逗弄良人心好乐 第一章

  「女儿,这样真的好吗?」张梦图忧心忡忡地问。
  「好呀,为什麽不好?」她可是想了好久才想出这法子。
  见女儿一点迟疑也没有,他不禁着急起来。「你装死我没意见,你要办丧事我也没意见,但你真要我把你拖去埋了,我就有意见!」
  「戏要作足呀!你半夜记得去把我挖出来,不然我可真没气了。」她得要在二娘跟小弟的面前盖棺,才能取信大众,万不得已只好亲自上阵了。
  她在脸上涂涂抹抹,就是要装出急病骤逝的样子。眼眶再黑一点、颊面再深一点、脸色再白一点……哼哼,鬼都没她此刻丑了。
  「胡闹,当真胡闹!小时候送你上山学术法,你师父究竟都教你什麽了?」他在女儿房里跳脚,早知道就不要答应她用这种烂招找夫婿。
  她晚产,一出生全身紫黑,吊着打了半个时辰才哭。哭声孱弱又断断续续,随时可能夭折。三岁前病痛不断,每三天就发一次烧,寻遍天下名医就是无法改善她多病的体质,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能养到几岁就活几岁。
  还好天无绝人之路,让他们遇上云游四海的高人,自称鬼谷子嫡传百代弟子,愿意传授转体换骨之术,前提是女儿必须拜入门下,并回师门修行至少十年。
  他一开始踌躇得很,但女儿反覆高烧,稍微一跌跤就伤筋挫骨,虽然高人的符咒能舒缓疼痛,只是治标不治本,不停轮回罢了。
  由於高人坚持转体换骨之术为师门不传之密,不入师门,不得授之,而鬼谷子曾收过女弟子,後来成了齐国皇后锺无艳,所以才不像其他门派,不是只收男,就是只传女,一旦成了他的弟子,不论男女,皆不藏私,要他好好考虑考虑。
  他犹豫不决,妻子反而比他乾脆,每晚都在他耳边鼓吹,说女儿终要嫁出去,谁要娶个病姑娘回家?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就算家里有钱,多准备两个陪嫁丫鬟给她,但不能服侍相公,到最後陪嫁丫鬟通通成了姑爷的通房丫头,个个都爬到女儿头上去,他们两老地位再高、面子再大,能管到他们房里去吗?
  他可怜的女儿呀,为了她好,再不舍也得点头答应让她拜师。说好学十年就能下山,她却在师门待到二十岁,其间只有回来一次,结果不出三日,他妻子就过世了,他当下才明白女儿是回来奔丧的。
  除了那一回,其他只有书信往返,信中常说她在师门过得不错,如鱼得水,师父有一名养女,不爱说话,但跟她很好,还有一名师兄,两人常常逗嘴、比法术,又有十几名师弟供她差遣,日子过得不算乏味。
  直到她年满二十,捎信回来说师父不让她待了,要赶她回家。他日夜盼顾,不料她一段路竟然走了半年才到家,好不容易盼到女儿,她一开口就说她想成亲了。
  女儿有自觉当然好,他正要托媒婆了解有哪家年轻才俊配得上他女儿的,她却说要自己找,而且是用「冥婚」的方式找,说什麽学以致用才不丢师门的脸。
  「就是我做的这些呀,晚点你就看得到了。」回头对她暴跳如雷的亲爹笑笑,只见他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你可得撑住,现在是我要冥婚,不是你呀!」
  「我真会被你气死!」万一失败了,他何苦送她上山,饱受生离折磨呢?
  「放心,你还可以活到抱孙呢!」真受不了老人家,三不五时就把死挂在嘴上,他们说得开心,儿孙是听得心惊惊呢!「爹,不是女儿没事找事做,你想想,树多有枯枝,人多有败类,我要是嫁给个败类,我下半辈子就没戏唱了,不如重新投胎指望下辈子还有谱些。我要的,是一个可以为我生、为我死的男人。」
  「……玉儿,是爹再娶,还生了个弟弟,所以你不开心吗?」觉得回家没地位,才想找个归宿,自己另外组个家庭,早早搬出这里?
