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的一切本不该是我的,当年我厌倦贫穷,不顾幼庭姊的善心收留,反而使尽手段勾引她的丈夫,因为我以为麻雀变凤凰,能从此飞上高枝过好日子,却原来,我硬是挤破了窗,老天爷便毫不留情地把我的门扇封死。
「我不快乐,这十五年来,我每天都过得战战兢兢、小心翼翼,我告诉自己,只要生下一个孩子,命运就能逆转,于是我用尽方法,不管科学的不科学的,荒谬的、无知的……可到头来,天不如我愿,祂不肯替坏女人的幸福背书,于是我生病了。我明白,这是报应,老天爷在惩罚我的贪心。」
她说得太急,胸口喘息不定,卢歙连忙端来开水喂她喝下。
他轻拍她手背,安慰说:「大姊,你不要想太多,过去的事情既然无法改变,你专心养病就好。」
「不对,必须改变。我快死了,我要死去之前把奇邦还给她们,不然九泉之下无法安心。阿歙,你可以帮我找找奇邦的女儿和前妻吗?我要找到她们,向她们道歉、赎罪,我不要带着满身罪恶离开人间……」她死死地抓住弟弟的手臂。
卢歙看着她骨瘦如柴的手指,无奈叹息。怎么还回去?时光变迁、人事已非,人变心亦变,当年她们在乎的,如今已经不看在眼里。
「姊……」他想再劝几句,但她没有耐心听。
「阿歙,你不肯帮我吗?」
这件事她求过奇邦,他只轻轻讲了句,「别乱想,安心养病。」
同床十几载,她怎能不明白,奇邦性子厚道,对她,他又岂不埋怨?只是他惦着自己错,不让难听话出口。
「阿歙,你帮帮我,我快走了,我一定要在死前见她们母女一面。」
找她们轻而易举,只是见一面……
「阿歙……」
他拍拍姊姊的手,安慰她,「我会尽力的。」
听见他的话,卢可卿松了口气。「谢谢你,阿歙,我真的希望自己在闭上眼睛那刻,心无罣碍。」
卢歙点头,扶着大姊躺平,替她拉拉棉被,在耳边轻声说话,说他们小时候、说乡下生活的趣事,他不停说着,直到她虚弱地闭上眼睛沉沉入睡,才离开满是药味的房间。
「妈咪,快一点,要迟到了啦。」
听栩栩扯开嗓子对着房门喊叫,刘若依手一抖,口红画出唇外,她拿出面纸把口红擦掉,本想重画的,想想算了,如果董事长想叫她走路,不会因为她的口红颜色不错就让她留下来。
这几天,董事长心情相当糟,总经理也一样,一天到晚找设计部的碴,昨天连「真不知道公司花大钱养你们这群废物做什么」这种八点档才会出现的话,都从留洋、自认高人一等的总经理口里讲出来,今天不知道还会有什么恶毒的话准备撞击她的耳膜。
真搞不懂卢歙在想什么,两家公司都签了合约,曜林百货为什么迟迟不让他们进柜,这和她有关吗?
不会的,他不是公私不分的人,所以说到底还是她的错,她该为设计部的图稿据理力争,不该迁就总经理那个大外行的意见,现在如果要找代罪羔羊,她肯定是排头号。
想到卢歙,她的头更痛了。不知道他哪里弄来的手机号码,成天打电话来烦,如果有重要的事,就算了,偏偏都是些芝麻小事。
比方他说,看见路边有人在卖仙人掌,本来想买,又想起栩栩说小刺刺已经变成大刺刺;比方,他很害怕秘书的口红,每次她说话,他就会想起血盆大口,他想问,为什么女人乐意花钱丑化自己?又比方,东区那间曜林百货楼下有家卖牛肉面的,那个牛肉比橡皮筋还坚韧,要她去逛时千万别乱花钱……
为了这些个小事,他可以一天打上七、八通电话,就算她生气,他也会无辜地说:「我只是想让你习惯我的声音。」
她会不知道他的阴谋?先适应他的声音、再适应他的存在,慢慢地,他又要像细水般渗入她的心,让他成为不可或缺的重要存在,唉,他总是用这一招……
于是她拒接他的电话,可他到处借手机,不同的新号码,让她胡里胡涂接起,胡里胡涂听着,再胡里胡涂挂掉,她生气了,不管会不会错过重要电话,她硬是关机,然后简讯塞爆了她的信箱。
他送花到公司、寄礼物给她、到公司楼下接她……时不时的惊喜(或者说是惊吓更为恰当)让她一个头两个大,她不断强调自己对婚外情不感兴趣,他却笑笑回答,谁要跟她搞婚外情,别想太多,他不过是想和老朋友再续友谊。
有人可以这么霸道地单方面决定要不要再续友谊吗?
他到底想怎样?难道非得要她挑明了说,他们之间隔的是千山万水,她和他是「不可能」乘以「不可能」,还是直接告诉他,她已经决定重回栩栩父亲怀抱,教他别插足在他们夫妻之间?
