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在前碰不得 第一章

  喵——
  倪芝循着猫叫声来到叔叔家,慧黠灵眸染上惊慌,丰颊褪去红润,唇齿颤抖,瞠大双眼看着小叔叔为自己布置的灵堂。仍值壮年的他画了个大白脸,穿着寿衣,躺进敞开的、被架高的棺材下方,一旁还有火盆,正焚烧着纸钱。
  父亲是长子,底下有两个妹妹、三个弟弟。姑姑们全嫁到外地,只有大年初二才会回门,叔叔们在十年前就分家出去,到远方打拚,落地生根,只有小叔叔还留在故乡帮父亲打理地租的事,但也搬出祖宅,在两条街外建了处院落,算也住得近。
  她无法解释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就当是场梦,醒了就忘光吧。正当她想离开时,爱猫绮绮竟然漫步往灵堂走去!
  「绮绮!」倪芝以气音呼唤,拚命向爱猫招手,殊不知引回眸的竟然是在灵堂前准备施法的茅山术士,吓得她赶紧缩回树干後方。
  「怎麽回事?」倪叔叔想从棺材下钻出来,立刻被茅山术士制止。
  「想死就出来试试!」他冷睨,语气有说不出来的厌烦。「不过是只猫而已。」
  「喔……」倪叔叔躺回棺材底下,中年挺出的肚子卡得难受,但为了活命只得忍,只是心里还是有疑问。「大师,这事能成吗?」
  「成不成你等一下就知道。」茅山术士走进灵堂,刻意忽略坐在门口、尾巴缓慢而富有节奏地扫着地板的怪猫。他踢了倪叔叔一下。「脚缩进去点,要是让勾魂使者看出破绽,这招移花接木就没戏唱了。」
  「大师,我怕啊!」倪叔叔焦虑得很,双腿都发颤了。
  「怕什麽?你今晚大限,本就该死,不成也不蚀本。」茅山术士的语气真的很不耐烦,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总要有点道德。他吞了口气,和缓一点点地说:「没把握我就不会接这份差事,我使用的移花接木相传是当年姜子牙营救弟子武吉的方法,如果连这招都没用,只能用活人来替了。」
  「用活人?大师,你怎麽不用活人?我家——」
  「住口!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我才不做。还有三个时辰,我得布阵施咒,你没事就别开口,省得出乱子!」才刚和缓一下又马上破功大吼,要不是缺钱,他才不想接倪家这笔生意!财大气粗,死了不也乾净?
  倪芝在梧桐树後面看着茅山术士以柴刀对剖一根七节长的青竹,以朱砂在竹身内写字,再用红绳将两头绑紧。她眼力不错,还见到茅山术士在青竹外皮上,写下叔叔的名字跟生辰八字,放入棺材内。
  到底是怎麽回事?他说叔叔今晚大限?虽然这几年叔叔脸色差了许多,跟父亲站在一块儿,常被外地人误认他才是兄长,但除此之外,精神、体力都还行呀!哪有活得好好的人为自个儿设灵堂的?大大的「奠」字看来真不吉利,连她都感忌讳。
  「我已经将竹魂设好,待时辰一到,勾魂使者来拘魂,便会将竹魂误认成你的魂魄,待头七放你归门才会发现遭人移花接木。你就利用这段时间逃得愈远愈好,最好到一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改名换姓。记住,一旦有人喊出你的真实姓名,勾魂使者就会立刻出现将你带走,到时满天神佛,都没有一尊能续你的命,所以从现在开始,你最好忘记你的名字。」茅山术士如是说。「脚伸进去点,活腻味了吗?」
  「不腻不腻!」腻了还会请他来吗?「只是大师,我明早真的醒得过来?」
  「可以,我还要找你收钱呢。」订金连价码的一成都不到,如果不成功,他岂不亏大了?