  「爹,你说哪儿去了?你的人生跟我的人生不一样,没有谁可以帮对方过日子,你有老伴我还比较安心呢!」她回头照镜,差点没被自己的尊容吓死。「真的妆得太过分了,卸掉些好……我说爹啊,你别什麽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去,大家都是平凡人,你不过是有几文钱而已,没有比较伟大好吗……糟糕,我怎麽把对师兄说话的态度用来对你……算了,总之,我只是做我想做的事而已,就这样。」
  「唉,老啦,说不过你了,你自己拿捏好就行。那你打算何时……下葬?」就算是假的,他还是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
  死小孩,一回家就玩她老子!
  「过世後三天吧。你记得凿个洞让我喘气,盖棺前先塞点乾粮跟饮水给我。」染疾骤逝,不可停柩太久。若要照一般丧事的程序办,她怕她爹撑不住,会发疯,而她则活活饿死在棺材内。
  况且,她迫不及待想知道,这法子到底奏不奏效?
  田间小路,阡陌相交,数十亩田共用一条灌溉毛渠。毛渠旁是条较田埂宽上十倍的通道,可来回东西村,陌上零星植了几株菩提树。
  接近正午时分,一名挑菜的年轻人走过,挥汗如雨,挂在颈间的布巾拚命往脸上擦。耐性快被磨光的年轻人,没注意脚下突起,踩上颗滚石便摔倒在地,担在後肩的菜连同篮子一块儿掉进毛渠里,救不回来。
  「哪家狗娘养的东西绊了老子的脚!」他气炸了,要挑到东村向大户人家兜售的青菜转眼间就少了一篮,可不气吗?「让我找找是什麽东西——」
  他捡起脚边害他跌跤的石头,谁无聊替石头包上红纸的?年轻人嗤之以鼻,将红纸摊开,银光瞬间亮了他的眼。
  是一两银子呀!他送进嘴边咬。欸,是真的呢!因祸得福这句话果然不是讲假的。他左看右看,陌上只有他一人,便开开心心地把钱收进暗袋里。
  「年轻人,你帮我个忙可好?」张梦图从菩提树後面走出,华服早换成了布衣,眯眼佝偻,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来这里访亲,攒了一两银子要给我女儿当用度,可不知怎的来到这里就掉啦!我腰不行,弯不下,眼力也不行,看不清,你能不能好心点,替我找找掉在哪儿了?我还用红纸包了起来呢!」
  「那……那可真糟糕啊!老丈别急,我替你找找。」年轻人见他双眼眯起,驼着背峰,恶心一起,随便捡了颗石头包进红纸,递给他。「哇,找到了!老丈,你快收好,别又掉了。」
  「谢谢!年轻人,你真好心。」张梦图收下石头,心里咒骂了千万遍。「我身上另有几文钱,就给你当谢礼,感谢你替我找回银两。」
  「应该的。不过老丈这麽热情,我也不好意思推辞了。」年轻人收下铜钱,担起仅剩的菜篮,不敢多留。「我先忙去了,老丈自便。」
  妈的还真敢收!
