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怨新愁
入了夜,雪下的愈发大起来,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屋脊廊檐上,不过一会儿功夫,就把下面的青色盖住,晶莹的白色,给如此深沈的冬夜,添上了一抹明亮,即便没有廊间红灯,也比平常要亮堂许多,不过真冷。
伴着雪粒子的北风,从廊外拂进来,即便宛若穿着厚重的大毛斗篷,依然有些侵骨的寒意,偌大宅子很安静,安静的仿佛只能听见雪落的声息儿……
穿过隐在游廊尽头的月洞门,就看见花厅外廊内,躬身而立的小春子,他的变化不大,依旧是带着机灵儿气的稳重样儿:“主子万安。”宛若刚到近前,小春子已噗通跪下结结实实的磕了一个头。
宛若倒是怔了一下,拍拍他的帽子,打趣:“我听说公公如今高升了,该称呼一声总管大人了,何必行如此大礼。”
小春子爬起来嘿嘿一笑:“奴才便是再高升,这辈子也是主子跟娘娘跟前的奴才,磕几个头 也是应当应分的”
宛若笑了一声淡淡道:“你的主子可不是我,你家娘娘在宫里头呢,这礼儿我受不起,以后免了吧!”
小春子不禁暗暗咂舌,心里话儿说,万岁爷啊!任您心里千般想,万般惦记着,打头开始,就是单相思,如今这好容易哄着骗着回来了,能怎样?瞧着,看着,吃不到嘴,不更闹心。
虽日日在主子身边伺候着,这一回儿主子费这麽大力气,把这位哄骗回来,小春子也真不知道打的什麽注意,莫说现在,以前这位还未嫁之时,都没随了心思,这会儿,难不成就能顺了意?
退一万步说,即便主子顺心遂意了,南夏那位皇上,难不成就能忍下这夺妻之恨,再说,如今肚子里还有一个小的呢,从哪儿说,这事都是件大祸事,若两国重起战事,北辰何以抵挡,论兵力,论国力,北辰差了何止一筹。
这些事国家大事,本不该他一个内官操心,可如今就这麽个形势,苏家这位姑娘,虽不能算红顔,却也真能倾国倾城了,只是、这缘分造化,本是一生下来就注定了的,强求若是有用,就不能是缘分了,这祸福吉凶,往后还不知是怎样的呢?
小春子出神的想了一阵,一擡头发现,如意立在他身边,侧着头打量他,都不知道打量了多长时候了。
小春子忙笑道:“如意姐姐,这一向可好?”如意目光一闪笑了:“两年不见,小春子公公倒是礼节周全了,这面上的客气话儿,咱们就免了吧!”
如意突然拉着他往那边拽了拽,拽到那边廊柱子下边,低声问:“你老实跟我说,你家主子什麽意思?娘娘这前脚刚进了府里,你家主子后脚就跟来,难不成,旧时那番心思还没撂下……”
“撂下?”小春子不禁微微苦笑:“若是能撂下,就都省心了,哪会还有如今这番周折麻烦……”如意是自打在城外皇上亲迎的时候,就觉得大大不妥了,主子虽是皇后,可这皇后可是南夏的,跟北辰扯不上干系,这帝后走在一起,怎麽瞧,怎麽都令人心惊肉跳的。
更别提,这深更半夜的夜探,自家主子便是光明磊落,可若是传回南夏,皇上那边知道了,还不知怎麽想呢。
这位十一爷的心思,估摸满京城的人就没有不知道的,主子和亲远嫁,北辰先皇薨逝,十一登基后,对苏家的格外礼遇跟另眼看待,这一切可不都是看着以前的情份,今儿以前,如意还没这般糟心,想着,便是十一爷的心思没落下,如今这两边都各自嫁娶。
且他娶了主子的庶姐为妃,主子肚子里也有了小皇子,尘埃落定,不过如此,便是真有什麽未尽的心思,也得藏着掖着,等着那日久年深,慢慢丢开便是了,不然还能怎样?
