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和两位嫂嫂在护卫保护下,一抱一搂带着两名年幼的小侄子往后门逃,却被早在后门守株待兔的官兵拦下押回,整座丞相府上下逾百人,竟无一人能自官兵手中逃脱。
手足无措的他头一回知道自己有多没用,竟然想不出任何办法,仅能眼睁睁看着父兄束手就擒。
是谁?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如此对待势如中天的宫家?他宫熙禛虽不是皇家子弟,却是皇太后最宠爱的人,究竟是谁敢欺到他头上来?!
他愤怒地四下寻找,想看是谁领头,熊熊火光中,那人一身银光戎装,神情倨傲地自罗列整齐、训练有素的官兵中走出来,那张俊雅带着阴冷气息的脸孔,就算化成灰他也认得,因为那是他最好的朋友……
宫熙禛倏地自木床上弹坐起,对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发出最沈痛的怒吼。「君傲翊!居然是你!」
这一句撕心扯肺的怒吼,使原本脑袋还不甚清楚的戚瑶光完全清醒,急忙忙赤足自床上跳下,凭借着对屋内摆设的熟悉度,毫无困难地奔至他身边。
「你这个狗杂种!」他恨!龇牙咧嘴挥拳击向死敌。
「你还好吗?」戚瑶光以最快的速度奔到他身边,迎接她的是重重一拳,击中她的脸颊,痛得她眼冒金星地弯腰蹲下,嘴角尝到一丝血腥味。
「好痛!」泪水不由自主夺眶而出,作梦都想不到会突然遭受攻击。
为了救他跌入溪中感染风寒已经够惨了,岂料更惨的事会在今夜发生,她痛到趴在地上站不起来。
还处在梦魇困扰之中的宫熙禛跳下床,就着黑暗中模糊的视线,看见伏在地上的仇人,恨恨抓起,扬起拳头使尽全身力气一挥。
「君傲翊,你去死!」他要为爹娘、兄嫂及两个侄子报仇。
忽地被抓起,感觉到可怕的杀气在空气中流动,无处可逃的戚瑶光吓得掩面尖叫。「不要!」
女性惊恐的嗓音止住被排山倒海恨意所淹没的宫熙禛,他猛地停止挥拳,愣愣问:「蝶儿,是你吗?」
预期的疼痛没有降临,让死里逃生的戚瑶光惊喘不已,唇瓣抖颤暂时说不出话来。
「蝶儿,到底是不是你,你说话。」宫熙禛的话里带着惊慌与不舍,深怕无意中伤害了心爱的小女人。
戚瑶光急中生智,忙不迭地点头,以感染风寒而变得粗哑的嗓音回答。「对,是我。」
「你的声音……?」蝶儿的声音怎么变粗了?
「我病了。」戚瑶光双手掩面,以手指抹去眼角的泪水。
「你病了?怎么会生病?有没有请大夫诊治?」
眸底的暴戾瞬间消散,化为寸寸柔情,他温柔地将她放下,用力拥进怀中,极其爱怜地抚弄她的背脊。
突来的温柔拥抱让戚瑶光吓了一跳,全身僵硬如石,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蝶儿,对不起,我刚才伤到了你是吗?我真该死!」宫熙禛自责不已,语带哽咽,温热的唇不舍地吻向心爱人儿的脸颊。
本来已僵硬如石的戚瑶光全身更是紧绷如拉满的弓弦,连忙惊慌地伸手推他。
但宫熙禛以蛮力困锁,不许她离开他的怀抱。