  张梦图气得吹胡子瞪眼,在年轻人走远後,便站直身躯,将红纸内的石头取出丢进毛渠里,重新包进一两,扔到路上,人又走回菩提树後方,守株待兔。
  「玉儿提的这方法到底能不能奏效啊?花个几百两我是不心疼,但再这样下去,我都要学精卫填海,把这毛渠填成陆地了。」他叹了一口气,举袖抹汗,感慨自己成了第二十五孝——替女顶日寻亲家。
  想起女儿落葬那一日,他真後悔小时候看她气虚体弱,没狠下心多打她几下。
  「女儿,你可不能有事啊!爹来了,你再撑一会儿就行啦!」张梦图一铲一铲地挖着今天刚封好的新墓。女儿交代这事不能让第三人知道,不然隔天诈屍的事肯定传得满城风雨,所以他只好挽起衣袖,亲自掘坟。
  棺木是他封的,能动手脚不钉死。一挖到棺材,他马上换铁锹撬起棺盖,把女儿拖出棺材外,尽管身体还柔软,但他手指搁在她鼻间下,却已经没气了。
  「女儿!你醒醒,你不要吓爹啊!」张梦图摇着张穹玉,就是得不到任何回应。「早知道就不要答应你的馊主意,好好的人就这麽去了……呜呜呜……」
  「爹,你别急着哭,我还没死呢!」张穹玉出声回应。
  张梦图惊喜扬眸,见躺在地上的女儿还是一动也不动,想来是他的错觉。
  「女儿啊——」他哭得更伤心了。
  「爹,你很夸张耶!」张穹玉蹲在他前面,手支在膝盖上,捧颊侧头望着她不输五子哭坟的亲爹。「我灵魂出窍,不是死了啦!」
  「灵魂出窍?」他一愣,眼泪倏止,抬头的那一瞬间,整个人跌坐到地上,手来回指着张穹玉的肉体及灵魂。「这这这这这这这——」
  「别这了,你不是想看我在师门学了什麽吗?厉害吧?」她一挑眉,略带英气的中性脸庞因此出现几抹让爹皱眉的轻佻。「别说废话了。爹,我跟你说,明早你跟长工借套衣服,用红纸包着银两扔在路上,有人捡到,你就假意掉了钱,请对方寻找,如果他肯还你,你再问他要不要跟你女儿冥婚。」
  张梦图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如果是老的小的捡到呢?」
  「你就当发他们红包,替你女儿积德喽!」
  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他真想一脚将她踹回棺材里!
  「你还真敢说!」他张梦图在地方上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每年发米布施、造桥铺路,美名远播,更因家中植满果树,被人尊称一声张果老,女儿长得也算标致,更有不同於一般仕女的俊秀美感,为什麽要求别人来娶他女儿呢?「我不信我张果老的女儿嫁不出去!为何得用这种方法?」老父万般唾弃。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鈎。我才不要他娶张果老的女儿,我要他娶的是张穹玉,是我!」以她附带的价值来衡量她值不值得娶,那她宁可当老姑婆。
  她以剑气在坟墓四处画了符阵,在空中写了几道符咒,再以咒语相辅,四周便出现几道小人黑影,手脚俐落地收拾起残局,顷刻间就将坟墓修复回原样。「辛苦啦,回头我让我爹烧纸钱给你们当工资呀!」
  「怎麽又是我?」他忍不住哀嚎。
  她回头笑笑。「你比我有钱啊,还有,谁叫你是我爹。」
  是啊,谁叫他是她爹。张梦图都要哭了。
  正当他在菩提树後伤春悲秋之际,又有一名年轻人捡起包着红纸的银两。难怪女儿会要他包红纸,确实醒目又引人好奇。
  他就等那名年轻人摊开红纸,知道其为何物时,才拖着脚步走出菩提树後,状似在找什麽东西。
  「老丈,你在找什麽东西呢?」年轻人走近问道。
  「我掉了一两啦,用红纸包着的。我眼力不好,你替我找找行吗?我女儿重病,我是跪了村长一天一夜,才讨到这笔钱的,不见就糟糕啦!」张梦图驼着背,状似吃力地看着地上,就在他要跪下去用摸的时候,年轻人搀住了他。
  「别紧张,在这儿呢!」年轻人递出银两。
  张梦图接过,险些没吓死。
  「老丈眼力真不行了,连村长给你多少都不知道,足足五两呢!你快收好,别掉了。」
  张梦图收下银两,感动到快哭了。他找到了,他终於找到了!
