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宛后 下 第九章

  ☆、牢狱之灾
  赵睎大怒,一伸手掐住柳彦玲的脖子,推着她,直接按到那边隔扇门上,隔扇门的镂空葡萄缠枝,跟柳彦玲头上的凤冠,膈的她脑袋一阵阵疼,且,柳彦玲突然发现,赵睎是认真要掐死她的,不是玩笑,他的手劲儿奇大无比,竟让她连咳嗽都咳不出来。
  后面的宫女太监一看不好,就是拼着命也得上前,横是不能让十一爷这洞房就亲手扼死王妃,可谁一上前,就被赵睎擡脚狠狠踹出去,真是一副要掐死王妃的劲头……
  赵玑匆匆过来的时候,就看到小十一掐着新王妃的脖子,目眦欲裂,柳府千金,一张小脸已憋得通红,手握着十一的手拼命掰,这哪是新婚夫妻如胶似漆的样儿,竟是两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赵玑不禁皱眉喝道:“十一你胡闹什麽,你们还不上去拉开,真要闹出人命,你们谁也别想活”
  两个大内侍卫这才上去救下柳彦玲,柳彦玲剧烈咳嗽了好几下才缓过劲儿来,螺钿扶着她,给皇上磕头,凤冠都歪了,脸儿也是红红白白的,很有些狼狈。
  赵玑皱皱眉:“罢了,扶去宣太医来瞧瞧,你们俩也闹得太过了,怎麽说也是从小认识的情分,该着比别的夫妻更亲近些,怎的倒跟仇人一样,你死我活的。”
  柳彦玲缓过来劲儿,哼了一声:“父皇可问问他,从小一起情分的另有其人,他不痛快了,便要掐死我撒气,殊不知即使掐死了我,他心里的念头也难如意的。”
  赵玑目光一闪,落在柳彦玲身上,柳彦玲才闭嘴微微低头,赵玑这才发现,这柳府千金的确跟苏宛若不一样,为人处世差的太多,真正是个沈不住气的,这样吵嚷的都说出来,传出去像什麽话,何况这里还有个睿亲王在。
  赵玑扫过赵琅,赵琅只是微微低着头,不知道想什麽?倒好像什麽都没听着似的,这个弟弟太聪明,要说小十一平日里也颇有心计,只一遇上苏宛若,就没了丁点儿筹谋,真真孽障。
  若是苏宛若真嫁给赵琅,将来这麻烦小不了,若是小十一抢来,可不是冠绝古今的丑事了,这侄子跟婶婶,君臣人伦乱不得。
  想到此,皇上面色略缓,叫过赵睎俯头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便起驾回宫了,睿亲王却落在后头,擡脚出了霜云殿,忽然回身对赵睎道:“十一你这样再闹下去,第一个害的人就是宛若,这是你想要的吗……”
  赵睎一愣:“我不会害她,我喜欢她,这辈子都只喜欢她一个,所以她不能嫁给皇叔”
  赵琅幽幽叹口气:“嫁给我能抱一世平安,这不好吗,且,你喜欢她,她喜欢你吗……”
  睿亲王出了宫门,他的贴身侍卫上来低声禀报:“皇上私下里在查八年前的事”睿亲王一楞上了车从前到后想了一遍。
  这件旧事,当年审的是有几分糊涂,因为干系到苏家,当时王家正得势,皇上便没追究,若是真追究起来,别说苏家脱不开,就是王家也得跟着受点牵连,最重要,若是没了苏家嫡女的身份,宛若嫁给他这事就难成了。
  难道皇上想要的就是这个,可死无对证了,当时的那两个人都死了,如今估计连尸骨都化了,若是皇上要查,肯定是从刑部开始,赵琅掀开轿帘吩咐:“去刑部张大人府上。”
  赵玑原先是真想放苏家一回,毕竟事儿过去了,当年苏宛若是真护住了十一,可真是那句话,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苏宛若也是他不得不治苏府罪的关键,太后除夕夜逼着他下了赐婚旨,若是十一的婚事顺顺当当过去就算了,偏十一这执拗的劲儿,让他放开苏宛如,这辈子恐怕难了。
  思来想去只有两条路,一条路干脆赐死苏宛若,这肯定不行,十一哪里就过不去,另一条路,就是先打掉苏宛若身后的家族和倚仗,孤身一个女子,还不怎麽摆弄怎麽有了。
  有了这个心思,皇上便开始着插八年前的事儿,就跟博弈一样,这边是赵玑,那边是赵琅,兄弟两个暗处博弈,竟让赵玑没找到丝毫破绽,赵玑第一次真正领教到这个亲弟弟的厉害,竟是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女子。
  可惜即便睿亲王算无遗策,依然漏算了苏宛如,她为了自己心里对宛若的嫉恨,连亲爹娘都舍得,何况全族。
  正月十五赵睎大婚,正月二十,大内总管苏德安亲领圣旨到了苏府,绑架皇子,辱没皇族,罪不容诛,抄家下狱都算轻的。
  不过一转眼就是天上地下,真是祸福难料,荣辱不知,来抄家拿人的是苏澈同年刑部那位张大人,见苏澈似有疑惑,叹口气凑近他低声道:
  “年兄今日之祸,竟是起于妇人之心,着实冤枉”
  “妇人?”苏澈微楞:“你说映雪?”
