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子的香气弥漫在窄小的木屋里,尽管小厅摆设简陋,不过是一张染着岁月痕迹、斑驳的圆桌,可当一道又一道的菜往上头一摆,整个屋子便漫起暖人心扉的温度。
双手叉着腰,颜平丝望着那些色香味十足、令人食指大动的菜肴,满意地点了点头。
虽然忙碌了一下午,她却一点也不觉得累,水漾的眸子还隐隐泛着一股子的期待。
这一年来,她们三姊妹聚少离多,这回可是好不容易才能排除万难,在年关将近的时候,吃一顿团圆餐。
就算她很清楚待她回府,要再面对府中众人的刁难,她也不觉得有丝毫的苦楚,心中的暖意更是不断地窜起。
当吱呀的推门声响起,她那丰润饱满的菱唇儿瞬间弯起一道极美的弧度,然后迫不及待地转身,便见期待中的那两人亦挂着兴奋的浅笑,连袂而来。
“啊,都还没进屋呢,大老远的就闻到香喷喷的味道,让我的肚子都咕噜咕噜的叫了起来。”
一进门便吱吱喳喳嚷个不停的是曲醉瑶,只见她明明就一身妩媚而优雅的打扮,可言行举止却仍像个孩子似的,蹦蹦跳跳的,见不着半丝符合那身妆扮的优雅。
倒是跟在后头进门的尚初儿,慢条斯理的收着遮雪的油纸伞,有条不紊的将其摆置在墙角后,才漾着轻浅的笑容,对着颜平丝说:“丝儿姊姊,辛苦你打理这一桌子的菜肴,其实姊姊可以不用这样费心的,我早说了让一品居做一桌席面过来便行了。”
颜平丝又怎会不知尚初儿这样说,是心疼她太辛苦,但依然井然有序的将碗筷摆上,直到做完手边的事情,才轻言含笑说道:“那些厨子做的东西虽然道地,可他们又怎及得上我了解你们的口味呢?”
幼时父母去世,亲戚皆不愿收留她,加上那一年位处东南的家乡闹起了饥荒,孤苦无依的她,只能跟着逃难的村人往京城里头逃。
可是侥幸逃出的每个人都自顾不暇,哪有多余的精力照顾她,她屡屡濒死,可每每只要一想到娘要她好好活下去的遗言,又会再强撑起意志力,努力活着。
所以她咬着牙,便是刨些树根、偷些瓜果,万分艰辛地活下去。
还好,在逃难的途中,她先是遇到了也是父母双亡曲醉瑶,又遇着了记忆全失犹如稚儿的尚初儿,三个十岁出头的孩子便辗转流离来到繁华的京城。
她们三人相依为命、互相扶持,后来在京里行乞时,她还因为着实饿极,异想天开的学其他乞儿当起了扒手,结果却失了风,还遇着了一个怪老头,虽然看似疯疯颠颠的,可到底总是在她们快要活不下去时出手相助,甚至还将一身的本事教给她们,也给了她们这间破屋子遮风蔽雨。
今日会选在这儿相聚,也是因为怀念和感恩。
后来她拜那怪老头为师,学了点医术,至于曲醉瑶与尚初儿也跟着学了点或防身、或精算的本事,这才在那极度困顿之时,保下了三人的性命。
一年前,她又遇着了她家少爷,托少爷的福,她才能让两个好姊妹脱去乞儿的身分,进了大户人家当奴婢,三人也才有了如今这种安定的日子可过。
为此,她便是为了她的主子也万死不辞,更何况,她的心还勾勾挂挂地牵在了尔雅的身影之上。
如今一切困顿过去,颜平丝却始终没忘记那时想要活下去的艰辛,更记得曲醉瑶和尚初儿的饮食喜好。
她知道曲醉瑶不爱吃酸,一吃酸就皱眉倒牙,还会哇啦哇啦的鬼叫;她也知道尚初儿嗜辣,即使只是单单咬着大椒,也能扒上好几碗白饭。
所以她今儿个便烧了一些辣菜,那红亮亮的颜色,她瞧了都忍不住要倒抽一口凉气,可她知道待尚初儿瞧见,必定会笑眯了眼儿。
果不其然,当尚初儿的眸光扫向那布满红油的辣子鸡丁时,唇角便忍不住勾了勾,原本平静无波的水眸,还隐隐透着一股子迫不及待。
“这话倒也说得是,那些大厨们虽好,可又怎么及得上咱们平丝姊姊煮饭烧菜的好功力呢?”
不由得应和了尚初儿的话,曲醉瑶原也就是舍不得颜平丝太过劳累,毕竟为了她们,平丝姊姊吃了许多苦。
听到这一来一往的夸赞,颜平丝温婉坚毅的脸庞也跟着勾起一抹笑意。
她招呼着两个妹妹说道:“快坐吧,咱们三姊妹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可以聚上一聚、聊到天明,咱们就别浪费时间了。”
“嗯!”
