无言的承认。
「为什么?本王就这般教你厌恶?」他嗓音很轻,语气却有些沉重。
「……不是厌恶。」良久,苗倦倦终于鼓起勇气开口,「王爷乃人中龙凤,身具天人之姿且权倾天下,世上女子谁不恋慕?然倦倦性情顽劣又兼疏懒无状,并非男子良配美眷,更无福服侍王爷左右,因有自知之明,是故从来安守一隅……但说白了,只知食王府粮,却不思效力王爷,确实是占了王爷的便宜,倦倦认错。」
他气一窒,锐利鹰眸陡现一丝微恼。「谁要你认错来着?」
「我——」
「出来。」他突然命令。
「王爷?」她后退了一步,小手依然被禁箍在他掌中,不由有些急了。「其实倦倦对您而言是不过是鸡肋——」
「是不是得由本王说了算!」他动作如闪电,也不知是怎样的手法便迅速将她捞出窗外,霸道地揽在怀里。
苗倦倦倒抽了一口气,小脸涨红了起来。「王爷——」
「别说本王不爱听的话。」玄怀月低头重重咬了她小嘴一记,满意于她的瞬间呆愣,随即拥着她,身姿如鹰似隼一个跃起便飞上了高高的屋檐。
她紧紧抓着他胸前衣襟,明明不是初次了,仍旧吓得腿软人瘫……这这这、又又又想干什么了?
难不成他怒上心头,想将她拎至屋檐上再一脚踹下,摔她个一团肉酱方才解气?
苗倦倦脸色瞬间惨白,忍不住暗自痛骂自己真是太平日子过久,浑忘世上还有个「死」字了——玄大王爷是她能惹的吗?
就在她忐忑慌然,面色如灰之际,突觉一件大氅随着宽人温暖怀抱紧紧包拢住她颤抖发冷的身子。
「别怕。」头顶的低沉嗓音温和如月色。
她心弦一颤,又是一呆。
「今晚月色极好。」他搂着怀里柔软小人儿,抬头仰望夜空中那一轮皎洁明月。「倦倦喜欢赏月吗?」
她手足无措地傻坐在他怀里,半晌后才想起他问了什么,声若蚊蚋地回道:「嗯。」
「本王以前喜欢骄阳如炽。」他望着苍穹明月,平静地道:「大片大片的金光洒下来,极致壮丽,看什么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有一年,本王领兵在战场上与敌军厮杀了三日三夜,浑身血汗湿透了衣衫盔甲,最终歼灭了赤厥五十万大军……全身虽脱力乏透,却是满心欢傲得意,待回头一看,身后随行出征的十万北地儿郎已剩不足一万,大片沙漠上尸横遍野,在阳光下分外灼目刺痛人心。」
苗倦倦屏息聆听着,目光里的防备渐渐化成了悲悯之色。
「而当初朝中允诺后援的六十万大军,始终驻守各地,按兵不动。」玄怀月淡淡地说起那血淋淋的宫斗政争往事,语气平静漠然,仿佛与自身无干。「人人眼睁睁看着我漠北儿郎为国殡命,死伤无数。」
「经此一役后,本王方知世上事,多是混沌肮脏,本不需瞧得太过清楚,当得太认真。」他嘴角浮起一丝似悲是恨的嘲讽笑意。「自那日后,本王就喜皎月胜烈日,深觉朦胧迷蒙胜过清晰灵透无数。」
这就是当初先帝驾崩后,他宁可终身守在漠北,醉卧美人乡,也不愿同其他皇子争夺那至高无上龙椅的原因吗?
人人说他霸道跋扈、风流无度,可却无人探求闻问,一个原本顶天立地、傲视天下的漠北战神,为何要过起这荒唐不羁的日子?
