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净点点头,也是,要知道的话府里早就该闹翻天了。
“如何?小净你的意思呢?”说了这么久,她总能告诉他这亲到底结是不结吧?
斐净不语地看着他眼中焦急的眸光,一如以往地,在担忧之余,还掩掩有着不想让她看出的心疼,就像在其他兄长身上所看到的一样。
在这等的目光和言语之中,她过了多少年?
十年,整整十年了,他们无一日不都在用这种神态提醒着她,十年之前在她身上发生了何事,哪怕她早已记不清也不放在心底,可他们的一言一行,都无时不刻地缚住了她想往前走的步伐,将她困在那一池以同情为名的泥淖之中,却从来都不听她说。
她想告诉他们,在他们口中那残忍无比且毁掉她一生的往事,她早就……
不记得了。
十岁那年的一场噩梦,如今只剩下一些零零碎碎的记忆,并非是她的记性不好,只是那时或许是因为年纪犹小,受到的刺激又太过,因此自然而然就遗落了一些记忆片段,加之又有些年头了,要她清楚记起当年发生了何事,说真的,她记不起来。
可当每个人都在为她而感到悲伤时,纵使她再如何说明她真的不记得、不怎么在乎那些往事了,他人却只会以为这是她刻意说来安慰他们的,如此一再对他们辩解不去,倒像她没心没肺似的,也因此,渐渐地……她也不再说了。
这些年来,她一直都很努力想从那片陈年的泥淖中爬起来的,可每每看见兄长们自责的脸庞、众人不忍的模样,她就觉得那片泥淖好像又把她拉下去了一点。
她多么想告诉他们……松手放开我吧,我不想陷在过去的噩梦里,咀嚼着痛苦、吞咽着悲伤过日,我想好好活下去。
他们从不知,那些出自善意却又带着怜悯的言行举止,宛若刽子手手中凌迟的利刃,一刀刀在她身上刮下,连皮带肉,痛不死人又让人没法活着,总教她疼得喊不出口。
亲情的抚慰一旦过了度,就成了沉重的罪枷,一日日扛在身上让她在人生的道路上走得万分艰辛,这种日子,她真是过够了。
年年月月都看着他们拚命想要弥补或是想要赎罪,而她不想接受却又不能将之拒于门外……与其如此折磨每个人,让每个人都沉陷在往事中走不出来无法得到个解脱,赶在灭顶之前,她得想个法子自救。
“我嫁。”
纳兰清音蓦地抬首,原以为她需要考虑个几日,没料她竟答应得这么干脆。
“这么快就做决定,不后悔?”
“没什么好后悔的。”她没表情地点点头,只求能够离开这个困境就成。
他犹不放心,“你不问问你要嫁的那位宗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没必要。”不都只是过日子?地狱她都踏过走过了,再糟又能糟到哪儿去?
“小净……”
斐净拉来他的雨掌,紧紧握住那份温暖之余,也在心底决定从此搬开心中那以亲情为名的姅脚石。
“先生与兄长们,其实一点都不了解我,我是个乐观的人。”
纳兰清音听得有些怔住。
在发生过那种惨事后……她还能乐观看待一切?这么多年来他们小心翼翼地照看着她,就是深怕她会如其他女人般想不开,或是放弃了自己自暴自弃,而如今她却倒过头来对他说,她乐观?
“所以你们真的毋须为我操那么多心的。”斐净松开手改而拍拍他的肩头,也不多作解释。
把话说完后就潇洒走人的斐净,没有去管身后纳兰清音那双若有所思的眼眸,在走出花园后,她扬首看向净朗无云的湛蓝天际。
望着那一片纯粹湛蓝的天际海洋,她不禁忆起十年前在最绝望时,她曾对魂纸所许下的心愿。
可结果呢,当时她的魂役非但没有出现拯救她于水火,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从不曾现身实现过她的心愿……
一直站在园中沉思的纳兰清音方想转身回到府里时,平常事事都处变不惊的府中管家已气端如牛地飞奔至他的面前。
“纳兰先生,皇爷回府了!”