闻言,两人连忙点了点头,优雅落坐,开心地用膳。
直到差不多八、九分饱,颜平丝这才起身拿了壶早已温热的暖酒,为大家都添了一杯酒。
她朝着两位妹妹举起了盛满的酒杯,言笑晏晏地说道:“咱们姊妹不知何时才能如这般再次开心聚首,姊姊敬两位妹妹一杯。”语落,便将酒一饮而尽。
如此豪迈的作风,倒引来了曲醉瑶和尚初儿的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平丝姊,你这是……”终于,向来心镜清明的尚初儿发现了些许的不对劲,她皱着眉头,几番细想,愈想她的眉心便攒得愈紧。
是的,这一切的不对劲并不是此时才开始,而是从向来为人拘谨低调的颜平丝,竟然想方设法托人给她们两人送信开始。
这究竟是为什么?
疑惑的眼神望向颜平丝,只见她微微掀唇而笑,又替自己再斟了一杯酒,然后说道:“有什么话,等喝了这杯酒再说吧!”
刚干完杯的曲醉瑶似乎也感受到气氛有点诡异,亮晶晶的眸子透着浓浓的疑惑望着她们,不过三人多年来的好默契,让她没唐突地将疑问问出口。
尚初儿和颜平丝同时举杯,将杯中醇酒一饮而尽,才刚放下空酒杯,颜平丝便毫无隐瞒地说道:“今天找你们来,便是要与你们辞行。”
“平丝姊,你要离开京城吗?”
“嗯。”颜平丝心里知道,或许这回不只是暂时离开这么简单,却无意让妹妹们多所担忧,于是点了点头后,便言简意赅的说:“少爷让我陪着他去云南办事。”
云南位处边陲,就算快去快回,怎地也要六、七个月,若是再遇事拖延,搞不好一年也回不来。
“这样啊—”尚初儿长长的尾音带着浓浓的不舍,原本因难得的团圆饭而开怀的心情顿时变得沉重。
就连向来喜怒从不掩饰的曲醉瑶,也不自觉垮下了脸庞。
见好友们这般,颜平丝脸上的笑意更灿,却不再多语,有些事不知道比较省心,悄然掩去了眉心那抹子不安,她并不希望她们为她担心,只希望气氛能回到方才那种笑语不断的热闹。
如果此去吉凶真的难料,那么她宁愿将所有的忧惧都埋在心间,这样至少以后这两个曾经与她相依为命的好友,记得的会是她的笑容。
三人之中,颜平丝的年纪稍长,一向以姊姊自居,所以想到自己要离开,仍不忘殷殷劝上几句。
“咱们几个是人人嫌弃的乞儿出身,可是几经波折才能得到如今这样安稳的生活,往后的日子我若不在京城,你们两个更要互相扶持,免得我记挂忧心,知道吗?”
听闻,尚初儿和曲醉瑶已感受到离别的忧伤,水眸更是浮现了点点的泪光。
两人再无二话的颔首应允,甚至心有灵犀地同时伸出手,握住了颜平丝的柔荑。
素手交叠,三人哪里还有什么吃喝的心情,不想太过沉浸于离别的愁绪,颜平丝索性不理会那一桌子的杯盘狼籍,拉着她们便往桌旁的坑上窝去,相依相偎,暖暖的坑烧着,可三人却是半点睡意也无,直到夜色逐渐褪去,尚初儿和曲醉瑶这才受不了疲惫的沉沉睡去。
瞧她们睡了,颜平丝的眸光在她们的身上兜了几圈,这才满心不舍的下了榻,她轻巧地推开门,当外头的晨光洒入,便见光亮中那抹颀长的人影。
望着他,她在心中暗自叹息,他这是担心她逃走吗?
一种不被了解的苦涩在心底漫开,幽幽长叹一声,颜平丝抬眼望着斜倚着树干的皇甫少天,以清淡的口吻说道:“走吧,我已无牵挂。”
不戳破他的不信任是在为自己保留最后一丝尊严。
见她迎面走来,皇甫少天浅浅地勾起一抹笑,朝着身后的小厮长手一伸,小厮很快地便递上一盅汤药。
“昨日你与妹妹们相聚,必是难以安眠,还是先将这汤药喝下吧。”
闻言,颜平丝的心思又是一阵激动。
明明有情,又为何时时冷淡?
她不发一语地凝望着他,接过了药盅,小心翼翼的捧着,随着他上了马车。
在马蹄声响之时,颜平丝揭开了药盅盖,慢慢地将汤药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了个精光。
这男人,有情、有心的吧!
否则为何总是这样惦着她的身子,强身补药便是连一日也不肯让她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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