  「那就好。」他才刚松口气,立马又提了上来。「敢问大师,我还可以活多久?」
  「你问题还真多!」茅山术士撇撇嘴,拿出符令问道:「七十岁够不够?」
  「七十太少了,九十行不行?」他万贯家财,七十还花不够呢!
  「我说七十就七十,少讨价还价。」他还没用过移花接木大法,师父只说这招能续命,也是师门唯一传下来的续命方法,但没说能续多久,天晓得後头会出什麽事?活愈久,问题愈大。如果不是缺钱替灾民搭便桥,他不会拿出这招压箱宝,还特地坐了两天的马车颠到这里来。
  「明早给钱,我多加你二百两,行不?」
  「……九十就九十。」茅山术士在符令上写下九十岁後,搁在桌上。「等会儿我挂上招魂幡後就会离开,在你家四处布八卦阵,让肉眼凡胎之人无法闯入後院,等鸡鸣一响,你把桌上的符咒跟青竹化了,撒进活水里。还有,从明天开始,你的命就是多的,记得常行善事,切莫杀生。」虽然有令下人不得靠近後院,但难保今晚不会遭贼。
  「我一定记得,多谢大师开示!」只要能活下来,他什麽事都干。
  茅山术士挂好招魂幡後,走到灵堂外想抱起绮绮,倪芝在树後见状倒吸一口凉气,以为绮绮就要惨遭不测,不料牠竟伸出爪子,狠狠地抓了茅山术士一把,疾奔上墙,猫眼在夜里闪着骇人绿光。
  「畜生就是畜生。」茅山术士拔出桃木剑朝绮绮比划了两下。「最好别再给我下来,不然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倪芝吓死了,以为他朝绮绮施法,幸好没发生什麽事。茅山术士离开後院,牠还在墙上好端端地坐着。
  她蹑手蹑足地走向围墙旁,幸好这里离她钻进来的破洞不远,动作快点,叔叔应当发现不到她。「绮绮,下来,我们回家。」
  倪芝朝绮绮伸出双手,时不时地转头看看躺在棺材下的叔叔有何动静。待越久她浑身越不舒服,今天就当是场梦,明早醒来统统把它忘光!
  绮绮喵了一声往下跳,却不是落入倪芝怀里,而是从她身边掠过,往灵堂的棺材底下钻,惊得倪叔叔一头撞上棺材底。
  「什麽东西……疼死我了!」他摀着头,心想勾魂使者还要一、两个时辰才会出现,出来看看应当无碍,便爬了出来,正巧与奔来想抱走绮绮的倪芝对上。「小芝,你怎麽会来这里?!」不是说把四周都封上了吗?他思考了下,通了。「原来大师说的猫就是你的?」
  倪叔叔阴恻恻地走近倪芝,苍白的脸、黑透的寿衣,吓得她节节退後。
  「我……我什麽都没看到,我什麽都不知道……我只是来带绮绮回家的,这就要走了——吓!」倪芝冲进灵堂,飞快地抱起爱猫想离开,才一转身,倪叔叔就捉住她的衣领,死不放人。
  「你都看到了,我怎麽能放你回去?万一把我的秘密泄漏给第三人知道,我还有命活吗?」
  「不会的,我不会说的!叔叔,我是你的侄女,怎麽会要你的命呢?我绝对会守口如瓶的,求你饶过我吧!既然你都要到外地去了,还怕什麽呢?」倪芝死命挣扎,都不知道叔叔的力气这麽大。
  「你果然都听见了。虽然你是大哥唯一的女儿,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不要怪叔叔,最多让你死前当个明白鬼。」劫难当前,什麽亲情道义,在他眼里都不重要了。「十年前,有位高人游历至此,你父亲曾让他为你批命,说你际遇非凡,後福不浅。我私下请他为我排流年,竟写到我三十九岁就搁笔不写,他说後面不必算了,便起身离开。我当下还意会不出,後来想想,这不就表明我只能活到三十九岁?三十九……我的人生怎麽能在三十九岁就结束?」