可今儿如意也彻底明白过来,这位十一爷别看当了皇上,那底下的心思是一点没变,不仅没变,还愈发有些破釜沈舟的气势,吉祥偷偷跟她说,其实打从入了冬,老太太的病就不好了,闹了好几次悬儿,最后一回,不是皇上赐下的千年人参续了口气,估摸早就不中用了。
打哪儿起,这人参就每日必然要灌下几口,才勉强过了年,如意记得,从入冬那会儿,这边的家书可就一封接着一封,没断过趟儿的,费了这麽大力气,就是为了哄着主子回来省亲这既然来了,想回去,恐怕不那麽容易……
小春子拽了拽她的胳膊,小声道:“这寒冬腊月的,南夏的皇上也真舍得让你家主子走着一趟?”怎麽会舍得,为了这事儿,帝后之间没少闹别扭,可从小时候那会儿算上开始,皇上什麽时候拗得过主子,最末了,不还得依着,再说,老太太也真不比旁人,这番舔犊情深,乃是人之常情,娘娘又不是铁石心肠,怎会不回来?
现如今想这些也晚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如意冲着廊内的红灯长长叹着气,侧头却发现小春子直直望着她发呆,如意手里的帕子扬了一下:“你这麽直眉瞪眼的瞅着我作甚?难不成我脸上开花了?”
小春子回过神来嘿嘿一笑:“我就是瞅着,这两年不见,如意姐姐愈发生的齐整标志了,尤其刚才那样儿,侧着脸一瞅,跟娘娘有几分像呢?”如意白了他一眼,脸也有些红,不再搭理他,而是贴着耳朵听里头的动静。
“宛若……”灯影儿中,赵晞笑意吟吟的转过头来,宛若不禁怔了一下,一身鲜红的蟒袍,并非如今皇上的服饰,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金冠下俊美无俦的五官,比起过去成熟了很多,就跟她的承安一样,身上带着杀伐果断的昭昭天子气,即便如何装,也再不是那个青涩的少年,他们长大了。
不过两年的时间,他们再也不是可以任意笑闹的玩伴儿,他们是两国帝后,而他深夜微服来探的行为,有失妥当,可赵晞在她面前,从来都是冲动不计后果的,根本不会考虑这麽多,这样真性情,处在他们如今的身份上,却是大麻烦。
宛若略扫了四周一眼,这里是舅舅平日待客的所在,收拾的很是规整,角落里燃了几个炭盆子,烘烤的屋里暖洋洋,除了外面廊下候着的小春子,并无旁的丫头婆子小厮,偌大的花厅,只有他跟赵晞两个。
宛若也没必要再装腔作势下去,直接坐在那边软榻上,望着赵晞:“夜深风寒你不在宫里处理你的国家大事,来这里作甚?”声音有些疏离透着清冷,这点滴冷意却并未浇熄赵晞的热情。
他几步上前,伸手就要拉扯宛若,却被宛若轻轻一擡避开去,赵晞楞了一下,却并未恼,而是盯着宛若,似笑非笑瞧了半响才道:“你还是旧时的性子,一点没变,我不过是想你跟我出去走一趟罢了。”
宛若挑挑眉,望了眼那边的架子上的洋锺,已近亥时,她的目光还未收回,已被他握住手腕,拉起来,往外走去,宛若挣了两下,没挣开,他的力气颇大,又攥的她相当紧,宛若突然清晰的感知到,她跟十一之间这种明确悬殊的差别,这种悬殊也令宛若瞬间冷静下来。
赵晞拽着她直接从穿堂走了出去,从正厅到大门,宛若竟没瞧见半个人,王家宅门里的主子,仆人,半个影儿都没有,大门外倒是守着不少微服的侍卫,只是宛若已没空去注意这些,她的目光完全被门外璀璨的灯光勾住,无法挪移开视线。
王府外宽敞的长街两侧缀满花灯,各式各样的花灯,一盏盏亮着,随着寒风摇曳出一片璀璨灯的灯影儿,顺着长街蜿蜒而下,竟仿佛望不见尽头一般,远远望去,仿佛灯光凝结成的河水,轻轻缓缓流动着,在漫天的白雪中,有一份夺人心魄的美丽。