  「小夥子真好心,你叫什麽名字呢?」
  「老丈真多礼。」年轻人笑了笑,未有多防。「我姓夏,夏翊云。」
  「夏翊云……多谢你了。」张梦图连连道谢,心里澎湃如滚水。他总算明白女儿为何要用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招数来遴选夫婿了。
  散财好几天,让向来受尽吹捧的他,几乎看尽人性。当然,他也遇过把钱还他的年轻人,可惜轮到女儿入夜考验,不是吓得晕死过去,就是当场失禁。害他隔三差五就得换身装束,改地方另起炉灶,而且事情进展越来越不顺利。
  银两面子大,还是有人捡,但听见冥婚,就恨他娘没多生两条腿给他。见到这种不经吓的家伙,他也懒得追上去浪费时间了。
  只是这夏翊云不一样,不仅如实把钱还他,听到他女儿重病,暗地里还贴了四两,真令他感动,偷抢拐骗也要拗来当女婿。
  不只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中意,老丈人看女婿也是越看越入心。他虽然一身庄稼粗布衣,裤管紮到小腿肚,四肢沾有半乾的淤泥,俨然是个苦哈哈的穷小子,偏偏周身散发出的轩昂气息,若非从小浸沐在文学、武学之中,是不可能在短期内培养出来的,令他得了几分矛盾的兴味。
  他又多打量了夏翊云几眼。见他双眼炯亮,未见一丝浑浊,隐约中却透出股压抑的神色,又不像为生计所苦的无奈,倘若真为生计所苦,岂会暗中赠银?融合之下,竟令人生起加以探究的冲动。
  夏翊云很对他的脾胃,尤其个性稳重,正巧与女儿互补。
  他双眼迸出精光,直接问:「你愿不愿意娶我女儿?」
  「啊?!」一记轰雷打进夏翊云的脑子,倘若这算人生风雨,那这波扑打上来的狂浪都能翻大船了。「老丈,此事攸关重大,不能随便开玩笑的。」
  「我知道轻重,谁会拿自己儿女的终身大事开玩笑?」他拿出包银两的红纸,皱巴巴的像洗了好几天一直没晒的衣服,递给夏翊云。「你仔细看清楚,这里面写了什麽东西?」
  「壬申年四月初二巳时生……这是?」难道是他女儿的八字?
  「看你的表情应该猜中了。不错,就是我女儿的八字,你捡到了我女儿的冥婚庚帖了。」张梦图笑得没心没肺,似乎在他脑海里已经成好事了。「年轻人,难道你不知道路上的东西不能乱捡吗?更何况,你还给了我聘金呢!」
  夏翊云如雷云罩顶,阴郁不开,他根本是被绑上贼船的啊!
  「老丈,我不适合,请你为令千金物色其他更好的对象吧。」话一说完,也不给张梦图反应的时间,立刻抱拳告辞,转身疾奔,没几回眨眼的工夫,身影就变得跟颗绿豆没两样,小得只剩下黑点。
  「嗳——」眼看正在煮的鸭子一翻锅飞走了,张梦图气得跳脚,却深知他一把老骨头再硬朗也追不上这名年轻人,更不用说夏翊云的身手过分矫健,压根儿不像庄稼人家用一把锄头就能练出来的功夫。
  「你跑?哼,我就看你多会跑,回头要你好看!」他追不上,就不相信有茅山术帮衬的女儿拿他没辙。
  哼哼,冤家路窄,亲家路也没多宽,兜一兜都会在一块儿的,大夥儿走着瞧!
  新月弯弯高挂,偶尔没入黑云後方,淡淡的月色像罩了一层薄薄的黑色面纱,透着朦胧的美感。清风舒爽,带着舒服的凉意,空气中漫着花香草息,是个适合拎壶美酒,在月下独酌的夜晚。
  夏翊云确实这麽做了。他买了一斤黄酒、半斤卤牛肉、一只烧鹅,靠躺在相思树下大啖美食。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是他今晚觅来落脚的简陋木屋,似乎是猎人入山为了休憩躲雨所搭建的。
  他一口酒、一口肉,看了眼月亮,哀哀地叹了一声。
  「有酒有肉,有闲享受,这般快意人生,你有什麽好叹气的?」