  「人定胜天,说不定他是怕把你一生的流年排完,反而阻碍了你的脚步,你别想差了。」倪芝掐心眼算了算,今年叔叔正是三十九岁。
  「你这丫头脑筋转得挺快的,难怪大哥把你当宝,都十八了还舍不得把你嫁出去。」他把倪芝拖进灵堂,掐着她的脖子按在棺材上。
  绮绮护主,以爪子抓他,却被他一把甩打到墙上,落了下来,一动也不动。
  「绮绮!」倪芝像发了疯似的,开始捶打倪叔叔。「放开我!你这丧心病狂的家伙!竟然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不惜伤害自个儿的亲侄女,你还是人吗?」
  倪叔叔一时间也感到错愕,茅山术士才刚叮咛过他切莫杀生的,可做都做了,这时候还管得着那麽多吗?大不了明天开始多行善事弥补回来。
  「我就怕我不是人。如果你找了十个算命仙,每个都跟你摇头说只能活到三十九岁,你怕不怕?我不想死,我还年轻,我不想死!今年过完年後我有多害怕你根本无法体会,好不容易找到一名道士愿意替我续命,还只能在我大限这天才能设阵施法,我怎麽能在此时出差错?我没时间了,要怪,就怪你自个儿运气不好,这时候闯进来。」倪叔叔手劲加重,倪芝的双目逐渐迷茫。
  「你……不得好死……」意识丧失前,倪芝只来得及说这句话。
  「哼,什麽不得好死,我要活得比世上所有人都快活!」倪叔叔气急败坏,赏了已无法动弹的倪芝一巴掌。「啧,该把她藏哪儿好?」
  倪叔叔脑筋一动,想到茅山术士说竹魂没效就得用人,不如把倪芝放进棺材里,看能不能替他挡下这个煞?反正棺材下躺了他一个活人,棺材内再摆个人应该不影响阵法才是,就算她起不了挡煞作用,青竹还是在的。
  相信茅山术士已经是豪赌的行为了,他不怕再赌一回,况且也没时间让他犹豫了。倪叔叔将倪芝放进棺材内,先以白布覆上她,再把青竹搁到她身上。
  正当他要躺回棺材下时,想起桌上的那张符咒,他又站起身,走到案桌前,提笔加了一撇——
  九千岁。
  日正当午,许靖跟父亲正以扁担挑着三牲四果、几碟青菜,来到平常耕作的农地。向南处的田埂旁,有间高度只到大人腰际的小庙。
  这间王家小庙建立多久已经不可考,传言有两种说法,一则是这间小庙的亡魂原是这块地的主人,子孙不肖,吃喝玩乐,将田产变卖,王老先生死後怨气不散,导致这块田明明在肥水之地,却寸草不生,经过高人化解,达成阴阳共识,由耕作其田地的人供奉其亡灵。许靖一家已在此佃农四代,便将这承诺接续下来。
  另一说法则是一位姓王的年轻人,路过许家村,乞食不到,活活饿死在农地旁,死後怨气作祟,其他就与第一则传言相去不远了,皆是耕其地,祀其魂。
  「爹,我来就好,你到一旁歇息吧。」许靖搁下扁担,笑意淡然,气度自若如春风,就算一身粗布衣裳,也有股说不出的飘逸。他迅速将牲礼祭品摆好,三牲前,菜居中,鲜果置於後。「其实这点小事我来就可以了,你没必要跟我一起出来,中午日头烈,小庙旁又没栽树,何必折腾你自个儿呢?」
  许父白了儿子一眼。「是谁去年顾到让野狗把鸡给叼了的?」
  「……是我。」许靖搔搔头,俊秀的脸庞上出现羞意。对农家来说,连鸡蛋都是宝,少了一只鸡是天大地大的事,难怪父亲念了一年还在念。这事是他不对,他回不了嘴。「你多喝点水,别热着了,点香、烧银纸的事我来就好。」
  父亲身体不好,为了生计,肩酸腰疼还是坚持下田。他们家还得缴地租,光靠许靖一人要种这麽大片地,就算还年轻,收割时也是会累去半条命的。