比宛若记忆中任何一年元宵节的花灯,都要多,要繁杂,却没有往昔热闹的氛围,整个长街除了她跟十一,再无旁人,甚至跟在后面的小春子和如意,都不知去向:
“宛若,你还记得吗?我们刚认识的那年,也是这样的元宵节,我缠着四哥出来,在前边的怀远桥畔正巧遇上你跟承安,我们一起看灯,猜灯谜,那时候我们才多大,可你真真聪明,那些灯谜都猜得到,得了好多手提的莲花灯做彩头,我们两只手都提不了,也是那年,我们被坏人绑了去,你还记得吗?在那个地窖里,在那个荒郊野外的深坑里,如果不是你,我差点就没命了,宛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呢?当时虽凶险万分,过后想想,却觉得那时候我们离的好近……”
赵晞絮絮叨叨说着过去的事儿,这些已经老早就沈在宛若记忆中的旧事,不能说完全忘却,却远远不如赵晞这般深刻。
宛若潜意识里不大乐意去回想过去,不管是那些难过的,悲伤的,还是快乐的,毕竟已经过去了,就像她仿佛已经忘了,自己是个现代人一样,有时候,她自己都会混淆,究竟现在是她的一场梦,还是记忆中那喧闹的都市才是梦。
到底是庄周化蝶,还是蝶化成了庄周,细究起来,说不明白,故此,过着当下的日子,往前看就好,且,她的运气实在不差,有承安这麽个男人在身边,她的日子可以无限顺畅的过下去。
现在面对絮絮叨叨的赵晞,宛若突然很想承安,那种归心似箭的心情,从心里钻出来,她才发现,北辰早已不是她的家,有承安的地方,才是她安生立命的所在,等这些事了了,她要尽快回去……
赵晞说了很多,很久,这些在他记忆中翻来覆去,想过不知多少回的珍贵回忆,他从来没对第二个人说过,也不想说,只有宛若,可宛若却明显心不在焉,她立在一盏走马灯下,不知道心里想什麽?
她的心思,他从来猜不透,摸不着,赵晞有片刻黯然……柳彦玲到的时候,远远就看到这番情景,这精心筹备的灯市,就为了一个人,说起来,他心里何曾有过旁人?即便她生下皇子,即便她收敛了性情,依旧冷落在深宫中,日日年年这麽过下去,蹉跎了多少韶华光阴,过着漫长而毫无希望的日子。
柳彦玲觉得自己快疯了……“贵妃娘娘,贵妃娘娘……您不能过去,皇上有旨,不让旁人打扰……”“我算旁人吗?”柳彦玲侧头冷冷扫了小春子一眼:“你的胆子倒愈发大起来,即便皇上下了旨意,本宫来会会故友,想来也无妨,再说旁人?皇上跟宛若说到底儿也算孤男寡女,比旁人更该避些嫌疑才是。”
小春子颇为为难,柳彦玲一眼瞅见旁边的如意,却笑了笑:“这是谁?我怎麽瞧着这般眼熟?”
如意急忙行礼:“如意见过贵妃,娘娘万福。”“万福?比起你们家主子来,我是丁点儿福分都没有的了,贵妃,我这个辰王明妃正娶的王妃,不过就一个贵妃打发了,那母仪天下的后位,不定给谁留着呢?如意你可看好了你家主子,这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
“胡说什麽?”赵晞冷冷的呵斥一声,打断柳彦玲喋喋不休的尖酸刻薄,他们这边的一番喧闹,哪可能不惊动宛若跟赵晞。
柳彦玲的性子未出嫁时,便泼辣非常,后来进宫磨了这些年,先开头好过一阵,也不过一阵,便更变本加厉起来,尖利刻薄,经常打骂宫女太监,赵晞是不大乐意管她,见她一眼都嫌烦,念着柳家过去那点好处,还有昔日的情份,让她安生的过日子罢了。
可这女人从来不知道什麽叫安生,隔三差五总会找点儿事,赵晞暗暗扫了宛若一眼,见宛若轻轻皱起了眉头,不禁心里恼上来,阴阴沈沈的道:“深更半夜的,你不在宫里呆着,跑出来作甚?”