「你在生我的气对不对?我也很气我自己,我是如此爱你,可是竟然会出手伤你,你可以不原谅我,可以打我、伤我,就是不许你推开我。」
面对完全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宫熙禛,戚瑶光感到束手无策,她既想推开他,以免他做出逾矩的事,偏又觉得他很可怜,狠不下心再推开他,绷紧的身躯因同情慢慢放柔,不再抗拒。
他将脸埋在她颈窝,温热的液体自眼眶淌下,男性低嗓埋藏浓浓恐惧,低哑着声。「蝶儿,我作了一个很可怕的恶梦。」
温热的泪水彷佛会烫伤人似的,教她震了下,心慌纠拧,忍受脸颊传来的痛楚,问道:「是什么样的恶梦?」
「宫家被抄家灭族,率领官兵前来的人竟然是傲翊,你能想象得到吗?在我的梦里,傲翊背叛了我。爹娘、哥哥、嫂嫂还有小卫、小衍都死了,小卫才三岁,小衍也才五岁,两个那么小的孩子,尚来不及长大,什么都不懂就身首异处,他们做错了什么?」他说话的语气随着谈论家人的死亡,愈来愈激愤难平。
虽说宫启先一家落得如此下场是咎由自取,但他所说的每一个字皆是椎心刺骨之痛,扯痛了她的心,她同样失去过家人,可以深刻体会无法将家人护得周全的伤痛,是以她无法漠视他的悲痛。
「那只是个恶梦,没事的。」他情绪过于激动,她不忍在此刻逼他面对现实,自然而然说着善意的谎言。
「蝶儿,你可知道,圣上虽饶了我一命,却要我奉旨出家,生生世世永不得入京,让我再也无法见你一面。他说这是恩泽,我说那是折磨,从头到尾他根本就不想饶恕我,他就是要我生不如死,见不到你、失去一切的我生不如死,我好痛苦,蝶儿……」更多不甘的热泪淌下,已被伤得体无完肤的他,只想得到心上人的抚慰。
戚瑶光怔了下,没想到他被迫出家后,还被命生生世世永不得入京,心软的她无声一叹,粗哑着声安慰。「没事了,我就在你身边。」
「对,你还在我身边,所以什么事都没发生,那只是一场极其荒谬又极其可笑的恶梦。」他自嘲一笑,相信自己真是作了一场莫名其妙的恶梦,放下心中大石后,突地觉得全身力气尽失,双腿发软。
他软软倚靠着心爱的人儿,不解地问︰「我是怎么了?为何全身上下都疼痛不堪?」
「你生病了,得好好休养,过几日就会没事了。」戚瑶光吃力的扶他回到木床上。
宫熙禛依赖她的扶持回到床上躺下,脑袋昏昏沉沉,好似有许多事都扭曲不清,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孰为假?孰为真?
戚瑶光强忍着痛,对他微微一笑。「你放心睡吧,我会一直守在你身边,等你醒来后就不会再感到疼痛了。」
「不,现在不是我休息的时候,你被我打伤了,我要去请大夫来为你诊治……」挂念心上人的伤势,使他无法安心躺下。
她将又坐起的宫熙禛轻轻推倒,撒谎骗他。「我没事,你方才仅仅扫到我的脸颊,明儿个等你醒来,就会发现我真的一点事都没有。」
「可是你是如此娇弱……我真的是失心疯,怎么会将恶梦当真,把你视为仇敌,不小心伤了你,简直是不可饶恕!我该死!」他不断自责,他的蝶儿矜贵娇柔,平时被众人捧在手掌心呵护怜惜,怎堪受得住他的拳头?
