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邵冰漾吩咐老妈子煮了一大锅四物汤,而且威尔逊的那一份不许加红枣、黑糖,然后,她在席间和威尔逊热情的「分享」。
「这里头啊,有熟地黄、白芍、当归及川芎,全是对身体很好的中药,喝了能够补血,让你充满体力,这是中国人几千年来的心血结晶,你绝对不能错过。」
接着,像与他乾杯似的,她先把自己面前那一碗喝了下去。
反正她无论如何都要喝,何况她的这份里加了黑糖,味道还不错。
威尔逊看着那碗黑漆漆的汤汁,一闻到那个怪味,脸色也变得跟四物汤差不多。
他干笑着问:「呃……莫里怎么没有?」
邵冰漾一笑。「这些材料都是从国外空运来的,数量很少,连我也不是常喝得到,今天难得客人来,当然要好好招待,何况你不是说中国食物很美味?唉,莫里就不太喜欢,难得有人陪我,真是太好了。」
莫里森瞥了邵冰漾一眼,显然威尔逊哪儿得罪她了,但既然她想这么做,他没什么意见。
「是啊,这些材料很珍贵,我都舍不得碰。」
最好是!
威尔逊恨得牙痒痒的,这夫妻俩一搭一唱,他疯了才会想挑拨离间!
他纯粹是觉得这两人相处模式很虚假,像演戏给人看,才起了恶作剧的心思,想看看他们会有什么反应,没料到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人家感情坚定得很呢!坚定得一块对付他这外人!
他们根本是天生一对!恶魔的组合,没有人可以拆散他们!
唉,算了,盛情难却,何况邵冰漾已经喝了她那一份,他再怎么样都无法不给这个面子,只得硬着头皮,说了声「多谢」,便把那碗中药汤灌了下去e
喝完后,他的脸皱成一团。
邵冰漾摆出担忧的神情问:「不好喝?可是这对身体很好,要不我请人再煮一碗,让味道好一点……」
「不!不必!太美味了!我是因为它太美味了而说不出话……」
邵冰漾松口气,一笑。「既然威尔逊先生这么喜欢,那我请厨师多做一点,让你带去吧。」
威尔逊欲哭无泪,心底默默发誓,这辈子他再也不敢在这位东方美人面前随便乱讲话了。
最毒妇人心啊!
威尔逊被邵冰漾整了一顿,没精打采地走了。
四物对他来说似乎太补,他饭后还流了鼻血,差点再被喂药,绅士风度毁于一旦。
邵冰漾玩得很乐,莫里森好气又好笑,晚上进了卧房后,不禁问她,「威尔逊怎么得罪你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
邵冰漾本来不计较这件事,毕竟那是外人,可是,想想她跟莫里森,到底算不算是自己人呢?
她神色有些黯然,良久以后道:「他说,你同意他追我。」
莫里森一愣。
邵冰漾扯了扯唇,想把这当作一个玩笑,却做不到。「我想,你的意思应该是随便他,反正我不会同意……对吧?」
莫里森面容一敛,陷入沉默。
他的反应令邵冰漾心很痛,喉咙发酸。
这像是他们之间唯一的窗纸,捅破了就没有了,届时冷风灌进来,谁都会疯的。
可是她控制不住,一个人的自我安慰始终是有极限的。
「莫里,我爱你。」
莫里森浑身一震,随即瞪大了眼,像是满脸诧异。
「我以为你知道的。」他的反应吓着了她,她以为自己表现得应该很明显。
莫里森不说话。
这个平时能言善道、长袖善舞的男人,只要每次谈到这方面的事,他总是沉默。
沉默得能教人沉没。
「我只想知道……你对我是不是也一样?如果说不出口,点个头就好,我只问你这一次……真的,往后都不问你了。」
或许她也没勇气问了。
这真的是最后一次。
他只要点头,点头就好,剩下的,就由她来表达。
可是过了很久,她依然没有等到她想听的话。
莫里森终于开口:「你应该听艾利克斯提过,我是在这里长大的。」
邵冰漾一愣。
「我从生下来,就被扔到这座宅邱,身边只有一个名叫艾玛的侍女,她是我母亲那里的人,做了一些错事,被赶出来。她对我并没有不好,但我们之间就只是主仆,没有任何交流。」
莫里森的声音很冷,没有起伏,毫无感情,像个冷漠的旁观者。
「我父母亲偶尔会出现……偶尔,他们一直是分别过来。他们看着我的眼神,像是看待一件多余的、不被需要的物品,但他们是我那时唯一的倚靠了,我只能仰赖他们对我的一点怜悯活下去。」
邵冰漾的眼眶不禁湿了。「我懂了……」
「不,你不懂。」莫里森打断她的话,继续道:「伍德家族只需要优秀的继承人,他们必须没有牵绊,不带感情,只需要能力……所以我才会找上你,我要你生下完美的继承人,这是我存在的意义,除此之外,什么都不需要。」
他不需要爱,不需要关照,不需要温情。
曾经有个人答应说要给他,可是她再也没有出现。
她甚至……遗忘了这一切。
遗忘了曾经有个人,在这座牢笼般的宅邸里等她来陪伴身边,他一直等、一直等、一直等……
等得一颗心从热到泠,再也燃不起半点温度。
邵冰漾的眼泪落了下来。「真的,不要说了……」
莫里森不理她。「我可以给你任何你想要的东西,钱也好、身分也好、自由也好,唯独爱情,我没有。」
因为没有,所以不能给,也无法给。
「如果你需要那种东西,就去找别人,像是威尔逊……」
「够了!」邵冰漾大叫一声。
莫里森终于停住。
她泪流满面,以一种他无法读懂的眼神看着他。
「为什么这么看我?」他不解。「这样不好吗?你还想要什么?」
邵冰漾没有回答。
她的眼神,说不出是恨还是怨。
或许有恨也有怨,但更多的东西掩盖了它们。
这令莫里森感到一种心脏被人掐住的疼,她的眼神穿透了他,又像潮水般涌来,他无法摆脱,一身统统湿透。
他觉得狼狈。