柳彦玲目光扫过宛若,哧一声笑了:“深更半夜?真亏了皇上知道先下是深更半夜了,我跟皇上一样,出来会会故人,顺便看看咱们京城这耗费了几个月准备的灯市,是如何富丽精巧,这媲美烽火戏诸侯的作法,可换得来佳人一笑。”
说吧对宛若笑道:“好久不见,便是会故友,怎能忘了我这个姐妹……”句句带着刺儿,竟是变了个人一般,以前的彦玲是有心计,可至少面上能过的去,现在的彦玲,简直就是一个不可理喻的妒妇。
宛若的目光落在她柳彦玲身上,比她还小上一些的彦玲,看上去说不出的沧桑老气,罩着一件绛紫色织锦缎的斗篷,褪去风帽,头上攒着明晃晃一支凤凰衔珠钗,满头珠翠下,一张脸施满脂粉,也盖不住底下的憔悴不堪,眉梢眼角氤氲的怨气恨意迎面扑来,令宛若不得不皱起了眉头。
宛若从来不觉得,自己跟柳彦玲有什麽深仇大恨,即便以前,她算计自己的时候,她也并未点破,而她喜欢十一,是她们两人的事儿,这样夹枪带棒,满含妒意的柳彦玲,令宛若觉得异常陌生厌烦 。
柳彦玲的目光却停在宛若脸上,有些发愣,岁月之于她仿佛了无痕迹,不能这麽说,应该说在宛若身上,她看到的是岁月赋予的厚爱,本来平常姿色的宛若,现在看起来真好看。
五官没怎样变,变得是她眉梢眼角满溢而出的幸福,这种幸福仿佛淡淡珠光在她周身萦绕不散,把宛若笼罩的仿佛那隔水的佳人,那麽出色,那麽不凡……仿佛这辈子,自己都在她光芒的阴影里活着,即便她远嫁和亲,她依旧那麽鲜明的活在北辰的后宫中,无时无刻。
宛若觉得,自己跟这样的柳彦玲没必要牵扯太多,过去的情谊早已随着风散的七七八八,剩下的,都是她对自己的怨恨和嫉妒,这样的女人偏执而危险,宛若不想给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宛若微微点头客气的笑了笑:“彦玲,真是好久不见。”扭头对赵晞轻道:“多谢皇上念我思乡之情,特备了如此绚丽花灯,如今时辰不早了,宛若还要回府瞧瞧外祖母,这就先告退了……”
抽身要走,却被赵晞一把拉住手腕:“宛若,宛若,别走,好不好?”宛若微愕,扭头看他,灯影儿里,他的脸上布满恼恨跟落寞,就像过去小时候,每次他费尽心思讨不得他欢心,反而弄巧成拙以后的模样……
“对啊!好容易来了,这就走了有什麽趣儿?不若我们三人一起逛逛这花灯夜市,旁人若知道了,说叙旧也说的过去。”
柳彦玲的话尖酸刻薄,连最基本的风度都几乎维持不住,宛若突然发现,别说过去的情谊,即便陌生人,都比她跟彦玲现在的状况要好很多。
宛若倒是没想到,会遇上如此尴尬之事,正在进退两难之际,就见那边老太太跟前的婆子跌跌撞撞跑过来:“姑娘,姑娘,不,娘娘,娘娘,老太太真不好了,不好了……您快回去瞧瞧吧!晚了恐来不及了……”
☆、再起战端
宛若匆忙进了老太太的院子,就见廊下王氏跟舅妈正焦急张望的身影儿,见了她仿佛才松了口气,到了近前,舅妈低声道:“可是回来了,我跟你娘急的什麽似的?一时又想不出主意来,只得借了老太太的名头,想来,若老太太明白着,也不会怪罪的。”
王氏拉着她的手上下瞧了瞧,低声问:“怎的去了这大会子?”宛若目光闪了闪,摇摇头,进去瞧了瞧老太太,浑浑噩噩也不知是睡着,还是醒着,竟好像魂魄已消了大半,只剩下一口气残喘的模样儿。不用太医说,宛若也知道过不久了。
大雪从十四开始下,到了十五落了晚就停了,却刮起了北风,入了夜更是大起来,呼呼的,仿佛野兽嚎叫,听着怪渗得慌,宛若前半夜没睡好,到了后半夜终于睡了过去,却做了梦。
梦中老太太还是旧年康健的模样,立在廊檐外望着西边天际叹息,叹息一会儿,仿佛起风了,老太太突然回身冲她笑了笑:“宛若丫头,那边那块云彩飘过来的时候,外祖母就要去了,你也不用伤心难过,更不要挂怀,外祖母这一去,便是解了今生的孽障,好在这一辈子修了来生的因果,外祖母放心不下的唯有你,女孩儿家出嫁了,就不能总惦记娘家这边了,婆家在哪儿,哪儿就是你的家,宛若丫头,外祖母去了,外祖母谢谢你,替我那没福气的外孙女活了这一世,且活的这般好……”