  张大人微微点头:“年兄这个妾氏实在荒唐,竟然自己去刑部投案,就连我都差点被牵连进去,不过年兄也不用太担忧,横竖还有你们家姑娘,睿亲王着实看重的,即便不能官复原职,性命至少无忧。”
  苏澈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当年自己的一念之仁,竟落到如今满门老少下狱的结果,早知道如此,他当时真该灭了口干净,或许再往前,一开头就不该娶她,可惜悔之晚矣。
  刑部大牢内灯光昏暗,更觉有股刺骨的寒冷,别人还罢了,王氏怀里的小婴儿,打一进来就不住啼哭,王氏跟大杨氏宛若三人轮流抱着哄,都哄不住。孩子知道什麽?就知道饿了,我要吃,渴了,我要喝,哪受过这种又冷又饿的罪。
  王氏心疼的直掉眼泪,可也知道无法,到了这种地步,性命保不保得住都另说,谁还在意温饱,只是他的儿子啊!才刚出生没多久的儿子……
  “娘亲别着急,好在外租家无事,怎样也有些照应”王氏一叹:“娘就怕这才是祸始……”
  话音刚落,就见那边一行人逶迤而来,手里提的六角宫灯,瞬间点亮了刑部大牢,金冠蟒袍气宇不凡,正是睿亲王赵琅。赵琅身后是承平的奶娘还有如意。
  睿亲王远远就听见了婴孩的哭声,在空旷的刑部大牢异常清晰,不禁皱皱眉,最终自己还是没护住她的。
  牢门打开,奶娘进去接过承平,坐在那边一张破凳子上,解开衣襟喂奶,孩子小嘴急切的捕捉到奶/头,一边用力吸,一边抽搭,甚为可怜。
  王氏大杨氏宛若都跪下就要磕头,如今落魄,能雪中送炭实在比什麽恩情都大,赵琅急忙扶起大杨氏王氏道:“太夫人夫人何必如此,此事并未到山穷水尽之时,便是翻出旧事,那周氏母女俩的罪过,也不能牵连全府上下的性命,本王定会竭力周全。”
  赵琅这话实是安慰之词,说起来这件事本不大,皇上八年前恐已得知底细,当时王家正得势,小十一也未长大,便隐下了,如今翻出来重重的办,说穿了,也是因为十一。
  赵琅暗暗一叹,目光落在一边的宛若身上,灯光中,她没有丝毫害怕,或是委屈的表情,一个锦绣窝里长起来的大家闺秀,面对如此境况,依然能做到淡然相对,宠辱不惊,赵琅再一次为宛若心折。
  要说女子,明眸皓齿,姿色妍丽,身段窈窕,性子温顺,能歌善舞,琴棋书画,大约就能算十全十美的女子了,这样的女子并不少见,尤其他们皇家,这样的女子,几乎可以唾手可得。可如宛若这样的,却真算可遇不可求。
  或许她的姿色不够妍丽,年纪也不大,身段未长成,性子远远称不上温顺,琴棋书画,都过得去罢了,也不能说多精,样样不算拔尖,可她身上仿佛有一种安定,或者说看破世事的豁达,与她小小的年纪殊为不和,可越是这样,越使得她有一种不同寻常的美丽,大异与旁的女子,才惹得小十一如此的放不下,别说小十一,一个十几岁情窦初开的少年,就是自己……
  赵琅脸色不禁暗红,轻咳一声道:“如意是你的贴身丫头,身契却在王家,本来是送回王家去了,她竟偷着跑到我府门前跪着求我,非要来这里服侍她家姑娘,我便带了她过来。”
  宛若拉着如意的手,恨不得打她一顿:“你傻啊!我不是让你先回去王家,难道我死了,还得搭上你一个不成,能逃一个是一个,这样不是忠心,是傻,知道吗?”
  宛若急起来,说的话也顾不得再装腔作势了,如意却执拗的嘟着嘴道:“姑娘忘了,上次咱们说好的,用不着姑娘替我想出路,姑娘在哪儿,我哪儿,姑娘若是死了,我活着可有什麽意思……”
  ☆、你可愿意
  “傻丫头……”
  宛若哽咽了一下,若是换了她,早能跑多远跑多远了,可如意却傻傻的跑回来,陪着她坐牢,这份情谊比什麽不珍贵,凉薄如宛若,都不禁深深被感动了。
  赵琅却低声道:“我可否与姑娘单独说两句话?”
