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安海从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亲眼看见自己的丧礼。
她记得她在飞机上,正准备飞往英国接洽一笔合作方案,只要她成功,公司董事绝对会站在她那边,然後骆氏总裁的位置绝对会是她的。
她有绝对的把握,她知道自己一定会赢,谁知道就差最後一步,她却遇到飞机失事。
知道自己将死的那一刻,她想哭又想笑,自己汲汲营营数十年,终於要达到目标了,却在临门一脚时,功亏一篑。
她斗了那麽久,拚命站稳在骆家的地位,拚命抓住所有,不容许任何人夺走属於她的东西──尤其是那对母子!
她发过誓,她这辈子都不会让那对母子好过,不会让他们趁心如意。结果,就在她快要成功的最後一刻,却败在一架飞机上。
她不甘心──在坠机的那一刻,骆安海心里充斥着满满的不甘和怨愤。
然後,再次有意识时,她却是飘在半空中,而下方正在举行她的丧礼。
她看着父亲颤巍巍地站在她坟前,满头白发,脸庞憔悴苍老……骆安海不由得怔愣。
她已经好久没正眼看过父亲了,曾几何时,他已经老了这麽多。
自从他让那对母子进门,他们的父女关系就降至冰点。她不再叫他爸爸,她处处跟父亲作对,在他面对总是摆出桀骜不逊的态度,她让所有人都不痛快,看到他们愤怒难堪的模样她就畅快,因为她为自己的母亲不值。
她的母亲深爱自己唯一的男人,明知男人娶她只是为了得到金钱援助,她仍无怨无悔,全心奉献一切,最後却落得一生孤寂,抑郁而终。
更让骆安海无法释怀的是,母亲去世不到三个月,父亲就娶那女人进门!
不,正确来说,当母亲还在世时,他们就已在外偷情,父亲还想跟母亲离婚,而母亲坚持不肯,最後总是父亲甩门离开,回到他和那对母子的家。面对父亲的无情,母亲日日悲伤哀怨,本就病弱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最後年纪轻轻就离世。
这都是那女人的错!
骆安海怨恨地瞪着搀扶父亲的女人,见女人一脸哀伤的模样,她不屑地嗤哼,眼里尽是冷嘲。
她才不信女人那副伤心的样子是真的,她只觉得虚伪作呕!
对那女人,骆安海从来没什麽好脸色,一向都是冷嘲热讽,只要看到女人的脸,她就满心痛恨,因为女人的幸福是用她母亲的不幸换来的!
那平凡的女人根本比不上母亲,不管家世背景或相貌,全都比不上她的母亲。可是父亲心里却只有那女人,即使那女人曾结过婚甚至有个小孩,父亲仍旧惦着她,为了她冷落母亲。在娶她进门後,更是呵护备至,将她的孩子视如己出,比对自己的亲生女儿还好。
在同一个屋檐下,他们是幸福的一家三口,而她,则是个外人。
明明姓骆的人是她,父亲却一心栽培那女人的儿子,甚至想把骆氏交给他。
骆安海的目光移到穿着黑色西装的高大男人身上。男人面无表情,沉稳得近乎冷漠。
骆安海冷笑。何必来参加什麽丧礼?虚情假意,她人都死了还要恶心她!
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瞪着男人的身影,她眼里充满怨恨与不甘,可是又能如何?她现在只是一缕幽魂,什麽都做不了……骆安海忿恨地闭上眼,握拳的双手颤抖着。
她看着丧礼结束,茫茫然不知何去何从,本能地跟随那三名「亲人」回到骆家,随即又觉得自己的行为很可笑。
这还是她的家吗?
不是吧,打从母亲去世,那对母子进门後,这里就不再是她的家了。
可是她却坚持留在这里,即使会看到那对讨厌的母子,她仍然留在这里,因为这里曾经是她和母亲的家。
骆安海睁着空洞的眼,默然地飘荡。她回到家了,可是没有人看得见她,深夜里,偌大的屋里一片寂静,只剩下她。
她该去哪里?哪里是她的归处?
身影慢慢地飘进她的房间,却见房里已有人。
她愣住,看到男人坐在她床上,手指摸着床头上的相框,照片里的她扬起下巴,神情睥睨,笑容高傲而不驯。
他到她的房间做什麽?
她才刚死,他就想将她的房间清掉了吗?
骆安海握紧拳头,恨恨地看着男人,等待他下一个动作。
可她等了很久,男人仍是维持一样的动作,目光一直放在照片上,直到天亮了,男人才起身离开房间。
骆安海皱眉,不懂男人想干嘛。
可她想,男人一定没什麽好心思,她就等着看,看他怎麽侵占夺取属於她的一切。
她看着男人坐上骆氏总裁的位置,看着男人年纪渐长,看着男人将骆氏掌握在手中,看着男人总在夜阑人静时进到她房里,然後沉默地待一晚。
她不懂,他怎麽不把她的房间清掉,反而保留她的所有东西,将房间一直维持着她离开时的模样。
骆安海疑惑不解,可她无法问出口,只能带着满心的疑问,沉默地看着。
她跟在男人身旁,看到男人在她每年生日那天,拿着小蛋糕进她房间,看着蛋糕上的蜡烛融化熄灭,看着男人离去前,轻抚过相框的手。
她就这样看着,一年一年的看着。
心里的恨变为猜忌,再转为疑惑,最後化为浓浓的不解,然後像是习惯似的,她就是看着。
看着父亲和那女人相继逝世,看着男人亲手送走他们,看着偌大的屋子只剩他一人……
他不娶妻吗?
