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吗?”看账本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
“太难的我可能不懂,可如果只是确认数目和加总钱数,我想应该还行。”她瞧着他,开口建议:“要不,你同我说要做哪些,我先做过一次,你瞧瞧成不成?”
易远一听,这倒行,便拿了本账给她,道:“那你帮我把这些明细和数目对一下,这些帐执事们都已经做好了,只是有时忙中有错,我得再复查过。你若看见数目对不上,有问题的,就拿红墨在那条的下头点一下。”
“好。”冬冬接过账本,照着他所说比对数目和明细,将那页看过一遍,挑出有误的地方,再给他瞧。
易远照样看了一遍,确定没有问题,便将一些数目没有那么大的进料成本给她对账。两个人一起,在桌案前后,一块儿对起帐来。
对完了帐,她又照他的意思,帮他书写了几封与其他书商来往的信件。
有时候看见账上她从没见过的材料,冬冬也会好奇的问上一两句,他便会同她解释起来,连图画带说明的。
恍惚间,好似两人又回到当年他教她写字念书那时一般。
有了她的帮忙,他桌上成堆待对账的账本很快的慢慢消失。
外头的明月,悄悄升起。
他与她都没有注意,只有轻言笑语淡淡浮游在空气中。
日升,日又落;日落,日又升。
打从娶了冬冬之后,易远就搬回了大宅里住,每天出门到工坊去工作,太阳下山才回家,若是以往,他总是会找事拖着不回,可如今,每每一过午,日头才打斜,他就已经心心念念要赶回家去看她。
对于那个家,他从来就没这么归心似箭过。
可是,有了她,就连那教他生厌的大宅子,感觉起来都不一样了。
每天早上,她总比他早起,为他烧水,帮他修面洗脸。每天晚上,他才入门,她已备好茶水与半满的浴桶,替他洗脚洗头兼刷背。
成亲这二旬,他天天都回家,日日都归门,可岳州那儿的书楼不能不顾,他还是得去那儿瞧瞧。
本来他想干脆带她一块儿上岳州城,可冬冬却做了豆腐要去鬼岛给宋应天,他怕舟车劳顿让她太累,最后只好作罢。
他这一去,便得需时三天。
冬冬待在易远的屋院里,第一日白天还好,平常他白日就不在,她早习惯了,可入了夜,她躺在被窝里,翻来覆去了一整晚,却怎样也无法入睡。
每每昏昏沉沉的才刚要入眠,一翻身没碰着他,又醒了过来。
她嫁进门,这才多少天?怎么会就这样习惯了呢?
冬冬轻轻抚着身旁冷凉的被,心头莫名的有些空。
他不在,这屋在夜里像是变大了许多,就连被窝里也冷。
刚开始,夜夜同他共寝,他老爱抱着她睡,她还觉得羞呢,怎知他一不在,她却想念起他心跳规律的震动,与他肌肤相亲的触感,和蜷缩在他怀抱里时,感觉到的心安与温暖。
那一夜,好似连透窗而进的月华,也变得那般凄冷,没了平常的柔美。
第二日,思念爬上了心,钻入了魂,她待在屋里,怎样也定不下心来,替他收折冬衣时,想起他纸坊那儿的小屋那般乱,那些夏衣秋衣也不知收了没,不禁拿包袱包了几件冬衣,打算送过去给他弄脏时方便替换。
她是走路去的,那被派来伺候她的丫鬟朱朱不敢让她一人,忙跟了上来,抢着要拿她手里的包袱。
冬冬本想让她回去,她自个儿去就行,丫鬟朱朱却白了脸直道,她若让少夫人一个人出门,必会遭李总管和夫人责骂。
冬冬一愣,不想为难她,便把包袱给她,带着她一起了。
结果幸好朱朱同她一块儿,因为李总管不在纸坊里,纸坊前头店铺这儿,还真没人认得她这刚入门的少夫人,所幸朱朱机灵,也识得其中几位执事,才让她顺利的进了纸坊,到了后头她认出几位在里面工作的师傅与工匠、姑娘与大婶,他们都是常去她那儿买豆腐的客人。
见着了她,他们个个都瞪大了眼。
她本想上前招呼,又觉尴尬,不知该如何开口,就在这时,一位大婶笑着快步迎上前来,打破了沉默。
“冬冬,啊,不对,现在该叫你少夫人了。少夫人,好久不见,今儿个怎么有空过来?”