宛若一惊:“老太太,老太太……”“娘娘,娘娘……快起来,老太太这回真不好了……”宛若一激灵,醒了过来,急忙套上衣裳就赶着出了厢房,刚到廊下,就听见里面吉祥的哭声,宛若急忙进去,近到床榻前,只见老太太平躺着,眼睛依旧和着,倒是比昨日晚间,瞧着更安稳了些,栩栩如生的面容,若不是鼻息间毫无动静,就跟活着的时候没两样。
宛若有些惊,忽然想起刚才的梦,一向不信鬼的她,觉得后背突突冒冷汗,或许人临死前都会大彻大悟一番,过后便什麽都知道了,宛若觉得那个梦说不准是在告诉她,老太太已清楚了她的底细,知道她内里并非真正的宛若,却并没怪她,不仅没怪她,反而感谢她,这份豁达,尤为难得。
也真正解了宛若藏在心里的一个结,宛若想过,是不是在老太太最后的日子里,让她知道自己并非她真正的外孙女,可又有点忐忑不安,现在想来,或许一切冥冥中早有注定。
老太太的丧礼办的很大,依着舅舅的意思是要简单一些的,可宛若既在这边,又怎能简单的起来,发讣闻,设灵堂、搭丧棚、扎素彩、糊白门、请鼓吹、找僧人,设祭亭等,足足忙碌了一个多月,老太太才算入土安葬。
一身素衣的宛若这一番耽搁,却早过了跟承安约定的日子,也是无奈之举。老太太一过世,宛若就让范英带着几个要紧的人先回去了,这里留下别的侍卫扈从,在驿馆里候着她,范成留了下来,老太太这边安葬下了,宛若匆忙打包行李,准备上路回转南夏的时节,却忽然病了起来,或许是这些日子的劳累所致,孕期初期不得歇息,反而劳神,因此心气愈发跟不上,一开始就是浑身疲乏懒得动,过了几日,已是卧床难起,哪里还能啓程回南夏。
宛若病了四五日光景的时候,赵晞的圣旨就到了,言说,既然和慧公主玉体违和,便该接到宫里将养,有太医院的太医随时诊脉问安,想来,不出几日便可痊愈。
圣旨师出有名,谁也说不出话去,且君命不可违,若是十一非要打掉宛若南夏皇后的头衔,只认她是和慧公主,这样的安排丝毫没有不妥之处。
“公主,该进药了”福儿端着药盏拨开帐前珠帘走了进来,宛若皱皱眉:“我不是说过,不吃药吗,怎的又端了进来?”不是宛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如今在这北辰的内宫之中,需当处处留心才是,不说柳彦玲,这宫里的衆多嫔妃,个个安得怎样心肠,谁又能知道,十一纵是不会害她,可别人就说不准了。
尤其自己这一病蹊跷非常,宛若想了很久,猜疑自己是着了道也未可知,毕竟对十一,她很是了解,他想干一件事的时候,真会不管不顾,且自从进了宫,她便没见过如意了,身边的嬷嬷宫女也只有一个福儿,勉强算她以前的旧人。
可她听说福儿跟了淑妃,主子早换了,又怎会还巴巴的忠心于她,不过这个突破口也在她身上,她需小心试探。
福儿扶着她坐起来,宛若摆摆手,福儿把药盏放在一边的紫檀小几上,宛若拉着她的手笑了笑:“昨日里进来的匆忙,倒也没细问,你说原先是跟着淑妃娘娘身边伺候的,现下是皇上把你拨过来的?”
福儿微微点点头:“皇上念着,奴婢是公主旧时的丫头,说使唤着顺手些,便遣了奴婢过来伺候。”宛若点点头,擡手指了指对面紫檀几案上的青玉香炉问:“今儿燃的什麽香?香气有些过浓,呛的我头疼,记得我带来的包裹里还有我旧时的苏合香,你且换了来。”
福儿楞了一下,却没动,宛若挑挑眉的功夫,外面脚步声响过,传来赵晞的声音:“怎的闻不惯这香?因你身上不好,我特特让人寻出这上好的檀香来给你,怎的却说不好?”
到了近前,也不理会一屋子的宫女太监跪下行礼,直接撩开珠帘走进来,坐在床榻边上,宛若没什麽好气的道:“这个再好,你自己殿里去点着好了,巴巴的送过来给我讨嫌做什麽?”