  许靖点了香,跪在王家小庙前,呢喃着祈求平安、丰收之类的话,安好香炉,便到田埂另一头折了蔗叶回来编蚱蜢,消磨时间。
  岂知他坐到小庙旁,往内探看清香烧的情况如何了时,蓦地一惊,手划过蔗叶边缘,冒了血珠,但他似乎不觉得疼,负伤的手指指入庙内,鲜血顺着指身滑进掌心。
  「爹、爹……我……」他一句话都说不好,许父巴了他後脑才让他正常点。「我们供奉的王前人,应该是男的吧?」
  「是啊,有什麽问题吗?」不管是哪道传说,都是男的没错。
  「可我看到怎是个女的?」许靖揉着眼,正巧把鲜血揉了进去。「唔——」他死命地眨了眨,才可重新视物。「有个女的在吃供品,看起来像饿了很久。」
  女鬼搁下手里煎得酥脆的鱼,张大嘴看着他。「你瞧得见我?」
  许靖点点头,他还瞧得一清二楚。只是父亲诧异的神色让他顿时回魂。
  「爹,我是不是见鬼了?」
  「……是。」许父扯着嘴角,登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儿子资质特异,从小就瞧得见另一个世界里的人,常常半夜里爬起来摇醒他们夫妻俩,替好兄弟喊冤,要他们帮忙告官平反,还说曾祖父回来看他乖不乖,赏他糖吃,果然掌心摊开,躺了两颗糖球,吓得夫妻俩连作好几夜恶梦,只好带他到庙里,看能不能封了他的天眼,可惜庙祝只会解签诗,压根儿帮不上忙。
  资质再特异都是自个儿的孩子,看他因为瞧得见阴间的朋友而被村里小孩排挤,常常被人用石头砸得头破血流回家,做父母的怎麽舍得?只好怪自己没把他生得普通点。
  幸好许靖长到七岁时,当年处理王前人事情的高人弟子特意过来巡查是否一切仍安然无恙,才请他帮忙把天眼封起来。除了跟许靖命里有缘的亡魂外,他往後就像个普通人一样,察觉不到无形之物。
  只是他到七岁天眼才封,村里的人都以为他说谎,不信他已与常人无异,多半碍於情面敷衍个几句,恭喜总说不入心。
  这一切都要怪他,曾要儿子假装瞧不见鬼魂,然而就连大人都无法时时防范,更何况是名孩童?不过几天便不攻自破。
  许家村人口四、五百人,只有村尾的阿强敢与许靖当朋友,遑论把闺女嫁进他们家了。就算从小让他读书写字,练得一手好书法,家务农活更难不倒他,身形精瘦颀长,五官端正俊秀,脾性良好温润都没用,已经二十五了还打光棍,实在让他们两老担足了心。
  「把纸钱烧一烧,我们快回去吧。」好不容易大夥儿对儿子的戒心才放低了一些,此刻又瞧见无形之物,怎麽想都不是好事。要是又揪着儿子喊冤,不下三次他一定心软帮忙,这种阴德让别人积去,他儿子最好平平顺顺过完这辈子就好。
  「爹,香还没烧完啊。」许靖看着庙里穿着华服的女鬼,双眼瞠如铃,流露惊慌,如芙蓉盛开的容貌被恐惧扭曲,无血色但形似小元宝的唇瓣微张着,像只被猫压着尾巴的小老鼠。此时她正抓着煎鱼怯生生地缩在角落,惊恐地看着他,模样看来可怜极了,他於心不忍。
  看她衣着,生前应该是享尽荣华富贵的姑娘,落得如此狼狈下场实在唏嘘。做人不能雪中送炭,至少也别落井下石。他心一软,柔声安抚女鬼:「你慢慢吃,既然王前人没出来制止你,应该是允许你的行径。别怕,我们不会害你。爹,我们就别催促她,让她饱餐一顿,等会儿再收吧。」
  「你啊,就是太好心。」许父语气中满是无奈,但换个方式想,如果儿子不好心,可能恨尽村子里的人了吧。「随你吧,别把她带回家就好,也别让其他人知道你看得见她,尤其千万别让你娘知道。」