“王大娘,好久不见,我那些衣物,给……易远替换。”
提及他的名,她还有些羞,还迟疑了一下,可那大婶没注意,只笑着道:“少爷果真好福气,娶了你这么个心细的媳妇,他后头那儿乱着呢,丫头们还没空去整理,你一会儿进去可别被吓着了。”
冬冬差点脱口说她知道,幸好及时将那话吞回去。
这王大娘一过来,其他人也陆续围了过来。
“少夫人,你那豆腐店真不开了吗?我娘直问着呢。”
“是啊,雷姑娘,啊,不对,是少夫人,你以后就不再做豆腐了吗?那豆浆呢?豆浆也不卖了?”
“少爷真有口福,打从雷家豆腐店收摊后,我爹就直唠叨我,买回来的豆腐要不太水,要不就太干,一点也不好吃。”
“对啊,我姥姥也说,她最爱吃雷家的豆腐了,可惜从今以后再也吃不着了,现在一看到豆腐,她老人家就直叹气呢。咱们家可是从雷大叔刚开铺子的那一天,就开始买雷家的豆腐了。”
“没错没错,我家那口子最爱下田时带着你的五香豆干去下饭,少夫人,你既然不做了,能不能把那五香豆干的配方给了我,让我自个儿试着卤卤看?”
冬冬没想到自己竟然在纸坊后头的工坊这儿,竟会受到如此热烈的欢迎,一时间还真有些反应不过来。
无论原本认不认识她的人,全都看热闹似的挤了过来。
认识她的,那是挤到了前头,同她招呼;不认识她的,那也是在后头踮起了脚尖直瞧着。
她保持着微笑,可也有些许的慌,就连朱朱都被这阵仗吓着,胆小的躲在了她身后,幸好王大娘在这时看不下去,抬起了手挥赶着那些人。
“去去去,安静、安静,你们这些家伙,挤得这儿都要没气了,让开些、让开些!瞧瞧你们个个这样七嘴八舌的直嚷嚷,是教冬冬——不是,是教少夫人怎么来得及看你们说了啥啊?”
她这一喊,终于教那些人退开了点,可还有人不甘心的想再抢着说话,就在这时,一位老师傅走了过来,斥道。
“都围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回去工作。”
瞧见那严肃的老师傅,姑娘小伙子们吓了一跳,忙作鸟兽散。
人以散开,她才见到那老师傅,看见这之前天天都会上她那儿吃早点的熟悉面孔,冬冬松了一口气,露出微笑。
“欧阳师傅,好久不见。”
“少夫人。”欧阳师傅朝她一点头,严肃的面容和缓许多,只温声道:“少爷昨日就去岳州城了,不在这儿。”
“我知道,他同我说过,我只是来给他送换洗的衣服的。”
“那我找人领你到后头去。”
冬冬闻言,忙挥着手道:“不用了,大伙儿都忙,我和朱朱自个儿过去就行了,易远同我说过地方的。”
“既然如此,那老朽就不招呼你了。”他说完,本欲转身,顿了一下,方道:“少夫人嫁给易少,太出人意料,坊里的人都好奇,可没啥恶意,你别往心里去。”
“冬冬不会的。”她噙着笑说。
他见了,再提醒她:“你往后头走,脚下别停,没人会敢直接叫住你的。”
闻言,她忙再道:“谢谢欧阳师傅。”
“对了,少爷屋里挺乱,你别吓着。要有什么需要,你让丫鬟到前头来说一声就行。”说完,他方转身回他自个儿的工作岗位上去了。
看来,他屋里乱,那是人人都知道的事。
冬冬领悟过来,只觉好笑,方带着朱朱一块儿快步往后头去。
一路上,她是不敢再乱停下脚步,等到了他那小屋小院,方松了口气。
而他屋子里,果然还是如上回一般的乱,可这儿比大宅那里,更有他个人生活的气息,充满了属于他的味道。
不知怎,心安了下来。
她环顾一室脏乱,卷起了衣袖,要朱朱搁下包袱,去前头要桶清水与干净的布巾,就自个儿亲力亲为的开始替他整理打扫起来。
朱朱回来看到吓了一跳,试图要阻止她整理,却又不知该如何说。
“少夫人,这我来就好,你不需要自个儿来,糟糕,你听得懂我说什么吗?”
