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如何被他逼到了极致,都还是记得夜夜前来为他添油掌灯。
逗着、逗着,目光放在她身上愈久,越发移不开,成了瘾。
也因为目光始终看着她,才会看见她的目光是看着另一人。
无论他再如何望着她,她也不曾回眸瞧上一眼,正如她全心望着的那个男人,也不曾回头,看见她的浓情密意。
他一腔恼意,只能激她、欺她,至少那样,她还会多少瞧他一眼,然而真正激出了情绪,在那双冷瞳里读出恨意,他反而更痛更慌,不知所措。
那时,慕容韬无巧不巧,一语重重敲进他心头。
她性凉,若他也是如此,只会将她激得更远,他必须让她感受到一丝暖意,她才会愿意接近。
就像——她每夜掌灯,为他阴暗的天地带来一束暖亮。
换了另一种身分与心情,与她逛街闲聊、执手笑语、水灯为她祈求好姻缘……原来,不必恶言相向也很好,原来,快乐如此简单。
偏偏,她是慕容韬的。
所有他想要的,全是慕容韬的。
年幼时,盼着父母偶然想起他,给他一丝丝关爱,他就能满足;而今,是盼着莫雁回的笑、莫雁回的心。
一回、又一回,只要顶着那个身分,她便愿意对他好,给他暖暖温情,可是一旦回到现实,傍身的永远只有驱之不去的冷意。
即便是虚幻也好,他也想沉醉在那虚假的温存里,拥抱由她那偷来的情意,自欺自人。
再怎么不愿承认,慕容韬的一切……他其实很稀罕,因为盼不着,伤得痛了,才故作无谓。
于是第二回,他再度涌现那样的想法——若无慕容韬,多好?
无人知晓,这对感情甚好的主仆兼未婚夫妻是怎么了,之前闹得人仰马翻,硬是要娶,如今佳期将届却临时喊停,怎不教众人错愕万分,摸不清这两人在搞哪一出?
「婚姻并非儿戏,岂容反反覆覆,家主迎娶属下,已是贻笑大方,今日若又徒添他人笑柄,日后要再迎娶,已是万万不能。」
长老们都逮着把柄撂话了,说得白一些便是——今日不娶,往后要再想娶莫雁回也没门了!
有什么差别呢?横竖是寡妇死了儿子,也没什么日后可指望了。
走出厅口,见她立于阶下,相信方才那知已听得分明。
她动也不动,冷颜如霜,他等着、等着,等不到她一言半语,心也冷了,放掉期待,伸手撕了厅门上贴的囍字窗花,揉进掌心。
「到房里来,我们谈清楚。」
她顿了会儿,还是跟上前去。
他进的,是慕容韬的寢房,她随后而入,见他负手立于窗口,一如那些个立于园中、远眺不语的姿态。
那时她总猜测着,他心里头正想些什么?如今看来,想的怕是条条算计,如何欺得她密不透风、如何陷得家主万劫不复吧?而她,竟还可笑得怜他一身苍凉寂寥——
「雁回,你爱过我吗?」
她浑身一震,愕瞪着他。
他凭什么?在做了这件事、如此欺她伤她之后,还有脸这般问她?!
「你无耻!」她疯了才会为这泯灭天良的禽兽动心!
「是吗?」答得真是毫不犹豫啊!
「我想了许久,有些话,一定得同你说清楚。我弑兄、夺权,这些都是事实,我也没想要辩解什么,天下人尽皆唾骂,我也能一肩担下,可雁回,我图的不是权,是你。你要控上千万条罪都可以,唯独这狎玩之罪,我说什么都不认。」
他回眸,对上她震愕的眸,涩涩一笑。「怎么?很意外吗?就你能爱他,我就不能爱你吗?我爱了很久、很久,只是你一直都看不见。」
他在赌,赌他献上真心,坦然相对,不再迂回相欺,结果又会是如何?
他已没有办法,像是穷途末路的赌徒,凭着手中最后的一点筹码,孤注一掷,那是他仅有的尊严,以及一颗真心。
输了这一注,便是一无所有。
「你说……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他弑兄、夺权,是为她?家主的生死未卜,也是因为她?!
他甫上前,未及多言,便教她一掌恨恨挥去——
「慕容略,你这混蛋!」
「这就是你的回答?」颊畔泛开热辣辣的疼,他没去抚,定定瞧她怒容。
「你爱一个人的方式,就是陷我于不义?若今日家主真遭逢不测,你要我如何对得起他?」
「我没想过要他死。后来的一切,并非我能掌控。」
「你在玩命,玩的是家主的命,当真会天真以为世事皆能尽如你掌握?任何一点意外,都会教他死无全尸!」可他还是赌了,赌得两败俱伤。
但她又怎知,他也赌上了自己的命,她眼里,只有慕容韬的伤,看不见他也一身的伤。
「错已铸成,多说无益。雁回,我只问你,若他仍在世上,我顷力将他寻回,这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吗?我将属于他的一切还给他,什么都不要,只要你,你跟我走,好吗?」
「这是威胁?」
「是请求。问问你的心,这一段日子,甚至是你不曾觉察的那些过往,虽是顶着他的身分,我依然懂得如何使你开怀、喜乐,不是吗?难道不是他,便一点意义也无?」
她静默了。
曾经,她口口声声说,一张脸无法代表一切,到头来,仍教那张脸的表相所欺,将过往那番信誓旦旦的言语狠狠砸回她脸上,难堪、羞惭……教她一句话也驳斥不了。
说到底,她也是那种肤浅无知的女子,他说的一点也没错。
如果有一回,她曾经认出他来,是不是这一切便不会发生,更不会让他以为如此便能取代家主,以至于犯下无法挽回的弥天大错。
这一切,她难辞其咎。
若说他是元凶,她便是祸根,他的罪,她也得担上一半,若是威胁,她别无选择,为家主,抵了命也不足惜,可这般温言软语,她却是纠结痛楚,无从应起。
她还有什么资格?在教家主受尽苦难后,她这引发一切的祸首,还能够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允了他?