  「我晓得了,让娘知道天会塌的。」许靖笑了笑,坐到小庙门口,捡回蔗叶继续编着蚱蜢。帮他封了天眼的高人曾说过白天也是有鬼出没的,避着太阳就好,还问他有没有被吓过?其实他记忆中遇到的鬼都不错,就算捉弄他,也是无伤大雅的玩笑,还有鬼朋友见他被邻人小孩欺负,替他移树枝绊倒欺负他的人,为他出气。
  庙里的女鬼看起来没有戾气,没有恨意,就是单单肚子饿而已,只要她不作乱,用不着驱赶她。再说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想赶她走也没这麽容易,不如就和平共处,彼此留个好印象。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鬼是人死後变的,七情六慾什麽的都还留着,一样适用。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女鬼的敌意在许靖的安抚下褪去不少,吃饭的姿态也优雅起来,衬得上她的衣着。她好奇地看着他手里逐渐成形的草编蚱蜢,伸手去碰,却被他戴在手腕上的佛珠阻拦,手像烧焦似的疼。
  「好痛……」
  她横眉竖目,眼底泛着水光,气冲冲的样子在许靖眼底看来是无比的爱怜。她应该死没多久,不知道法器对亡魂很伤,讨了苦头。
  「别怕,我拔掉就没事了。」他把佛珠收进内袋,朝她扬了扬蚱蜢。「喜欢吗?」
  她怒气未消地点头,还是想着刚才那串佛珠。「那很痛。」
  「我知道。幸好王家小庙是间阴庙你才能进来,如果你乱闯其他寺庙或寻常人家,光是门神就够你受的。」他家原本没有贴门神,钱都不够用了,哪里能请人来雕?要不是他半夜闹腾,逼得他爹非买神荼郁垒的画像回来贴不可,情况才好转。原来门神的威力也不容小觑呢!他把编好的蚱蜢放到掌心上让她看。「我姓许名靖,言午许,立青靖。你呢?」
  女鬼摇摇头。「我忘了。」
  「忘了?你看起来刚死不久,鬼气不重,居然连自个儿的名字都忘了?是生前重病,昏迷很久吗?」许靖开始乱猜测,他还没遇过失去记忆的亡魂呢,通常在世间徘徊不去的,不都有事未完成吗?
  「我都不记得了。」女鬼吃完了鱼,撑颊看着他掌上的蚱蜢。「编得真好,没想到你有一双巧手呢!」
  「呵,我还会缝衣服呢,这不算什麽。」许靖搔搔头。常年农耕下来的十指指节都像树筋一样突出,跟他的长相不算搭配。他知道自己这辈子除非搬出许家村,不然娶妻的机会少之又少,所以女人会的除了生孩子外,其他的说不上专精,但都会上两把,尤其藤编最上手。「我还会编蝉呢。等我一下,我去采蔗叶编给你看。」
  许父见不到女鬼,见儿子对着空气说话,一下子拔佛珠、一下子现蚱蜢,现在又去采蔗叶编新花样,真的有股莫名的心酸。这女鬼年岁应该不大,才让儿子起了移情作用,把渴望玩伴朋友的心情转嫁到她身上。
  他不禁红了眼眶。许靖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就算他看得到无形之物又如何?他又不会害人,不会减人寿命,为什麽大夥儿防他跟防洪水猛兽一样?会和他自在说话的外人,说难听点只有鬼了。
  「好了。你瞧,像不像?」许靖把蝉跟蚱蜢放到香炉旁,见她嫣然一笑,竟有说不出来的满足与骄傲。学了一手草编动物的功夫,她还是他头一个展示的对象。爹娘务实,学草编就是要做竹篮、藤椅才有用处,因此在家他只编器具,连父亲此刻戴的斗笠都出自他的手。而阿强壮得跟只熊似的,想到要编蚱蜢给他看,就浑身不舒服。