说出的话毫不客气,惊的寝殿里的宫女太监,俱都有些战战兢兢,连头都不敢擡,赵晞却好脾气的笑了笑:“你一向喜欢的香饼子也好,可里面却有郁金,医书上说郁金有理气活血的功效,若你平日里用着,倒也不妨,如今你已有身孕,这活血的东西,还是远着些妥当。”
这些宛若自然知道,早在刚发现有孕时,承安就把未央宫里所有的郁金苏合香收了起来,如今这样说,也不过是为了试一试福儿罢了。
宛若定定望着赵晞好半响才道:“十一,不管你心里打得什麽注意,先把我的如意还回来。”赵晞倒是暗暗松了一口气,说实话,他如今最怕她说回南夏的事儿,他用了如此手段留她,也是被逼急了,若她能知道他的一番痴心,他何必拘着她。
赵晞突然伸手握住她的手,拉近,贴在自己胸前:“宛若,你能知道我的心吗?若你知道我的心,想来便不会怪罪于我了,情之所至,一切都值得原谅,不是吗?”
宛若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收回来,而是停在他胸口,能清晰感觉到他的心跳,而他热切的目光,令宛若有些不能适应,微微扭头避开,却很轻微的点了点头。
虽然如此轻微的应承,却令赵晞雀跃不已,至少她不是一味的拒绝他的好意了,只要她能聆听他的相思,只要她能明白他的心,赵晞觉得,自己一定会有机会,毕竟,比起那个半路蹦出来的南夏皇帝,他跟宛若的情谊深厚的得多,他们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同生共死,这样的情谊,哪里是旁的能比的。
雀跃之余,几乎有些急切的道:“这都初春了,等你身子再好一些,我们去郊外的御苑住些日子去,那里有四时繁花,更有美景如画,宛若,你一直喜欢那边的,好不好?”
宛若也微微点头,说了句:“好,只是我这病总不好,却耽搁了如许春光……”赵晞却笑了:“俗话说的好,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养病也不用急在一时,横竖不远,也不用舟车劳顿,等过几日,你身上略好些,咱们就起程……”
赵晞从藏月宫出来,觉得肋下仿佛都鼓起了风,脚步轻快的,都快飞起来一样,进到御书房,就忙着吩咐:“小春子,明儿你过去御苑一趟,先去好生收拾收拾,把初云殿收拾出来,我跟宛若在那里住下,那边临着园子里的湖面,到了夏日,甚为凉爽,宛若怕热,那里倒正好,那湖里我记得往年间植了莲荷,宛若却喜欢宫里的菱荇榭,你让人把水里的莲荷掘了,种上青荇跟菱角,等入了秋,朕跟宛若一起采菱角岂不好……”
小春子从御书房出来,不禁叹口气,主子想的倒好,真真是当局者迷,以他来看,藏月宫里的那位,可没真应了什麽,即便应了,估摸也是权宜之计,那位向来聪明,这两人真正是前世的冤孽,今生来了结的。
到了晚间,如意进了藏月宫,宛若遣开下人,偷偷询她才知道,这些日子她一直在王府里呆着,并未难为于她。
宛若才松口口气道:“这就好,我这里还忧心着你呢?”如意嘟嘟嘴道:“好什麽?如今咱们被扣在这里,可怎麽回去?皇上还不知道急成什麽样呢?”
宛若嘘了一声,瞄了眼窗外,窗纸上映出外面的海棠树影,婆娑的树影里藏着一个小小的身影轮廓,宛若望着窗外,摸摸肚子叹口气,真不知道什麽时候,才能跟承安重逢,分开了才知道,原来相思已如此刻骨铭心。
南夏未央宫,周敬在御书房门外转了好几圈,心里真急的不行,这都连着一日夜了,皇上召集机要大臣在御书房里议事,饭菜都是太监宫女送进去的,除了出恭方便,谁也不能出来,皇上可还病着,如此熬着,可怎麽受得了?
周敬急的脑门子直冒汗,可也没法子,别人不知,他们宫里的奴才谁不知道,皇后那就是皇上的命,片刻都离不得,这回皇后回去探亲,皇上本来拦着,可也拗不过这亲情道理,最后还是应了,哪知道北辰竟如此大的胆子,就扣住了皇后不让回了。
周敬心里也纳闷,要说现在两国的形势,北辰挑起战端,对北辰弊大于利,不是当初宛后和亲,现如今这时候,说不准,南夏的兵马已开拔到北辰京城,兵临城下了,好容易缔结了和亲盟约,这样一来,不是前功尽废吗?
再说,如今除了宛后,可还有肚子里小皇子呢,皇上能不急吗?加上朝中的烂事,内外交急,病气便趁虚而入,多少药吃下去,也不大见效,周敬知道,皇上这是心病,心里惦记着皇后呢?