他挑了挑眉,“拆房子没?”
“前厅已半毁,您快去救救火吧,大爷快挡不住了。”管家好不可怜地望着他,在听到前头又传来一阵巨响后,直心疼起厅内那些这个月才新进的古玩与珍宝。
“啧。”纳兰清音衣袖一拂,不情不愿地提起脚步随同管家前去救场。
战况激烈的皇爷府前厅,下人们早已作鸟兽四散避难,唯独被留下来的,就只有正飙着火气砸屋拆房的斐枭,与下了朝就赶着回来拦人的斐思年。
“你再说一次!”一拳击碎一面墙后,斐枭恶声恶气地揪着斐思年的衣领大声怒吼。
斐思年心慌慌地想拦住这个凶神恶煞,“二、二弟……”
“小毛头想嫁了小净换铁料?”反了反了,肯定是太久没抽那小子板子了,居然敢把算盘拨到他斐家人身上?
斐思年忙向他解释,“二弟,你别冲动,目前只是听说、听说而已!皇上还没决定是否真要让小净去和亲……”
“那个臭小子……”斐枭才不管他在说些什么,稍一使力就甩开他,“竟敢擅作主张?看我不打断他的腿!”要他把自家妹子嫁给那个来历不明的北方强盗头子?那就先把他摆平了再说!
“慢着,二弟你先冷静点……”被甩得头昏眼花的斐思年,一骨碌地又再次扑上前拖住他兴师的脚步。
斐枭将十指按得格格作响,“哼哼,把持铁矿以此为要胁是不?待我宰完小毛头,我就去灭了那姓湛的全宗!”
“不行!这狼宗万万不能动……”要是国库因此而见了底,小皇帝八成真会引疚撞墙见自家祖宗去。
他阴森森地道:“放心,我不急着去动那狼宗,待我先去料理那只屁股太久没挨板子的小毛头再说!”
急急忙忙赶来皇爷府的斐蓝,在踏进了府院正要踏进前厅的外门之时,冷不防听到斐枭那令他毛骨悚然的低喝,他抖了抖身子,悄悄收回了刚要踏进门内的小脚。
赶在斐思年已经没了力气,就要架不住斐枭时,纳兰清音站在他身后冷冷地问。
“你想弑君?”
火气正上心头的斐枭,回过头来就不客气地朝他吼,“小毛头敢把主意打在小净身上,老子就敢砍死他!”
纳兰清音不疾不徐地再问:“那下一任皇帝是谁想必你也已经想好了?”
斐枭登时如坠十里冰窟,火气消减得半点也不见踪影。
“呃……”下任皇帝?
“或者你想为帝?”纳兰清音云淡风轻地再问。
“不想……”他要有那份心思,当年他干啥还扶小毛头上位,还硬是万分忍耐地当了七年的摄政王后就急吼吼地还政于皇?
纳兰清音徐徐漾出迷死人不偿命的笑意,“那就是你想让原国斐氏葬送在你手上?”
“这个……”天地良心,他从没想过要断绝祖宗血脉。
“皮痒欠收拾了是吧?”纳兰清音当下笑意一敛,本色尽现地狠揪着他的耳朵,“过来!”
“别拧、别拧……泼猫,你怎么又动手了?”
“既然脑袋有洞不长记性,我就让你的皮肉长长记性!”
站在门外暂时捡回一条小命的小皇帝,颤颤地抬手拭去一头的冷汗,趁着里头正乱着赶紧逃离虎口,可就在他方才踏出皇爷府大门时,一抬首,就见泪眼汪汪的文武大臣们都等在外头准备堵他。
“皇上……”
有没有这么逼他的?有没有?