  旁边的狱卒忙道:“请苏姑娘跟王爷去前面小的值班的屋里坐一会儿,小的哪儿还留着些好茶,也让小的进进心”
  这狱卒话是这麽说,等到宛若跟赵琅进了屋,他端了两杯盏茶进去,就忙着回避了。屋子也不算很干净,却拢着一个炭盆子,暖和了许多,是狱卒值班的屋子,屋里盘着炕,对面有张缺了角的八仙桌,上面燃着灯,一灯如豆,跳跃着。
  光线昏暗,两人相对而立,都只能看见模糊的眉眼轮廓,赵琅把身上的狐狸毛斗篷脱下来,扑在椅子上轻声到:“坐……”
  宛若擡头扫了他一眼,这男人真的很细心,体贴,尤其,如今苏府落魄至此,他还守礼守节,殊为难得,是个真君子。
  遂蹲身一礼:“宛若谢王爷怜惜”
  赵琅伸手来扶着她坐在椅子上:“你我之间,何许如此客套,只这一次,我却真没护你周全,你可怨我?”
  宛若一愣,擡头望着他,油灯昏暗,可地上炭盆却燃的旺,火苗蹿上来,映在赵琅脸上,愈发温柔,他的语气,他的表情,他的句句话语,都令宛若感觉分外温暖,就如苦寒冬日的一抹阳光,或许不能真正抵挡严冬,却能令人升起抵抗的勇气跟希望。
  锦上添花人人做得到,这样雪中送炭却最难得。宛如头一次正视赵琅,从议婚之后,她第一次从心里开始看这个男人,细想起来,她跟赵琅真有点缘分的,当年驿站,如今牢房,只是当时她还小,他之于她不过是个过客,或者说,高高在上的皇族,如今是什麽?宛若自己都拿不准。
  宛若也不是傻子,这件事说起来可大可小,当年皇上可以不追究,现如今特特翻出来,就绝对不是单单因为绑架十一,毕竟时过境迁。
  恐怕真正的目的,还是她跟赵琅的亲事,除夕宫宴上,皇上并真心乐意,只是迫于无奈下旨赐婚,加上赵睎大婚那场大闹,虽然捂得严实,可也传了点滴闲言碎语。
  宛若是真心希望朝睎跟彦玲能夫妻和顺比翼齐眉,可事与愿违,不管她乐不乐意,都被赵睎直接推到了风口浪尖上,赵睎对她不能忘情,她嫁给赵琅,原本是风马牛不相干的两件事,若赵睎就是个平常的皇子,未来亲王还罢了。
  可皇上的意思已异常明白,赵睎就是北辰未来的皇上,以赵睎的性子,她便是嫁给了赵琅,将来他也敢冒天下大不违来抢夺,到那时候,可不就是一件亘绝古今的大丑事。想来皇上是恨不得她死的。
  可若她死了,估摸皇上又怕赵睎干出什麽糊涂事来,因此,最好的法子,就是让她落魄,失去身份家族的倚仗,以她如今罪臣之女的身份,别说嫁给赵琅了,就是莽夫平民,恐怕都不敢娶她,没入奴籍都可能。
  所以这就是皇上处心积虑设计好的,谁也救不了她,宛若很明白,即使赵琅也无计可施。宛若站起来深深又是一礼:
  “宛若蒲柳之姿,却得王爷如此深情厚谊,宛若再谢王爷,想来王爷在外多方周旋,也是用尽了法子,宛若如今虽深陷牢狱,怎会去怨王爷,这本就不干王爷的事儿,宛若如今别无长物,只盼能以宛若一身,保的娘亲弱弟平安,便是大幸了,王爷有话可直接告知宛若就是。”
  多聪慧大气的女子,恩怨是非分的明明白白,沦落至此,依旧不卑不亢从容淡定,这份从容之外的果敢,最为难得。
  赵琅略沈吟道:“若是让你与我为妾,你可愿意?”
  宛若忽然淡淡一笑:“事到如今,宛若若能侍奉王爷左右,恐怕都是造化了!”
  赵琅目光温软:“若是你甘愿为妾,倒是不难的,皇上本来也是这麽想的,只是我原先总想着,不能委屈了你,才又去求了太后,现今我总是想,若当初我直接应了皇上,或许你苏家满门的牢狱之灾,就可避开了”
  宛若摇摇头:“这事迟早要翻出来,即便不是宛如母女,也有别人,只我外祖母跟着担惊受怕,不知道现如今可好?”