片刻后,邵冰漾不再哭泣,她抽了张面纸,整齐地摺成四方形,把一脸的泪擦乾。
她的手微微颤抖,于是她深呼吸,捧起水杯,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地喝着。
她的表现很反常,莫里森看得心慌。
「冰漾……」
「我没事。」邵冰漾开口道,声音有些沙哑。
「你……」
「我真的没事。」
她看起来真的没事,不过眼眶红了点、眼周肿了点、脸色苍白了点,但这种暴风雨前的宁静,反倒教人不安。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莫里森无语。
她扬起一抹笑。「放心,我真的没事,如果你担心,可以请人来陪我……一晚就好了,明早你就可以再过来,很抱歉必须赶你,但我肚子里还有个孩子,我跟他都认床。」
他没有移动脚步。
她说:「请你出去。」
莫里森无法说不,每回他们争执,都是他主动离去,这是第一次由她赶他。
他走出卧房,掩上房门,深呼吸,然后教人请艾利克斯过来,吩咐道:「看好夫人,她情绪不稳定。」
艾利克斯立即要邵冰漾的随身侍文进房陪伴她。
然后,他看着莫里森道:「少爷……」
「嗯?」莫里森挑起眉。
自从他继承伍德家以后,艾利克斯便极少这样唤他,因为他不喜欢,觉得那好像是说他的主宰者另有其人。
但这一刻,他没有斥责这位老管家,因为,他看见了艾利克斯担忧的神情。
「少爷……您没事吧?」
他没事,他能有什么事?
莫里森在书房里待了一晚,他原先想处理一些工作,却发现自己频频发呆,无法专注,索性放弃。
他坐在那张宽大柔软的沙发上,请人送来威士忌,最后喝了一晚的酒。
他盯着时钟,看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想到拍卖会当晚,他也是这样,看着时间,待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响起,她就是他的了。
收音机里传来一阵悲伤的音调,著名的英国歌手唱着——
Youalwayswantedmorethanlife
Butnowyoudon'thavetheappetite
Inamessagetothetroubadour
Theworlddon'tloveyouanymore
Tellmehowdoyouratethemorningsun
(你的生命里总有太多欲.望
但你却不一定能承受
那封捎给吟游诗人的信息
这世界再不爱你分毫
告诉我,你该如何迎接这清晨)
该如何迎接这清晨……
莫里森迷惘了。
可是晨光终究没等他想到答案,它擅自划破了漫漫长夜,带来教人不愿面对的明天……不,今天。
七点多时,艾利克斯敲响了书房的门。
「主人,您该准备上班了。」
准备上班……是啊,他只能去上班?伍德家需要优秀的继承人,他就是为此活到现在的,不是吗?
「我知道了。」
他没醉,只喝了半瓶威士忌,他连喝酒都喝得很顾忌,害怕宿醉影响了自己在公事上的表现。
莫里森起身,走出书房。
艾利克斯问:「要替主人把衣服拿到客房去换上吗?」
先前那回逃避和邵冰漾相处时,他是这么做的。
莫里森沉默了一会儿,问:「夫人起床了没?」
「起床了。」
「她有睡吗?」
「有。」艾利克斯想了想,终究还是加了一句,「夫人是一边哭一边睡着的。」
沉默良久后,莫里森叹了口气。「请厨房准备一点补身的食物给她吧。」
「是。」
莫里森原先考虑该不该回房,可是想起她说过,明早他就可以再过来,所以他便回房去。
邵冰漾已经盥洗完毕,她的模样和前一天没有太多不同,只是眼睛肿得更厉害,这令莫里森看得心里阵阵发疼。
他还来不及开口说些什么,邵冰漾已经走了过来。
「要换衣服吗?我帮你。」
她态度平静,好似前一晚两人的不愉快只是一场梦。
莫里森心底有些微微发慌,她越是这样,他趑觉得不对。
「你……」
如同过去这段日子的每个早晨,邵冰漾替他选好西装,让他穿上,在他穿衣时,她则挑选领带。
她当挑好了,莫里森也穿好了西装,两人总是这样合契。
邵冰漾上前替他打领带。
她打了一个漂亮的领结,并把他西装上的一点小毛屑以手拂去,然后仰头瞅着他道:「这样很好,我满足了。」
莫里森一愣。
「从今以后,我会扮演好伍德夫人这个角色,好好爱我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但我不会再爱你了,你也不用爱我……」说着,她亲了他一下。
这个吻很淡冷,如同她的名字,冰漾,教人寒进骨子里。
「很抱歉造成了你的困扰。」说着,她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路上小心。」
莫里森完全说不出话来。
莫里森不知道这是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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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漾牡丹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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