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立刻回答,半晌,忽地从鼻腔喷出一声冷笑。
「你说呢?」
「啊?」她愣了愣。
他拿起相框,手指抚摸过冰凉的玻璃表面。
「这是十年前,我在海边那晚画的,可画的到底是谁呢?谁知道?」
这什么意思?她不解地望他,期盼他给一个解释。
可他不看她,只盯着相框里的少女,他看着那少女,看得那么深,那么专注,教她几乎吃起醋来。
「你出去吧!」他突如其来地下逐客令。
她怔住。
「出去,我今天晚上不想看到你。」他语气冰冽,只看着那少女,看也不看站在他面前的她一眼。
她的心往下沈,直坠冰冷的深渊。
她失眠一夜。
隔天早晨,她带着轻微的倦怠醒来,原以为要面对的是和昨夜一般冷漠的他,哪知他已经把早餐做好了,一见到她便兴致高昂地打招呼。
「早啊!今天怎么这么晚起来?看你好像还没完全睡醒的样子,要喝点咖啡吗?」
她眨眨眼,怔怔地望了他好片刻。
「干嘛这样看我?」他挑眉,状若不解。
「没事。」她忙摇头,在餐桌前坐下。
他做了培根炒蛋,吐司烤得恰到好处。
「你的吐司要涂奶油酱吧?」他笑道,一面拿奶油刀挑了些奶油,在一片吐司上抹匀。
她略微迟疑地接过他递来的奶油吐司,咬一口,啜口咖啡。
「你今天……心情看起来不错的样子。」她试探地问。
「是不错啊!」他笑容爽朗。
那昨天晚上是怎么回事?她想问,言语却梗在喉咙,难以吐落。
他彷佛没注意到她凝重的神情,看着她笑,跟着忽然提议。
「我们去台北吧?」
「去台北?」她一愣。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你不想出去走走看看吗?」
「是想啊。可你不是才从台北办事回来吗?」
「办事跟约会怎能一样?」他一派轻松。
「什么?!」她呛了呛。
他笑睨她,星眸炯炯有神。
「我们今天去约会吧!就像一般情侣一样,逛街看电影、上馆子吃饭。」
他真的是说约会吗?
沈爱薇怔忡,虽然前几天他也都开车载着她四处兜风,甚至健行露营,但从来不曾定义那是约会。
可今天,他却清楚明白地说要像一般情侣那样约会。
她很开心,喜悦的泡泡在胸臆里膨胀,像气球般愈吹愈大,直教她几乎矜持不住。
「好吧!」她点头,唇畔恬静地漾开丝丝笑意。
「我们去台北。」
「去『约会』?」他故意逗她。
她有些羞赧,敛眸回避他热切的眼神。
「对,约会。」
她没看到他灼亮的墨眸有瞬间灭了神采,显得阴暗,只看到他刻意展露的笑容。
吃过早餐后,两人便整装出发。
她穿了件美丽的印花洋装,搭着小外套,像是把秋天的气息穿在身上,缤纷中带着温柔的萧瑟,而他则是墨绿色的军装式外套配牛仔裤,俊酷又帅气。
光从外表看,他们绝对是一双相衬的璧人。
他牵着她的手,在逐渐染上秋意的台北街头漫步,看了场电影,接着在饭店餐厅吃迟来的午餐。
那是一间义式餐厅,主厨是从义大利聘来的,手艺精湛,每一道美食都像艺术品,好看又好吃。
两人一边进食,一边聊天,他点了瓶红酒,与她慢慢品尝。
「对了,之前我不是跟你说过,有间艺廊收藏了我的作品吗?要不要去瞧瞧?」
沈爱薇怔住。
「你说什么?」
纪翔端起酒杯,好整以暇地啜一口,这才回道:「我说,要不要去那间艺廊看看?那个女主人很欣赏我的作品,每一幅都是非卖品呢!」
她没说话,放下刀叉,拿餐巾纸拭了拭嘴,端起酒杯啜饮。
她动作看来优雅从容,其实心乱如麻,掌心隐隐沁出冷汗。
「你不想去?」
对,她不想去,正确地说,是不能去。
去了,艺廊的经理便会认出她是沈爱薇,就是艺廊的女主人。
她暗暗捏紧杯脚。
「我们……一定要去吗?」
「为什么不?」他审视她容颜。
「我以为你对艺术也挺有兴趣,前几天不是还跟我聊各种画派的作品风格吗?」
「是,我是满想去看看的,可是……」
「可是什么?」
「我……头有点痛……」
「头痛?」
「对,头痛。」她抬眸望他,努力保持镇定地演戏。
「可能刚才在电影院冷气太强了吧?我觉得有点不舒服。」
「是吗?」他蹙眉。
「我这里有止痛药,你需要吗?」
「不用了。」她硬挤出微笑。
「我想……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他注视她,她希望他没从她神情看出一点点不自然,从小到大,她很习惯演戏了,不论内心多么澎湃汹涌,她总有办法显得冷静。
拜托,别让他看出来。她在内心默默祈祷。
「好吧!那我们吃完饭早点回去好了。」
她松口气,彷佛等待刑求的囚犯得到特赦。
纪翔伸手召唤服务生买单,而她乘机宣称自己要去化妆室一趟,匆匆逃脱这令她不舒服的氛围,来到洗手台前,洗把脸,振作精神。
她盯着镜中脸色微微苍白的自己,低声呢喃。
「没问题的,沈爱薇,你可以做到,不要怕。」
不会被发现的,只要她够小心,演技够好,纪翔不会发现她是个冒牌货的。
她绝不能让他发现她不是真正的赵晴,绝对不能!