御书房内,承安靠在御座上直接问下面的兵部侍郎郭正:“郭正,朕不想知道别的,就想知道,若你领兵,多少日子能打到北辰京城?”
郭正一愣:“回皇上话,北辰兵力匮乏,又无良将,比不得我南夏秣兵厉马数十载,若开战,北辰实在不堪一击,我南夏铁蹄长驱直入,只需半年便可兵临城下,只是宛后和小皇子如今在北辰皇上手里,就怕到时候……”
承安按按额头挥挥手:“赵晞虽掀起战端,却也算个顶天立地的男儿,不会把妇孺如何……”赵晞的心思,承安最为清楚,折腾这麽多事出来,不就是为了一个情字,从小到大,他心里就入了情魔,跟他一样,只是他的运气比赵晞强,天时,地利,人和,都站在他这边,还有就是宛若先入为主的性子,故此,赵晞最不会做的一件事就是伤害宛若。
承安现在忧心的就是旁人,北辰的人事纷杂,宛若虽性情豁达,却短不了有那些小人在旁窥伺陷害,那个柳彦玲,赵晞登基后,并未立她为后,只封了个贵妃打发,这番难看,少不得要记在宛若头上。
若论心机,十个柳彦玲恐也不是宛若的对手,只是宛若心软,这一心软,便给了旁人有机可乘之地,还有赵晞后宫那些妃子,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把她找回来,这相隔千里,相思入骨的滋味,真正能蚀骨。
承安坐直了身子:“郭正,朕命你为征讨元帅,辖我南夏四十万兵马,驻兵清江畔待命,刘斯,朕遣你去北辰,递交战书,若一月内,不放我宛后回朝,我清江之军便跨江而战,长驱直入直取北辰……”
南夏文帝二年春,因宛后回国省亲,却被北辰无故扣留为由,休战两年的南北再起战祸,南夏文帝,力排衆议钦命儒将郭正为帅,征讨北辰,郭正带着的南夏大军,过了清江便如虎狼之势北上,短短两个月已连下北辰四州十二城,拿下冀州,便原地休整,再遣使节入北辰京和谈。
这春日刚过,还未进入盛夏,京城就已热将起来,暑气蒸腾而上,炙烤的人心都是烦躁的。京郊御苑却异常凉爽,地处在山阴处,苑中又多参天古木,花木扶疏,引了山间泉水而成偌大一片湖面,是历来皇上避暑的所在,尤其初云殿,临着湖水,水内植了葱郁青荇菱角,荡舟其间,阵阵湖风吹来,入骨的清凉舒爽。
岸边绿柳成行,摇荡的柳枝垂下丝縧,遮蔽了头上的日头,落下一大片斑驳树荫,树荫下,宛若半靠在软椅上,手里握着钓竿,钓竿伸到水里,一动不动,旁边有个小木桶,里面装了半桶清水,却没有半条鱼的影子。
钓鱼的人看似悠闲,显然心不在焉,身后不远处有二十几个宫女太监,候着,却不近前,只在那边规矩的立着。
宛若略擡头,远处青山如黛,迤逦多姿,近出波光粼粼风景如画,侧耳聆听,可闻那边山林中啾啾鸟鸣,淡淡夏风拂过,带来阵阵酴醾香,这里安静美丽与世隔绝,听不到外面的喧闹,仿佛世外桃源,和乐而平静,可惜却是粉饰的太平。
即便在这里,宛若也大约能猜到外面肯定已乱成了一锅粥,事实上,从初春,南北开战开始,就没有一块真正的和乐之地了,宛若心惊的发现,赵晞真是疯子,为了留下她,甯可用他的江山去赌,而且这个赌,恐怕他自己都知道必输无疑。
他输了没关系,却带累的宛若成了罪人,这事儿最后如何收场,才是大问题,难不成真要等承安兵临城下,赵晞才放她回去……
一只蜻蜓飞过来,落在湖边的青荇上,不一刻便振翅飞走了,留下一圈一圈的波纹涟漪扩散开去,宛若略低头,清澈的湖水里映出她的脸,应该算很平常吧!至少跟赵晞那些嫔妃比起来,显得过于平常,这样的姿色怎会有倾城的资格……
身后轻巧的脚步声传来,宛若并未回头,依旧盯着湖面,很快清澈的湖水中映出了一张熟悉的俊脸……
招商银行股票走势和K线图分析预测
桃花宛后 下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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