戚瑶光快手制止他捶打自己脸颊的双掌。「嘘,都说了我没事,你不用再自责,你想想,假如我有事的话,还能这样同你说话吗?」
就着黑沉沉的夜,爱恋的手抚向她的脸庞,戚瑶光吃疼瑟缩了下肩头,可忍着痛不叫出声,以免他又坚持下床为她请大夫。
倦意涌上,疼痛不堪的身躯正叫嚣着要休息,宫熙禛不甚放心地说道︰「你不舒服的话,告诉我一声,我会马上去替你请大夫。」
所有感觉都好混乱,这里不是他熟悉的地方,可身边又有蝶儿,但眼前的蝶儿似乎很不一样,什么都看不清,脑袋亦乱纷纷,唯一知道的是,他真的好累,很想好好休息。
他的眼皮渐感沉重,戚瑶光冰凉的小手轻轻为他覆被,知道他已撑到极限,她低哑着声诱哄。「睡吧……」
温柔的话语如暖暖春流沁入心扉,抚慰饱受折磨的痴人,宫熙禛放松地长长逸出一口气,合上眼皮,确信有心爱的蝶儿守在身畔,他将不再遭受恶梦侵扰。
戚瑶光直等到他熟睡后,才起身点燃烛火,如豆般的橘黄色火光燃起,她举着烛台回到他身旁,一手抚着仍隐隐作疼的脸颊。
「刚才他那拳打得可真够狠。」
仇恨的力量大到惊人,竟可以让伤重的人使出如此大的力气,往后面对他,她可再不敢轻忽大意。
她将烛台放到一旁,检视他的伤口,不出她意料,已包扎好的伤口迸裂渗血,得再重新上药包扎。
就着晕黄的烛光,凝望睡梦中的宫熙禛,先前他撕心扯肺所说的话,以及在她肩窝所流下的伤痛泪水,皆在心头发酵,她清楚看见他的脆弱与无助,在她心里,他不再是京城那个衣着华贵、嚣张狂妄、目空一切的世家公子,他变得有血有肉、不再有距离。
她看着他,静静取来药箱为他重新上药,暗自希冀遍布他心房的伤痕可以随着时间流转进而痊愈。
数日后,难得的好天气,树林间的小木屋沐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忙碌的戚瑶光在满布阳光的小院中走来走去,自另一间存放药材的小屋中捧出大竹筐,将采回的药材拿出来晒,一个个竹筐摆满整座小院,连走路都要小心翼翼才不会打翻。
她弯下腰检查这些宝贝药材,有的拿到鼻间嗅闻,然后满意地放回原位,再到下一个竹筐检查。
查看了好半晌工夫,戚瑶光站起身,捶打腰脊回头看向敞开门扉的小木屋,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些天宫熙禛伤势已渐渐好转,但整个人还是昏昏沉沉的,不是恶梦连连,就是又将她误以为是心爱的苑舞秋。她一如先前一次又一次安抚他的惊惶不安,每一回都得假装是苑舞秋哄骗他,如此才能让他安心沉睡。
「算了,等他完全清醒过来,自然会发现认错人。」戚瑶光耸耸肩,吸了吸鼻子,不是很在意被误认为苑舞秋,至少可以确定的是宫熙禛已安然度过危险,据她估计,他真正醒转也是这一、两天的事。
戚瑶光悠悠长叹了口气,到与小木屋相连的厨房替他烧了盆热水,端回主屋内,阳光如同金丝洒落在宫熙禛俊美得教人惊叹的脸庞,此刻他仍在昏睡中,她细步走到床边,准备替他换药顺便擦澡。
她拉开被褥,被褥下的他除了包扎伤处的布条外一丝不挂,他的衣物是她除下的,这十来夭她已习惯他的赤身裸体,她当他是病患,不会产生不该有的遐想。
「若非那天让你重摔倒地加重伤势,你早该醒了。」虽说不是故意,她仍感到内疚不已。
不过跌入溪里的她也不好受,因为又冷又累,感染上风寒,尽管身为大夫,可以为自己把脉开药,但几乎每夜都要照顾他,无法好好休养,是以病了十多天尚未痊愈,说话带有鼻音,偶尔还会流下两管鼻涕。
「不幸中的大幸是幸好你的脸并没有受伤,依然俊美无俦到教人一眼难忘。」拿着湿布边擦边说,鼻子发痒,难受得使她皱起鼻子。
「只是你未免也长得太俊美了,一般女人肯定都自叹不如。」长年在山中林间采药独来独往,造就戚瑶光习惯自说自话的个性。
「这世间也只有像苑舞秋那样的美人才能够与你匹配,可惜你已经出家当了和尚,而她……算了,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你就看开点吧。」鼻子痒到受不了,戚瑶光扔下湿布巾,别过头赶忙用手背蹭了蹭鼻尖止痒。
等鼻子不再痒得难受后,她走到一旁用冷水将双手洗净,才又回到宫熙禛身旁继续为他擦澡,抬着他削瘦但带有肌肉的手臂仔细擦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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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翼双飞 上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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