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他的心,一瞬间化为荒芜。
因为“第一时间给我回复”,是过往云莙每回要给他“授课”时所说的暗语,而今,而今她也对孟青说了,并且还是在孩子没了之后,用那般无所谓的慵懒笑容。
原来,他的计算失误了,她并不像他以为的对他那般倾心。
原来,即使他机关算尽,也确实拥有了她,但对她而言,她身旁的这名男子,只要拥有与他一样的手段与耐心,可以是任何人,心灵的相契与否,根本不重要!
更何况,孟青在云莙身旁的时间,比他更久,情感更深厚,虽或许中间间断了几年,但他就算将余生都押上,也永远追不及。
既然如此,那就罢了,因为打由一开始,就是他自己错抱期待。
他视她为世间唯一选择,可他,却不是她的唯一,两相对照下,他曾经做过的一切,如今看来是那样的多余而可笑。
原可撒手就走,但他不甘,因为他要她永远记住被人舍弃的痛,为他那未来得及出世的孩儿……
“她绝对不会无动于衷的。”听及左玺洸那苍凉无比的话声后,墙外男子静默了一会儿,突然说道。
“你对她一无所知,为何帮她说话?”沉默了许久之后, 左玺洸才又再度开口,嗓音更暗哑了。
“兄弟,我虽对她一无所知,但我却连你身上有几根寒毛都清清楚楚。”
墙外的男子低声笑了笑,“放眼世间,有人能让你这眼高于顶、傲气狂恣、器量狭小又个性恶劣的人记挂在心已属不易,而能让你心怀不甘却又一直耐心等候着的,这个天禧草原,我实在找不出第二个。”
“你……”墙外男子的这番言论,令左玺洸慨叹的再说不出话来。
就在他仰头长叹之时,原本戒备森严,连鬼都不想靠近的大牢内,却又出现了一个明显极力隐忍的低泣声。
“左参事……”
“是小十一啊!你的鬼隐术又进步了呢!”望着攸地出现在自己眼前,双手紧捉着那件掩去身形的黑色披风的小十一,左玺洸淡淡笑了笑,“我人好端端的在这儿,你哭什么呢?”
“我……”听及左玺洸的话,在看着他那如今满是胡渣,彻底憔悴的脸庞,小十一更是哭得眼泪鼻涕直流,“左参事,都是小十一不好,你怪我吧!”
“我为什么要怪你呢?”
“若不是小十一大嘴巴,胡乱说话,今天你也不会在这里。”说完这句话后,小十一再也忍不住伏身在地上放声痛哭。
“小十一从来都不是大嘴巴。”望着哭得双眼红肿,鼻涕都快流及颤抖着嘴上的小十一,左玺洸伸出衣袖,温柔地为她擦了擦鼻涕。
“我是!”猛地一抬头,小十一急急说道:“因为有一次大青哥问我谁要当六驸马,我说了你的名字后,没几天,你就进来了......”
“傻丫头,没这回事,与这无关的。”明白小十一自责的原由后,左玺洸不禁哑然失笑,课笑容是那样萧索,“但你为什么会说我的名字呢?那种时候,你就该回答他的名字啊!”
“当然有关......呜......”小十一一边哽咽,一边说着,“因为左参事一出事后,本就只有半条魂的六姑娘这下子连魂魄都没有了......”
“更与她无关。”听到小十一提及云莙,就算是此时,左玺洸的心依然会痛、会狂跳,但他只是垂下眼眸,淡淡说道。
“左参事,小十一打小就明白自己是个傻丫头,一辈子也没办法像六姑娘还有左参事一样聪明,但小十一傻归傻,却早看出,你们上辈子是喝了同一滴花露,如不小心被投胎人潮中冲散了的那对牵手偶娃娃!”
“那只是个传说,后头还是你自己瞎编的。”别过脸去,左玺洸勉强笑言道。
“不,不是传说,我也没有瞎编,我真是这样想的!”
“可你家姑娘不这么想呢!”
“左参事,我知道我或许不该说,但自看到六姑娘知道自己根本没怀上孩子那日的神情后,我就一直一直很想哭......”望着左玺洸脸上那难掩落寞又故作洒脱的神情,小十一一咬牙,索性将心底想说的话一口气说出。
“根本...没怀上?”听到小十一的话后,左玺洸蓦地一愣。
怎么可能?云莙的孕征那样明显啊!
“钱老御医说的,而钱老御医又说,六姑娘明明没怀上孩子却有明显孕征,甚至导致宫中御医错判,全因六姑娘近来压力太大,并且长久以来又太希望怀上孩子的缘故。”望着左玺洸震惊至极的眼眸,小十一点了点头,泪水也再度涌出眼眶,连抹都抹不及。
“她......”当听到“长久以来又太希望怀上孩子”这句话时,左玺洸的眼眸好酸好酸。
原来她与他一般,一直期盼能拥有一个孩子,只是从未说出口。
原来他不仅误会她、错怪她,还做了那样伤害人的错事......
这一刻,左玺洸的眼眸,彻底模糊了,心,彻底疼了,人,彻底恍惚了,恍惚到连小十一之后说了什么,又是何时离去,都没有发现。
“瞧,我说的没错吧?”
当墙外男子的揶揄嗓音再起时,左玺洸才发现天色已微明。
“天要亮了,为兄得走了,而你这个嘴里爱催狠话,四处耍任性,却自始至终都把人家捧在手心里的家伙,颓废得够久了吧?是不是该动一动了?”