他悲他苦他怨啊,嫁了堂姊,不但会屁股开花还可能会小命不保,不嫁堂姊,国库则将会像无底洞般地亏下去,这、这……饶是经历过多年挨板子的压迫洗礼,小皇帝也忍不住此刻那股想仰天长啸的冲动。
他们这是逼着他这少年搞造反玩叛逆吗?都不觉得他的年纪还太嫩了点吗?
深感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斐蓝边听着身后皇爷府中吵吵嚷嚷的打骂声,边看着眼前一个个都在逼迫年幼孩子做决断的大臣,半晌,小皇帝暗暗握紧了拳。
他决定了,为保他好不容易才积攒起来的国库,他要奋起!他要反抗!他要效法纳兰先生不畏恶势力,他要做个昏君!
次日,当公孙狩来到宫中,再次询问斐蓝是否有一结秦晋之好的意愿时,他颇纳闷地看着神色憔悴的小皇帝。
“不知陛下您考虑得如何?”
深怕夜长梦多,斐蓝毫不犹豫地拍板。
“嫁!”
火速下旨赐婚、火速定下近得没有反悔余地的婚期、再火速拖着一班大臣逃出宫,躲至京外行宫紧急避难,小皇帝斐蓝拿出多年来挨板子的精神,将牙关咬得咯吱作响,打定主意同自家土匪二堂兄杠到底了!
众大臣顿时对小皇帝生出一股子高山仰止的崇敬感。
当斐枭提着大刀杀至宫内兴师算帐时,宫中已是人去楼空,而京中的文武大臣还有官员们则是……没一个有胆待在家。
因得到小皇帝的全力支持,狼宗那方而进行婚事的动作更是其快无比,原本就奉宗主之命等在原国边境外的迎亲队伍,三天后已来到原国京城准备迎娶宗主的新娘。
晴朗无垠的湛蓝天际下,一支人数庞大的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地开进原国京城,难得一见的迎娶大阵仗吸引了京中无数百姓,大批的百姓如同泛滥的潮水涌至皇爷府周围的各路大街上,争相目睹那名财大气粗,还竟然敢娶净公主过门的狼宗宗主。
骑着通体黑得发亮的壮硕马驹,湛朗高坐在马背上,无视人们对他投来各种饱含惊疑、猜测、不解的目光,在他身后,狼宗族人们驾着一辆又一辆运送铁料的马车,在瞠目结舌的众人面前整齐地往皇爷府的方向前进。
偷偷回京的小皇帝,此刻正拖着一票大臣混进人群躲在大街上,当他见到那一车车载满铁料的马车时,顿时在心中泪流成河,而他身后的百官更是激动得忍不住纷纷以袖拭泪。
铁料啊铁料……他们终于不必担心以后没锅可以烧饭了。
站在皇爷府前院等着送花轿的纳兰清音,抬起一脚踹向这三“来都没能成功逮到人算帐的斐枭。
“还愣着做什么?”这头倔驴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我就不嫁!”斐枭气呼呼地雨手叉着腰,一脸践态地甩过头。
纳兰清音狠狠在他脑门上拍了一记。
“谁管你嫁不嫁?快送小净上花轿!”没看到花雕都扶着小净站在院中等大半天了吗?
“就不嫁!”
纳兰清音也不是非得求他不可,他朝满面笑意的斐思年招招手。
“思年,就由你来送小净上花轿。”哼,以为小净还会缺兄长为她送嫁吗?大哥斐思年不行也还有三哥斐然,他斐枭算哪根葱?
斐枭气结地指着他的鼻尖,“泼猫!你怎么可以把胳膊往外人那边弯?”
“再啰唆我就离家出走。”
“你敢!”斐枭听了大惊失色地冲上前死死抱住他,深怕他会说到做到。
他挑起秀眉,“那你嫁是不嫁?”
“我……”还想再作抗争的斐枭完全没有注意到,斐思年在他还闹着脾气时,已和斐然一块儿将斐净给扶进了花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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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烟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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