  赵琅略沈吟,摇摇头:“不大好,闻说犯了旧”
  宛若道:“外祖母年事已高,经不起丝毫风波,如今我就盼着苏家的事,莫牵连我舅舅才好”
  赵琅道:“你放心,我会尽力周旋,好在皇上颇重旧情,皇贵妃虽逝,毕竟这麽多年的情分在,想来会网开一面的。”
  “情分?”宛若不禁讥诮的笑了笑,心说,皇上对姨母若是有情分,何至于连亲身儿子都不顾了,更何况,王家这样的外族,只是君权在上的地方,无论王家苏家还是她的命运,都由不得自己罢了,就像棋盘上的棋子任人点杀。
  睿亲王走了,有了睿亲王照佛,当夜牢里就送来了厚厚的被褥,还有一个炭盆子,三餐茶饭不能称精致,却也算干净清爽,只是不知道这样暂时的安稳还有多久。
  宛若坐在炭火旁,那边奶娘哄着承平睡觉,一边哄着,一边哼着不知哪儿的小调,细细听来抑扬顿挫,声腔婉转。
  承平睡了,奶娘把他放在褥子上,用两个枕头挤住,一擡头见宛若盯着她看,不禁有些脸红,奶娘的年岁不大,二十岁不到的样子,肌肤白净,身段也算窈窕,莫一看去,颇有几分江南女子的婉约之态。
  宛若问她:“你刚才唱的什麽曲子?真好听!”
  奶娘道:“是我们家乡的曲子小戏,以前跟着戏班一阵子,倒是会哼唱几句,哄着平哥儿睡觉,倒是最灵的。”
  王氏点点头道:“我听着倒像南夏那边的话音儿,记得当初你进府时,身契上写的就是南夏人。”
  奶娘点点头:“我家原住在清江对岸的小村子里,因为连年兵祸,饭都吃不上,就逃进北辰来了。”
  宛若一愣:“不是说南夏富足,兵强马壮,怎的你们还用逃的。”
  奶娘道:“富足说的是权贵,朝廷连年征兵,男人都拉去当兵,女人若是不逃,拉去军中当军妓,下场更惨,连个清白的身子都落不下,横竖这仗打起来,老百姓最遭罪,生不如死的。”
  大杨氏道:“老百姓有老百姓的好处,若是像我们这样的人家,一旦败落,连老百姓都不如的。”说完长长一叹。
  宛若望着眼前的炭火定定出神,提起清江,令她不由自主想起承安,如今想来承安死的到好,不然到了今日,还不知如何呢……
  赵睎走进刑部大牢,远远就看见宛若坐在那儿,出神的盯着炭盆子瞧,不知道想什麽,实际上从小到大,他都猜不透她的心思。
  她还好,虽去了绫罗绸缎,素衣布裙的,看着却有另一番清丽之姿,大杨氏王氏几人看见赵睎急忙行礼。
  狱卒打开牢门,赵睎伸手就把宛若拽了出去,宛若这回却没反抗,顺着他,让他拽着走到上次的屋子里,进了屋,赵睎才松开宛若,宛若原地站着,从始至终没反抗,也没搭理他。
  赵睎却仿佛很急躁,身上那股子戾气异常昭然:“宛若你要嫁给王叔为妾?即便你苏家败了,你至于如此作践自己吗?你不愿意当我的侧妃,却愿意嫁皇叔,当个不入流下贱的妾?”
  宛若忽然擡起头看着他:“下贱?我想高贵,那也得十一爷您放我一马才行,我家的牢狱之灾,你不就是始作俑者,现在来这儿想干嘛?如果你真想把我怎麽样,现在你可以随便,我不反抗,也反抗不了,你不是惦记我吗?惦记的不惜用我苏家满门来赔”
  宛若上前一步,赵睎却不禁后退一步:“宛若,你,你胡说什麽?”
  “胡说?”宛若笑了:“你知道,我从来不胡说。”
  赵睎目光闪了闪:“我要娶你,我想要你,我从小就喜欢你,难道错了吗,这麽多年,我对你的心思,你难道一点不知道,还是说,你根本不想知道。”
  宛若颇为复杂的望着他,好半响才叹道:“赵睎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不好吗?”
  “不好,我来就是想告诉你,即便你现在跟了皇叔,将来也是我的”
  宛若微微苦笑:“赵睎,这是我能选择的吗?”
  “如果能选择的话,你愿意跟我走吗?”赵睎伸手握住她的臂膀,异常认真,认真的有些疯狂的偏执:
  “你不喜欢有别人,那就我们俩,你不喜欢宫里,我可以不要皇位,咱们走,远走高飞,远远离开这里,不在北辰,也不去南夏,咱们西北,去东海,五湖四海我陪着你,就我们两个,你可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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