沈爱薇擦干脸,深吸口气,接着对镜补妆,匀抹淡淡的腮红,掩饰憔悴的容光。
她以为,自己配备了足够的武装,她以为,她酝酿了充分的心理准备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她以为,她能通过严苛的考验。
她真心这么以为的,但当她回到餐厅与纪翔会合时,看见他正和某个男人谈话,而那人的背影似曾相识,异常地熟悉。
她心韵顿时乱了调,失速地狂跳。
她冻立于原地好片刻,好不容易寻回失落的神智转身想逃时,纪翔已然瞥见她,笑着朝她招手。
「你过来!我帮你介绍沈院长。」
她眼前一眩,觉得自己好似快晕倒了。
男人听见纪翔的呼唤,缓缓转身,原本满面笑容,乍见她时,转瞬冷凝,眼神犹如最锐利的尖刃,割裂她敏感的肌肤——
「爱薇!怎么会是你?!」
「……爸。」
沈爱薇沙哑地吐落这个字,从内心最深处,像反胃的病人一样恶心地呕出来。
她好恨,真的好恨,多希望自己可以永远不要再面对这个男人,永远无须像这样叫他一声爸。
为何会在这里遇见他?为何偏偏如此巧合?
父女俩在餐厅狭路相逢后,父亲便藉口有话私下跟她说,拖着她来到饭店为贵宾准备的休息室。
沈爱薇近乎无助地左顾右盼,她最怕的就是跟父亲独处在一个密闭空间里,那会唤醒她所有最不堪的恶梦……
「你怎么会在这里?书雅知道你在这里吗?」沈玉峰厉声质问她。
她说不出话来。
「你说话啊!哑了吗?你跟那个姓纪的年轻人是什么关系?」
她依然不作声。
啪!
一记毫不留情的巴掌霎时劈落她头顶,劈得她眼冒金星,晕头转向。
她一动也不动,动不了,也不敢动。
像这种时候,不动是最好的,不论落在身上的疼痛有多可怕,她都必须忍耐,否则只会招来更严厉的惩罚。
「我就知道!你跟你亲生妈简直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沈玉峰愤怒地咆哮。
「上回闹离家出走还不够,你这回索性给自己的丈夫戴绿帽子了!那人是你的情夫对吧?你们这样偷偷摸摸来往多久了?」
她咬牙,全身震颤。
沈玉峰见她不说话,怒火更炽,猛然将她推抵至墙面,灼灼眼神宛如要将她焚烧似的。
「你真的长得太像那个女人了!下贱!」
下贱?这是在骂她吗?还是骂她亲生妈妈?
想起现在等于被软禁在安养院里,痴傻得连自己的女儿都认不出来的母亲,沈爱薇只觉得心碎又心痛。
她倏地扬眸,不顾后果地冲口而出。
「如果你这么讨厌我亲生妈妈,为什么还要偷她的卵子生下我?!」
「你说什么?!」沈玉峰脸色铁青。
「我说,你为什么要偷……」
又是一记凌厉的巴掌。
但这回,沈玉峰不是打在她头上,是打在她背上,跟着,他用力掐捏她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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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心只能骗两次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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