「妈咪!」栩栩又喊。
刘若依回过神,看一眼口红,想到卢歙对女秘书的批评,摇摇头,把口红塞进皮包,打开门,牵了栩栩往楼下走。
周宇节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看见两个女儿下楼来,他笑着说:「依依,今天晚上……」
话没说完,她冲到沙发后头,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重重亲了下,接话道:「今天晚上是妈妈的生日,我知道你们要去吃浪漫的烛光晚餐,去吧,栩栩今天晚上跟我喽。」
「谢谢。」他被依依调侃得脸红。
她想了想,在他耳边轻声说:「爸爸,我才要谢你。」谢谢他爱母亲,谢谢他用包容与无止境的爱教会她宽恕。
「依依,不要再撒娇了,快去吃早餐。」
幼庭从厨房里走出来,无奈地盯了大女儿一眼。大的比小的还会赖床,真不知道她这个姊姊是怎么当的。
「爸爸,妈咪瞪我,她嫉妒我们感情好。」
刘若依没去吃早餐,反而又把脸往他脸上贴,栩栩看姊姊这样,也有学样学样地坐到他大腿上,抱住他的腰。「爸爸,妈咪瞪我,她嫉妒我们感情好。」
周宇节让两个女儿腻着,一脸的满足,对他而言,天底下最大的幸福就是这样了。
用手指戳戳他怀里的小家伙,她说:「栩栩,下去!不准和我抢爸爸。」
「妈咪,走开!不准和我抢爸爸。」
幼庭看着几乎每天都要上演的「抢爸爸」闹剧,忍不住笑出声来,随即双手扠腰,目光向女儿杀过去。
「你们两个通通下来,依依,你再不吃早餐,上班就来不及了,栩栩,你再喊依依妈咪,害她嫁不出去,你就要养她一辈子。」
「不会啦,有一个……」栩栩话说一半,刘若依大掌一贴,瞬间捂住她的小嘴后半拉半拖,把她带进餐厅好好「沟通」。
幼庭笑容可掬地坐到丈夫身边,看着两个女儿,连连摇头。
「你有空要讲讲栩栩,都长这么大了,不可以再闹脾气,姊姊就是姊姊,怎么可以叫妈咪?上次我去幼稚园接她,老师还不相信我是栩栩的母亲。」
栩栩不是普通的奇怪,从会说话开始,只要听见别人喊依依「姊姊」,她就放声大哭,等到大到可以解释了,又闹着说她才是姊姊、依依不是姊姊。
接下来,不知道怎么的,东搞西搞,依依居然成了栩栩的妈味。
她明白依依的想法,依依纵容这个错,是因为无心再谈感情,只要有男生对她感兴趣,她就带栩栩一起出门,几句妈咪很容易就让男人打退堂鼓。
可这辈子依依都不愿意与感情牵扯了吗?那个卢歙……是她做错了吗?
十年来,她不只一次这样问自己,她以为青春年少的事,早晚船过水无痕,谁知道依依对感情固执至此,看着别人家的女孩沉浸在爱情里享受幸福,依依却宁愿与寂寞为伍,她心疼不已。
周宇节拍拍妻子的手,他明白她在想些什么。「别担心,孩子有孩子的路,至于感情的事,谁也无法勉强。」
「如果上天注定,卢歙是她这辈子唯一的幸福呢?」
她不是没想过,找上刘家,找到卢歙,这么多年过去,卢歙早该学成归国,如果他还在找依依,如果他对女儿尚未死心,那么,她该把爱情还给依依。
那年是她太自私。她总说仇恨令人丑陋,可若不是她心怀仇恨,怎会阻止依依和卢歙的可能性?又怎会让女儿的感情空窗了十年?
现在她得到幸福了,而依依也不该一辈子孤寂!
「不要再自责。若真的有天注定这种事,他们就一定会再碰面,到时你不要阻止,任其发展;如果没有,依依终会碰上属于她的幸福,只是早晚的问题,着急也没用。」
「我就担心依依死心眼,真的碰上也不肯好好把握。」
「如果那男的没有好到让我们家依依心动、让她想要好好把握,我们干么要这样的女婿。」
「真夸口,你们家依依有这么好吗?非要别的男生来巴着她。」
「有!」周宇节想也不想地回答,那自豪的表情像只骄傲公鸡,他环起妻子的肩膀,口气笃定,「我们家依依值得天底下最好的男人!幼庭,人生很难讲的,有时候拐个弯,再次遇见的幸福会更美好。」
「可不是吗?」如果不是奇邦外遇,她不会回台中、不会碰见宇节、不会知道天底下有个男人愿意为自己无条件奉献,也不会知道没有私心的爱情更让人眷恋。
握着他的手,她把头靠到丈夫的身上,轻声道:「宇节,我很高兴能够与你结为夫妻。」
此时,刘若依嘴里咬着一片吐司从餐厅走出来,看见爸妈在放闪光,连忙拉着栩栩往外跑,一面跑一面说:「我送栩栩去幼稚园,下午再去接她,你们两位就尽情去享受两人生活……」
她们跑得很快,话没说完,已经出了大门。
门外有个小院子,院子里停着一部汽车,车子旁边养了几盆玫瑰还有一株「大刺刺」,经过鹅卵石步道,她们走出家门,关上镂花铁门,发现隔着一道墙的邻居屋前停了部大货车,载来不少新家具。
「妈咪,新邻居好像快搬来了。」栩栩说。
「应该是吧。」
那房子的主人已经搬离这里两三年,屋子一直空着,听说屋主要卖,可是屋子已经有点年龄了,且出入街道不大,生活机能并不是太方便,进出得搭公车,又离捷运有点远,再加上屋主开价有点贵,邻居们都说,那房子肯定得卖很久。
住在这里的唯一好处是安静,没有车辆喧哗,附近的人大多是退休老师或公务员,很单纯。
前几天有一组将近二十人的人马进驻,那是她见过最大的装潢阵仗,大概是因为人多,短短五天,装潢噪音就停止了,她猜,屋主大概很急着搬进来。
「妈咪,妳看!」
多走几步,她们才注意到货车前面还有一部小型货车,有两个工人正从车上搬下一盆盆鲜花和人工草皮。
邻居家的格局和她们家不同,邻居家占地宽一点,建筑物差不多大,都是三楼住家,但是庭院大了将近三倍,旧屋主在靠墙处植了一整排的茉莉花,每年春夏之际,茉莉花开,栩栩常会怂恿她爬墙偷摘,整个夜里,花香伴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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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旅行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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