  在虫鸣蛙啼、四下无人的黑夜里,随着过耳清风传来一道似有若无的虚幻声音,甚至无法分辨是男是女,倘若不是隐隐地听见了整句句子,还以为是枝叶因风吹拂,沙沙起舞所起。
  「……谁?」在山林里遇上了如此蹊跷的事情,夏翊云未露慌张,缓缓坐起,目光如鹰似炬,扫着周遭能藏人的地方,右手默默地拣选着尖锐的石头,一旦有何动静,立刻出手以制先机。
  「你猜猜看。」
  那道声音极飘忽,夏翊云屏气凝神依然无法猜出个确切方向,彷佛绕在他四周发话一般,东南西北都有可能,实在邪门得很。
  难不成撞鬼或遇上山精了?如果是,他想跑也没地方去,这座山范围有多广,对方的地盘就有多大,逃也是白费力气,反成了猴子娱乐对方。
  夏翊云躺回原处,倚着树身,潇洒无物地说:「相逢即是有缘,不论你是哪方高人,不嫌弃就出来一道享用吧。」
  「呵,相逢即是有缘,那你为何要逃呢?」
  这次声音离他非常非常近,夏翊云全身紧绷,不可置信地看着不知由何处飘来的白雾,在木屋前凝结成人形,长出手脚,化出五官。若非她一头长发及腰,身形婀娜,否则就容貌评断,英姿飒爽,线条又不失柔美,实在难断性别。
  他虽惊恐,仍正色道:「我在此未动半步,岂可说我逃了呢?」
  「睁眼说瞎话,真看不出来你哪里诚实了。」她摇了摇头,飘到他跟前来,冷不防地贴近他,两人之间的距离只容飞蚊通过。
  只见夏翊云神情不变,冷汗却由额上顺鼻滑下,真怕她突然双眼暴突,嘴现獠牙。
  她忽而一笑。「壬申年四月初二巳时生。你想起什麽了吗?」
  「壬申年……你、你是那名老丈的女儿?!」要命,真的是鬼!不过以她出场的方式判定,不是鬼就是山精,遇上山精也不见得好脱身。既然逃也没用,不如周旋到底,说不定还有一丝生机。「你想干什麽?老实说了吧,省了两人的时间。」
  「总算认出我来了。别紧张,我不会害你。」她往後飘了大概离男子一步的距离,然後蹲下身与他平视,笑嘻嘻地介绍自己。「我叫张穹玉,苍穹的穹,玉佩的玉。」
  「你人都死了,为何不去该去的地方,还留连在人世间?」他喝了口黄酒壮胆。人说平时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他做的是好事,鬼怎麽还是来敲门?
  天理何在?!
  「没人娶我,我就只能是孤魂野鬼,没办法投胎转世……呜呜呜,我好可怜喔……」张穹玉掩袖呜咽,心里却是乐得很。瞧他握着酒壶的手微微抖着,想来他还是怕鬼的,居然还能压下恐惧跟她交谈,看来他除了诚实热心之外,个性还挺稳重坦荡的。「我爹下午烧香给我,说他替我觅了个好夫婿,可惜跑了,他追不上,就要我晚上来找你,亲自跟你讨个说法……呜呜呜,我好可怜喔……」
  怎麽听都像假哭。他额上青筋跳动,尽量好声好气地解释。「我居无定所,四海为家,如何供奉你?再说你爹烧香你感受得到,怎麽会成孤魂野鬼?」
  这麽精明,还会挑她语病?她像棋逢敌手一般,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了。
  「那不一样,我又不能入张家祠,如果我爹在他有生之年不能把我嫁出去,等他百年後,我就成了孤魂野鬼,结果还不是一样……呜呜呜,我好可怜喔……」
  「你来找我没用,我不可能娶你,与其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还不如回头向你爹托梦,请他为你另寻对象。」他喝乾壶底酒,囫囵塞了几口牛肉嚼着,一边把剩下的肉食以油布包好,拿进木屋内准备睡觉。
  今天的事就当作梦一场,一觉醒来忘个精光。他不可能大白日也见鬼吧?
  幸好这间木屋常有人使用,里头还算乾净,还有几件破毛毯可以摺起来当枕头。他觅了块地方躺下,率性而为,岂知就在他将要入眠之际,鼻间突然窜入一股莫名寒意,怀里更像抱了块冰,风再刺骨也不可能把屋子冻得像冰窖吧?