  「像,像极了!你真的好厉害!」女鬼乐得拍手。「我只看过捏面人跟画糖,没见过草编呢,可惜我拿不起来。」她捞了几次,每次都穿体而过,失望极了。她看着自个儿的掌心,十分不解。「我怎麽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一时冲击过大,忘了也不奇怪,再过一阵子就会想起来的。放心,帮助过我的高人曾说,没有足够的意志,不会留连在这世间,你一定有什麽事情未了。」年纪轻轻就送命,看她长发披肩,在头上盘了几道秀气的小发髻,以做工精细的玉石头饰点缀颜色,生前该是待字闺中的姑娘,可惜啊。
  「阿靖,日落西斜,该收一收回家了,别让你娘出来唤人。」许父难得见儿子有谈话的对象,实在不忍心制止,可再说下去天就要黑了,使不得。
  「也是。姑娘,我烧完银纸就要收拾回家了,你看还有什麽想吃的就尽快吃。如果王前人还在,待他收到纸钱,看能不能商量分你一点,鬼在地下也是需要用度的。」听说枉死城跟阳间没什麽两样,里头的亡魂也有买卖。
  她面有难色,听到他要回家时,心里一阵纠结。「我能跟你一块儿回去吗?」
  「啊?」许靖吓得眼珠子都要滚出来了,幸好父亲听不见她说的话,不然活活吓掉半条命都有可能。「可能不方便耶……」
  「是喔,那就不勉强了,你忙去吧。」女鬼嘟着嘴,背过身去挑菜吃。
  如果她还活着,带个黄花大闺女回家才需要怕双亲跟左邻右舍的逼问吧?她有记忆以来,在这个村子里晃了两、三天,只有他才看得见她,把她带回去又不会碍谁的眼、占谁的位!
  原来这就是孤魂野鬼的滋味,难受死了……又不能靠睡觉打发时间,鬼跟人一样也是有败类的,要是遇上色鬼那她该怎麽办?
  她为什麽会落得如此下场?连自个儿的死因都想不起来!女鬼忿忿地捞着草编的蚱蜢跟蝉,连边边角角都没沾到,反而是替自己捞回了满肚子的怨气。
  可恶……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原来鬼也会哭。
  许靖听到了啜泣声,挺不舍的,可是除了不舍,他又能给什麽呢?总不能把她带回去吧,家里可是有贴门神的。为了她把门神撕下,肯定把家里搞得鸡犬不宁,他不想见到爹娘成天提心吊胆,担心鬼是不是在他们旁边绕、吹着凉气。怎麽可以对陌生人好,对自己人却苛刻呢?
  所以他能给的,最多就是同情她的际遇。人鬼殊途,她该走的不是这条路。
  烧完纸钱,确定火焰都熄灭後,许靖将供品装进筐篮内,以扁担挑上肩,一前一後,跟许父就着斜阳回家。在燃起第一张纸钱到他离开,都没有再和女鬼说上一句话,连眼神都不交会。
  「小器鬼!又不是巴着你不放,看我一下是会死吗?」女鬼在小庙内嘟囔着。这两天她遇到过几个同类,可能鬼当久了也有所谓的眼界,瞧不起她这名甫入世的小鬼,完全不提点她当鬼该注意什麽,只会酸她的衣裳跟发饰。唯有这间小庙最乾净,什麽都没有,反而还有股气在保护她。「王前人,我无处可去,你就好心点儿,分我个位置窝着,改天我有能力,一定会报答你的!」
  她双手合十拜了拜,看到香炉旁的蚱蜢跟蝉,心里就难受,还以为认识了个可以依靠的朋友,看来不管当人当鬼,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了。
  女鬼哀凄地想着。

招商银行股票走势和K线图分析预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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