她的眼眶灼热湿润了起来,心一阵阵发紧,小手迟疑地贴上环在自己腰间的微凉大手。
他微微震动,目光明亮地落在那只小手上,胸口窜过一抹炽热。
「王爷已尽力做了自己该做的事,」她的声音里有着不自觉的温柔和抚慰,「战士们信任王爷、追随王爷拼死守住了自己的家国,定是无憾,也决然不悔?至于值得不值得,旁人心思如何,又与我们何干?珍惜的,自当感念终身不忘,不珍惜的……去他的呢!」
他怔住,细细咀嚼她这番话,心头滋味复杂万千,不知是惊是喜是愕然,可她最后那句「去他的呢」,顿时逗笑了他。
「好倦倦,说得极好。」他心下一快,眉眼跟着欢然舒展,笑得恁般英气勃勃,却又既邪且魅。
「看!」她心下悸动,慌乱地抬手往半空中瞎指了一通。「好大的蚊子!」
「哪里?」他随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啊,不好意思,看错了。」她开始一贯的装呆卖傻。
玄怀月这下子真的朗声哈哈大笑了起来。
只是玄大王爷怎么也没想到,本是设局、做出一番「自怜身世」好勾得这小女人心软、为自己神魂颠倒,却浑不知真正落入网中的是谁。
自那夜之后,他便晚晚来敲她的窗。
苗倦倦想要恢复自己的提防之心,可是每当看着他笑盈盈若有所盼的「纯真」眼神,还有拎着壶茶,非常单纯想跟她月下聊天的做派,她那个「不」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坦白说,不急色不抛媚眼不耍风流不胡乱发火的王爷,相处起来还挺舒服自在的。
每当她在他宠溺包容的笑眼下,就会开始莫名其妙大放阙词、胡说八道起来,而且好像她越是恣意闲谈乱说,他就越是笑得心满意足愉悦不已——她是错乱了不成?
苗倦倦托腮拧眉,很是困扰地枢着一只白玉壶盖玩,脑中响起了他留下这只剔透珍贵的天下名壶给她时的话:本王就把最心爱的东西寄放在倦倦这儿了,倦倦切记好生珍惜。
「干嘛没事讲这么暧昧不明的话?好像寄放在我这儿的不是他的壶,而是他的——咳咳咳!」她登时被自己吓岔了气,呛咳连连。?
「哎呀!小主你怎么了?」痴心捧了盅红枣汤进来,见状急急过来拍她的背。
「没事……咳咳,噎到。」她赶紧挥挥手,故作无事。
「小主,你怎么没事常噎到?」痴心疑惑问道。
「……对啊,我也觉得很纳闷。」她说这话有些心虚,语气飘了飘。
其实只要不想起跟那位王爷大人有关的事,她也就不会这么心乱气短了。
「对了,小主,听说……」痴心忽地想起一事,眼放贼光神秘兮兮地凑近她耳边,小声道:「王爷最近都没有到各院去耶!」
「咳咳咳咳咳……」
「小主?小主你还好吗?怎么了怎么了?」痴心一时傻眼,慌了手脚。「要不要传大夫?要不要要不要?」
「别——」她连忙抓住痴心的手,咳到一张小脸都涨红了,好不容易才顺过气来。「只是口水……咳!梗到。你帮我斟杯茶来,我喝一口就好了。」
「真的吗?小主,您可千万别忌病讳医呀!」痴心斟来了茶水,一脸忧心忡忡。
「真没事,有事我还能成天吃饱睡睡饱吃吗?」她喝了口滋润清凉的茶,窘迫尴尬的脸色又回复笑盈盈。「你——咳,那消息怎么来的?」
「整座王府传得沸沸扬扬,后院里怨气冲天,都快炸了锅了。」痴心偷偷瞄了她一眼,犹豫道:「大家都在猜,莫不是王爷又看上了外头哪家的美人,一门心思都挂到新人身上去了,所以无暇顾及这后院春色……」
苗倦倦努力保持面无表情,只是一个劲儿低头假意喝茶,却心乱如絮。
「小主,您也别太伤心了,男人喜新厌旧逢场作戏实属平常,可就算王爷真的又看上了旁的美人,他也一定不会舍了主子的。」痴心生怕她难过,极力安慰道,「怎么说小主您也是这后院里册上有名的正规小妾,谁敢不拿您当回事儿呢?」
她脸色有一丝古怪地看着贴身丫鬟,不知该笑还是该叹好,半晌后,只得拍了拍痴心的肩,语重心长道:「好痴心,谢谢你一心为我。」
「小主就是奴婢的主子,奴婢为您着想都是应该的!」痴心眼眶红红,「小主您别担心,奴婢马上就出去把事情查探个清楚——」
「欸欸,回来!」她急唤住,随即吞吞吐吐地道:「不用查探了,王爷……最近晚上都同我闲聊至天明。」
「真的?!」痴心闻言大喜。
「嗯。」她赶忙叮咛道:「可这事绝不能透露出去,万一惹毛王爷和其他人就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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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床上是非多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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