  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睁开双眼,登时倒吸一口凉气,惊恐地瞪着不经他同意就躺入他怀里的张穹玉。她还一脸满足、准备就寝的样子,吓得他跳起来大骂。「你在干什麽?」
  「制造肌肤之亲呀!人说一回生二回熟,等我们相处过几个晚上,就不是陌生人了,要你娶我就没这麽难啦!」瞧他气得跟张飞一样发冲冠、眼暴凸,她就觉得好有趣,看他能冷静到什麽时候。她又黏了上去,靠在他的胸膛按着眼角。「夏哥哥,你就可怜可怜我吧,没有夫姓庇佑,很容易被欺负的,呜呜呜……」
  「呜呜呜,你怎麽不可怜可怜我?莫名其妙摊上你这个麻烦!」他想推开她,手却穿体而过。这种感觉真令人作呕,他不禁甩了几下手,又在衣服上抹了几回。「我生平还没见过像你这样外放的姑娘!」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生前九成是如此个性。
  「夏哥哥,你是作贼喊捉贼呀!你要不跑,我何必千里迢迢、不计名节来找你,求你回心转意呢?」她低头哀凄地道。其实是掩藏不了脸上的笑意,赶紧低头以免穿帮。「你相信一见锺情吗?我爹起先跟我夸赞你的时候,我还不相信世上有如此完美的男人,直到亲眼见过你,我才惊觉我爹说的根本不及你本人三分好,早已芳心暗许,此生非你不嫁。」
  「你要嫁我,我一定要娶你不成?再说,你这辈子已经结束了,要嫁谁都没关系,只要不是我,你都可以放胆考虑。」真是个疯子,还要他加进去一起疯。他决定晚上不休息了,只想赶路离开这鬼地方。
  「欸,你别走呀!」她脚不沾地飘到他面前,双手搭在他的肩上,就像被他推着走一般。「你成亲了吗?」
  他没有回答,她又问了一次。「你成亲了吗?」
  「我看起来像吗?」他停下脚步睨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又继续往前走。
  「你嫌我家没钱?」
  他又瞪了她一眼。「不是这个问题。」
  要钱他自己赚就好,又不是缺手缺脚。
  「既然你没有成亲,又不是嫌我家没钱,为什麽不能娶我呀?我又不碍空间,还能护你一生平顺,无忧无难喔!」大富大贵就比较难了,不过她的本行是消灾解厄,保他平顺轻而易举。
  「哼!」他嗤笑一声,完全不信她的话。
  「你不信可以试试呀,我言出必行的——怎麽了?」她还在紧张该如何说服他,却见他突然像被蛇咬了一样,双眼圆瞠地看着她,原来是她的身体有一半嵌进树里了。「哎呀,我都忘了,我虽然是鬼,挡在你面前还是瞧不见路的。」
  旁人见到这种事,不吓得尿裤子才怪,他胆子不小,经得住吓,就不知道他是不是个用情专一的男人?这事就留待她慢慢挖掘吧,一件一件慢慢来。
  她从衣袖里抽出红线,长度够环她的腰两圈,两头系上金铃,尾端再留约一指长的红线。她刻意摇了两下,叮铃铃的声音在树林里实在突兀。
  搞不懂她的把戏,也不想深究,就在她准备将其中一头绑上他的腰带时,他猛然地退後一步。「你想干什麽?」
  「学月老绑红线喽!」她像只偷腥的猫儿,贼贼地笑了一记,眉宇间展露的自信风情足以令百花羞愧。
  他一度看傻了眼,待他惊觉何处不对劲时,腰间已多了一串金铃,在月光下泽泽闪耀。
  「以後不管有多远,我只要转几圈红线就知道你在哪里了。当然,如果你想我,摇摇铃铛,我就会出现了,记得要大力点儿。」
  她晃了晃手里的红线,果真系在他腰间的金铃开始抖动,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微微地变了脸,伸手想解开她套上的禁锢。
  「没用的,你没听过解铃还须系铃人吗?」她将另一端系上腰带後,红线就这般无端端地消失了,两人腰际只剩金铃装饰。
  他不信邪,拚了个满头大汗,就是扯不下来。「你快点把这鬼东西解开!」
  「我要解,何必结?」简直是多此一举的愚行。她摇摇秀指,直白地拒绝了他。「夏哥哥,你这辈子,注定跟我绑在一块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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