是的,是该动一动了,将他尚未收成的局,一次收完。
终于明白了什么叫“一句儿时的玩笑话”,又什么是“布局十四年”,然后在明了的同时,体会认识到自己真是个“没心没肺”之人。
但她真的不是故意要没心没肺的,一切都只因过早来到人世的她,幼年时极为体弱,稍一不注意就会染上风寒,在病愈后,彻底忘了病中发生的所有事……
望着窗外的清清月光,躺在榻上的云莙,小脸好是憔悴,心更是好痛好痛,痛恨自己的没心没肺,更痛那个认真信守承诺的左玺洸……
左玺洸随大理寺理役离去那夜,云莙立即遣人快马加鞭给在外地疗养的包夫人,以及幼年时期照看自己的影子斥候去了信,在信使回报包夫人所说的第一句话后,就模糊了眼眸。
包夫人一看完信,眼圈立刻就红了,直抹着泪不断笑说:“是那孩子,他真的来了真的来了呢!而且还提早来了……”
由包夫人及影子斥候的回信中,云莙得以了解她七岁那年遗忘了的故事,也知晓了影子斥候之所以从没对自己提过,是因为她真当那只是孩子的玩笑话,而包夫人之所以没提,则是考量着当时的她年岁还太小,人生的变数又太大,万一约定之期到时,他早婚嫁了,又或者她找到了比他更适合的伴侣,那说了还不如不说。
是的,她当时年岁还太小,人生的变数又真的很大,可他却还是来了,提早了三年,顶着那张自以为不会引人注目,但其实更惹人侧目的脸,带着满口的谎言,以及八年努力屡试不中的“没有功名”,来到她身旁。
他确实是包夫人的远房侄儿,只是远的不能再远,凄凉的经历虽全是有凭有据、真假难辨的高质量造假,但因假的跟他脸上的乌渍一样逼真,反倒让包夫人左右为难,心疼又担心他若真的去当她的参事,人们会不会取笑他也腹诽她。
要不是掌管后宫百事的大姊夫在包夫人前去请教时,一边低笑,一边丢出的一句“这小子来真的啊?放心吧!让他去没事的。”,他这辈子大概没机会出现在她眼前。
他口中那门“中了进士便可去提”的亲事,根本就是子虚乌有,而所谓的定亲对象花飞舞,更是骗中之骗,他确实叫左玺洸,只是原名左道,而之所以二十岁时给自己取了“玺洸”这个字,则是因为七岁的她曾经指着书中这两个字对他说好听……
左道,西律国少年宰相,赛潘安;《寰宇志》作者旁门,十多年未中举的落拓考生,丑丑的参事左玺洸……
再不用有人告诉她更多事,她也已明白这些年中,他究竟做了什么,又为了什么。
缓缓闭上眼,云莙不断深吸着气,因为若不如此,她的泪一定会掉下来,不仅因为她根本还不起他这十四年,更因为他再也不给她还这十四年的机会。
她不是故意要没心没肺的,真的不是故意的,若她记得这事,她知道自己一定会像他一样,静静等待到二十岁,因为那不是玩笑话,那时早熟的她,一定是与早熟的他一般,明白对方是自己在这世间错过便不再的唯一,才会说出那般的话来。
但终究是晚了、迟了,在彻底了解自己等待的人竟是个没心没肺、自私,又不懂体贴他人的女子后,他宁可一个人心灰意冷的转身离去,甚至耍性子耍到让自己陷入牢狱之灾,也不想再与她有任何瓜葛。
心,很痛很痛,痛得几乎都无法呼吸了,但云莙却无法有所怨言,因为或许她跟他饮的是同一滴花露,若相处过后,她这个人就是无法让他喜爱,就算心灵相通又如何?
这四年来,她被他用他独特的方式那样疼爱、宠溺、陪伴着,课她,为他做过什么?
她什么也没有为他做过,只是自私的利用他来填补自己对包夫人的歉疚,自私的威胁他来满足自己的私欲,自私的利用他与自己的心灵相通来便宜行事。
心灵相通?相通什么?她只是一味陷在对自己的自怜情绪中,完全没有思考他前去东厅的深意与设心,并还用那般差劲且辱人尊严的言辞,对一直默默等候着的他求亲,更在求亲不成后,那样辱骂人。
像她这样自私又不体贴的人,他如何能喜爱上?
课她舍不得他啊!若陷在开始努力,还来得及吗?
在她终于明了自己恋上的不只是那心灵相通,还有他整个人,包括他的嘲讽、他的嗓音、他的一举手一投足,再努力,还来得及,啊?他还会愿意再回头望她一眼吗?
无论来不来得及,都得做,为了他曾经那样认真、执着的十四年,她就算花上十倍的时间,也必须做!在心底的誓言声中,这些日子从未睡过一天好觉得云莙终于辗转睡去。
可睡到中夜,突然惊醒的她赫然发现自己眼前一片漆黑!
想用手碰眼,但她的手动不了,想发生,发不出,因为不知何时,她的四肢竟被人捆绑住,哑穴被点,双眼被蒙,连身上的衣衫都不在了,口中更有一股古怪的淡淡药味。
是谁?孟青?
不,不会是他,因为他与花飞舞早被大理寺派出的密探紧紧盯梢着,而尽管孟青依然在六姑娘府中,但他与众人所见到的“云莙”,其实都是小十一假扮的,就连寝宫中也是。
刺客?
不!
盗匪?
不!
求亲遭拒者?
不!
府中小厮?
不!
正当云莙脑中快速思考之时,一只戴着手套的大掌突然轻轻握住她赤裸的浑 圆右乳。眉头微微一蹙,云莙无比嫌恶地别过脸去,然后继续思考有可能的脱困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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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女相与拗参事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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