身为骆氏总裁,多少女人前仆後继想嫁他,可他对女人总是冷淡,连一点绯闻都没有。
骆安海看着男人,冷漠的他总是独来独往,回到屋子时,他最常待的地方是她的房间,最常看的是她的照片。
他的神色总是淡漠,眼睛晦暗深沉,她看不出他在想什麽,只是这样的他,让她心头满是压抑与烦躁。
某年,他收养一个男孩,他抚养男孩长大,教导男孩一切,然後某天,他突然昏倒。
她听到医生说,是肺癌。除此之外,男人还有些营养不良,有胃溃疡的症状,甚至操劳过度,若不好好疗养,病情会更严重。
骆安海怔怔地看着神色平静的男人,得知病情的他冷静异常,没有一丝惊慌,反而沉稳地交代一切。
那模样就像他一直等待这时刻来临,这个想法让骆安海心头莫名一紧,看着男人的目光闪烁不定。
她想到男人严重的菸瘾,想到男人吃得少,三餐总是不正常,挺拔的身形渐渐削瘦,想到他半夜总是醒来,然後在她房里睁眼到天明。
看着男人晦暗得近乎冷寂的眼,骆安海的手不自觉地握紧,隐隐颤抖。
不顾医生和义子的劝阻,男人执意回家,他不想住院,也不想接受开刀化疗。
他只是到她的房间,坐在她的床上,然後静静地看着她的照片。
而她,静静地看着他。
最後,她亲眼看着他的丧礼──他就葬在她旁边。
她飘到他墓前,透明的手轻轻伸出,在即将碰触到墓碑上的照片时微微一顿,复杂的眸光紧盯着男人的照片,最後停顿的手指终於向前,轻轻抚过男人沉郁的眉眼。
她想到他死前手上仍拿着旧相框,相框里,是她的照片。他合上眼时,冷硬的唇角微微扬起一抹笑,那时,她彷佛听到他吐出一个名字。
安海……
「傻瓜。」
泪水无声无息地滑落,曾经的忿恨和不甘不知何时已消失,只剩下说不出的压抑和痛。
真的很痛。
骆安海抓住胸口,手指颤抖而用力。她不懂,为什麽她人都死了,心却还会痛?
啪──透明的泪落到地上,透明的身影渐渐消失,最後,只余那一声嘶哑的低喃。
傻瓜……
在泪水落下的那一刻,骆安海只记得那几乎快让她窒息的痛,痛得她眼泪不断滴落。
「傻瓜……」
「小姐?小姐!小姐!」
骆安海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看到一张熟悉却又比记忆中年轻的脸,她不由得怔忡。
「小姐?你怎麽了?是不是作恶梦了?」妇人一脸担心地看着骆安海,心疼地抹去她脸上的泪,心想小姐一定是梦到死去的夫人了。
「……陈、陈妈?」骆安海震惊地看着妇人,这个几乎是看着她长大的老佣人。她记得陈妈在她二十岁时就离开骆家,和儿媳同住,含饴弄孙,不在骆家帮佣了。
她的丧礼,陈妈也有出现,最後是哭倒在儿子怀里。
而现在……骆安海怔怔地环顾四周──这是她的房间,一景一物都是她熟悉的。
见小姐神色茫然,陈妈更心疼了。「小姐,你梦到夫人了对不对?夫人就是太死心眼了,结果呢?夫人才走没多久,老爷就娶了那女人,今天还要把那对母子接回来,真是……」陈妈愈说愈气,替死去的夫人不值,也为年纪还小就失去母亲,又受父亲冷落的小姐心疼。
没了夫人保护,她可怜的小姐一定会被那对母子欺负!
母子?接回来?骆安海疑惑地看着陈妈,心里升起一股惊疑,心跳为这个猜测加快。
「陈妈,我妈去世三个月了,是吗?」
「对呀!才三个月,那女人就等不及进门了,老爷怎麽能这样对夫人?!」
心中的猜测被证实,骆安海不太敢相信,她极力稳住颤抖的声音,「陈妈,你先出去。」
「小姐?」发现她脸色苍白,陈妈担心地问:「你是不是不舒服?」
「没事。」骆安海挤出一抹微笑。「你先出去,我待会就下去,我爸他们不是快回来了吗?」
「司机说再十几分钟就会到了,老爷要你到楼下等。」说完最後一句,陈妈一脸气愤。明知小姐反对那对母子进门,老爷却还要小姐到楼下迎接,根本就是强迫小姐接受。
可她毕竟只是个佣人,就算替小姐不满也不能说什麽,只能无奈又心疼地看着还年幼的小主子。
「我梳洗完就下去。」骆安海神色平静,藏在被子里的双手却紧紧握拳,止不住颤抖。
见陈妈关门离开,骆安海迅速跳下床,奔到穿衣镜前,看到镜中的自己,眼睛立刻瞠圆。
蓝色丝质睡衣下是纤瘦的四肢,过肩的发色偏淡,介於黑色和棕色之间,混血的五官比东方人深邃,可仍流露着属於少女的苍白青涩──这是她,十四岁时的她,只是少了那时的倨傲和叛逆。明亮洁净的镜子忠实的映出少女脸上的惊疑茫然。
即使心中已笃定,可真的证实时,骆安海仍是被镜中的自己吓到,甚至有点不敢相信。
她知道最近穿越重生的小说和电视剧很流行,无聊瞄到电视剧时还对这种异想天开的设定嗤之以鼻,却没想到这种洒狗血的剧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她坠机死亡,成为一缕幽魂,又从幽魂回到过去,回到她十四岁的那一年,而且还是这一天。
她清楚记得,这一天是父亲娶那女人的日子,也是那对母子进门的日子。从来不把这个家当家的父亲,带着他新的家人进门,而她,骆家的继承人却成了这个家的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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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可以再爱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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