冬冬见她脸色发白、有些语无伦次,她装没看懂,只将几件衣服拾起塞到她手中,“我刚把包袱打开了,取出了冬衣,你把这些衣物放到包袱里,一会儿咱们带回去洗。”
朱朱匆匆照做,回身看见她在收被褥,忙又冲上前。
“少夫人,等等,你放着我来——”
冬冬把枕头塞给她,只微笑交代:“把这枕套拆了,一块儿带回去洗,顺便烧些热水过来,泡些热茶。”
朱朱忙又照做,等忙回来,只见少夫人已收好了被褥,竟将衣裙撩到了脚边绑好,拿着布巾跪在地上擦地板,她看了简直快哭出来了,真怕被人瞧见后,到李总管和夫人那儿告上一状,非得让她回去挨板子不可。
“少夫人,我拜托你——”
“我知道,放着你来是吧?”冬冬大老远瞧见她那欲哭无泪的小脸,轻笑出声,把布巾给了她。“这儿我擦过一遍了,你再擦一遍就行了,我去整理书架。”
朱朱闻言一愣,这才慢了半拍的发现,这少夫人好像真的知道她在说什么。
她有些傻眼,又有点困惑,想再问少夫人是不是知道她在说啥,可那耳朵听不见的少夫人已经转过身去,开始捡拾整理起倒得乱七八糟的书堆了。
无论如何,至少她不是在擦地板了。
朱朱松了口气,忙勤奋的跪在地上擦起地板来。
这之中,她就见那少夫人一本一本的将那些倾倒的书,分类归架,还将那些散落在各处的纸样整理起来,把沾了墨都干硬掉的好几枝笔,拿去泡温水,再倒了笔洗里的脏水,清洗了那脏污的白玉笔洗,让它恢复了原就该有的白净。
原本堆满东西的小屋,在她的巧手之下,迅速恢复了应有的洁净与整齐,看起来就像完全不同的两间房似的。
当朱朱去将污水倒掉,再进门时,只见那少夫人已坐在桌案前,书写信函。
打从被派来服侍这少夫人,她就在暗地里叫苦连天,虽然她从原本的打扫丫头,被升做贴身丫鬟,看起来好像挺不错的,可人人都知道这少夫人就是傻,空有张脸蛋儿好看,耳朵还听不见声音,说起话来语调又有些怪,当她的贴身丫鬟根本是个人见人丢的烫手山芋,是个苦差,她若不是因为贴身丫鬟的钱比较多些,她也是不愿来的。
谁知到,这少夫人好像是识字的耶。
瞧她方才将书分类归架时,半点也没有迟疑,而今写在纸上的字,更是端正秀气,完全不像胡乱书写的鬼画符。
说真的,就连她也识不得大字几个,少夫人若真识字,那定是聪明的啊,至少也比她聪明。
该不会,打从一开始,大家就误会了她吧?
朱朱呆呆的站在桌案前看着少夫人写完了最后一个字,拎起那纸,张嘴轻轻的把那纸上的墨迹吹干。
她好奇的看着,忍不住开口问:“少夫人,你这上头写些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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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 小暖冬 下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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