「不。」她做不到。
慕容略闭上眼,抵上窗框,默然不语。
早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仍然无法不让她拒一回便痛一回。
输尽最后这一注,他已己孑然一身,没什么能再失去了。
也好,从此以后,便再也无所顾忌。
沉沉吐出胸腔那口屏住的气息,柔软温情收得干干净净,冷沉眸底,只剩一片寒漠。「既然我的真心你弃若敝屣,那便是逼我对你使强了?好,莫雁回,我说过要你,你无论如何都得是我的——你允了,我听你的,倾力寻他,代他守住这一切,日后完壁归赵;你若不允,我就闹它个天翻地覆,死也拖慕容韬陪葬!」
「你敢——」
「我有何不敢?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还有什么不敢?!」
「你这禽兽!他是你大哥,他如何待你,你难道——」
「又如何?」走到这步田地,真寻回慕容韬,还会认他这亲弟吗?只怕是恨之欲死,他还顾忌什么?
「等等!」心知他这极端性子,说出了口必会言出必行……她一咬牙。「我允!成了吗?」
他顿住步伐,背身立于门边,涩然苦笑隐于嘴角,她瞧不见。
一直以来,都吸慕容韬,方能掐住她死穴,从未变过。为了那人,她可以连死都不怕。
他算什么?一腔真心、软言苦求,都不及「慕容韬」三字那般轻易影响她。
不了,傻一次便够,他再也不会送上一颗真心,任人践踏蔑视,要他狠,他便狠到底,横竖在她心中,他根本不是人,要怨要恨都由她去。
冷然回身,探手扯她入怀,不带一丝情绪地压上软唇,她本能探手抵上他胸口——
「你可以推开,走出这道门,我们就没什么好谈了。」
掌心抵着,终究没使劲,他复又张口覆上她,激狂力道咬痛了她的唇,血腥气味蔓延在交缠的唇齿间,她连哼也没哼一声。
他一怒,将她压入床褥,野蛮地扯去衣衫,略去了她不稀罕的呵怜与疼惜,直接撞入腿心深处,干涩的甬道,每摩擦一分皆是疼痛,她收也不皱,默不作声由他去。
他压在她身上,身心尽是一片麻木。
为何会如此?他也不懂,曾有的缱绻欢愉已不复在,只剩相互撕扯的伤害与痛楚,为何他会让自己陷入如此可悲的境地?
原来,强求着一个不要他的女人,就是这种滋味。
胸口堵塞得无法呼吸,他猛然退开。「你不要我,自有人肯我,我不屑碰一具活尸。」
拢妥衣衫,没再瞧她一眼,撑着一具骨架未垮,昂首远离她,尽管里头,早已是腐尸烂肉。
他当真如此不堪,不值得人去爱吗?
他不服,怎么也无法接受,自己会输得如此彻底,打出娘胎起,分毫之差让他输尽人生。生平头一回动心,伤得惨惨烈烈,连慕容韬一根毫发都不如。
无妨,她不爱,他找别人来爱。
人在走入绝境时,往往会做些荒唐事,正如此此刻的慕容略。
最初,他烂醉于秦楼楚馆间,抱了一名神容颇似莫雁回的女子,只因她给了那人吝于给予的一记笑,冰冷失温的身心只能藉着拥抱那具温软躯体,驱离那空得发慌的凉寂。
瞧,他并没有差到一败涂地,还是有人愿意抱他的,不是吗?
可那是财势堆叠而出,青楼伶妓不就是趋附权势,逢迎卖笑,毫无真心,他看着那些虚情假意的笑,纵情过后,只觉更加空虚。
于是,他开始逢场作戏,梨园名伶、孀居寡妇、豆腐西施……玩得比谁都狠,行径一日比一日荒唐,回不了头。
谁诱谁、谁玩谁、谁伤谁,又何妨?他一点也不在乎,至少,在抱着那些人进,他能感受到一丝丝那人给不起的柔情与密意。
酒醒花间,一晌贪欢。
只要不是她,他就能看见身下女子婉转承欢的媚意;只要不是她,他讨得了任何女子的欢心;只要不是她,就不会被冷漠拒绝……他可必非要她?
肢体热烈纠缠,正待逞欢,鸨母慌乱的呼喊声往这儿传来,不一会儿,门板被推开。
那一瞬间,他直觉要退避,忽而又觉得——何必?一无名二无分,又不是醋妻寻衅,他慌什么?人家可比他还要更无谓。
他不闪不避,迎视门前那张冰颜。「你来做什么?」
「有话跟你说。」
一张木然无绪的脸容,会比身下美人更诱人吗?凭什么以为一句话他就得乖乖配合?
「那就去外头等着。」等他玩得尽兴了再说。「不等也行,你大可以走,没人拦着你。」
她瞧了他一眼,默然退离房门。
真走了吗?她若肯多说一句,甚至姿态软些,他也就——停!想这做什么?又不是不知,那人从不曾为他让步,捧上正妻的名分她都不屑一顾。
一腔郁怒无处发泄,他行径比往常还要来得狂肆,存心要教外头那些人听见淫声浪啼,等不了更好,走了便不教他心烦。
缠闹过一回合,只觉索然无趣,他乏了,推开身上的女子,迳自下床擦身,穿回衣物,坐在桌前有一杯没一杯地灌酒。
鸨母敲了门进来,迟疑地对他说:「她一直守在那儿……总是有些不妥,教姑娘们也不自在,有什么事,是不是先谈妥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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掠妻 上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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