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帅娘子求下堂 第十三章

  修完手上的指甲,芹倩挥手让侍婢退下,「嗯,陶总管方才来过了,说元帅要在我这儿用晚膳,晚上还要带我去看戏,你看这条翡翠坠子,还有这副翡翠耳环,都是他今日命人送来给我的。」指着颈上和耳上戴着的饰品,她脸上透着抹喜色。
  这段时日虽然上官凤驰新纳了几房侍妾,但是也不再冷落她,不时便会来她这儿,或带她出去游玩。
  「你别忘了他先前可是很宠爱牧颂晴的,如今一转眼就恩爱不再,这事颇不寻常。」芊莲提醒她。
  「这有什么好不寻常,牧颂晴的脸烧成那般半人半鬼的丑模样,教人看了就害怕,元帅纵使有心也难以再面对那张脸。更何况,男人都是好色之徒,贪美嫌丑,元帅也是男人,自然不例外。」
  端着茶啜饮了口,芹倩凉凉地再说:「你也别嫉妒我,元帅说他不喜欢像你这般端庄温婉的女子,他喜欢知情识趣的女人,你总是端着架子,也难怪他不喜欢。」
  「你以为我是在嫉妒你才这么说的?」芊莲冷瞟她一眼。
  「难道不是?」她反唇相稽。
  「哼,我何必要嫉妒你,我来这里可不是贪图这些,我希望你也别忘了。」对上官凤驰,她承认她确实曾动过心,对他近来宠爱芹倩的事也确实不满过,不过她始终牢记着身上肩负的皇命,凡事以任务为优先。
  「无须你提醒,我没忘。」芹倩不满地挑眉,「只凭他冷落毁容的牧颂晴,你就说不寻常,那你倒是说说这其中究竟有何不寻常之处?」
  「他不像是会贪溺于酒色逸乐之中的人。」据她观察,上官凤驰是心性十分坚定之人,不可能会因为一些事便自我放纵。
  「是人都会变的,何况,他打了那么多年仗,享乐一下有何不对?我看你觉得最不寻常的,只怕是他宠我却不宠你吧。」芹倩冷冷嘲讽。
  芊莲温婉的脸庞瞬间一寒,「我会像你这般愚蠢吗?」
  「你说谁愚蠢?妳分明就是在嫉妒我!」芹倩怒斥。
  「我何必去嫉妒一个没脑子的女人。」芊莲刻薄地反驳,「别怪我没提醒你,陛下视他如眼中钉,早晚会除了他,你若因此误了陛下交代的任务,陛下肯定饶不了妳。」说完,她起身出去。
  「我的事不劳你费心,你顾好你自个儿吧,回去拿面镜子照照你那副嫉妒的嘴脸有多难看。」芹倩毫不示弱地将芊莲曾用来嘲笑她的话原封不动奉还。
  宝唇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
  青烟翠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笙歌散后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静。
  秋夜,月华如水,淡淡光华洒落在一处僻静的院落里。
  牧颂晴一头乌亮的长发松松盘起,倚靠在院子里的一张石桌旁,望着高悬的圆月。
  「夫人,桌子冷,让奴婢先铺上块布吧。」兰儿手上拿了块暗红色的长布走过来。
  她摆摆手,「不用了,石桌冷正好可以驱热。」虽已入秋,天气仍有些热。
  琴儿提着一个提篮推开院子的门走进来,看见主子靠在石桌旁,她走过去,从提篮里端出一碗氤氲着热气的汤药。
  「夫人,趁热快把这药喝了。」
  牧颂晴眉心微微一蹙,「怎么又要喝药?」
  「这药是让您补身子的。」
  「上回我连喝了十日补肝的药,再上回喝了十日补肺的药,再上上回是补心的药,再上上上回补脾胃,这回又要补什么?」
  「这回是让您补血的。」琴儿答道。
  牧颂晴一手托着下巴,觑向她,「琴儿,我身子早已痊愈,你就别再费神弄这些药让我补了。」
  一旁的兰儿好言劝道:「夫人,这补药花了琴儿不少时间熬,看在琴儿这么辛苦的分上,您就把药喝了吧。」
  她无奈地坐直身子接过,「好,这回我喝了,但以后别再做这些补药了。」
  月华照在她脸上,清晰的映出她的容颜,看着她左侧的脸庞,兰儿眼中浮现一抹不舍。
  若只看夫人右半边脸,仍清艳美丽,但她被火灼过的左半边脸却狰狞丑陋。
  趁着夫人在喝药时,兰儿问:「对了,琴儿,元帅府那边好像很热闹,是怎么回事?」早上听见敲锣打鼓的声音和丝竹声。
  瞅了眼牧颂晴,琴儿踌躇了下才答道:「是元帅又纳了个妾进门。」
  兰儿皱眉,「元帅又纳妾?他都纳了七、八个妾还不够吗?」打夫人毁了容后,元帅便开始广纳美妾,一个又一个娶进门,镇日与那些美妾寻欢作乐,亏她一开始还欣慰郡主嫁了好丈夫。
  「听说这一次是青州府尹送来给元帅的,是青州一带十分知名的舞姬,舞跳得好,人也长得极美。」琴儿转述不久前听来的事。
  牧颂晴慢悠悠喝着药,脸上神色不变,仿佛琴儿口中所说之人不是她的丈夫,只有她低垂的眼眸里,有着无法向外人倾诉的痛楚。
  她终于明白娘亲当年的心境,娘亲明知父王对她已无情,却总还抱着一丝冀望不肯放弃,期待着也许有朝一日父王会回心转意再度眷宠她。
  而身为女儿的,也是想起当初在都城,有一晚夜里梦见娘亲时,娘亲对她说--
  「颂晴,你好好跟着将军过日子,不过你要记得留着自个儿的心,别一古脑儿的都给了他,这样日后他若再娶,你便不会像娘这般伤心。」
  都怪她傻,忘了娘的嘱咐,结果落得这般伤心境地。
  每当听见上官凤驰又再纳妾时,那颗已伤痕累累的心总要再痛一次。
  喝完药,她将空碗递给琴儿,倏地赤着脚站在石桌跳起舞,这是献给母亲的舞。
  她摆动着肢体翩然起舞,身上的衣袂随着她的摆动而飘扬,她踮起足尖轻旋着,身姿柔软如水,时而又似一阵轻风飞快地旋转着,嘴里哼着的曲调透着丝丝哀婉。
  舞到忘我,她一脚踩空。
  「啊--」兰儿低呼一声,扑上去想接住她,但身旁一阵风过,有道人影比她更快一步,一个箭步便掠上前及时抱住她。
  上官凤驰!
  牧颂晴抬眼,赫然发现抱住她的人竟是已许久不见的丈夫,她怔怔凝望着那张令她思念入骨的面容,久久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也垂目望着她,深沉的黑瞳似有千言万语,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的将她放在石椅上让她坐下,然后蹲下身为她穿上绣花鞋。
  兰儿和琴儿急忙行礼,「奴婢见过元帅。」
  「嗯。」他轻应了声,握着牧颂晴白皙的玉足套进鞋子里。
  注视着他,牧颂晴强忍着翻滚的心绪,神色平静地问:「你怎么会来这里?你今天不是又娶了个妾吗?」
  「很久没来看你,所以过来看看。」若非她失足踩空,他原本是不想现身的,他必须和她保持距离。说完,他起身要离开。「我走了。」
  她下意识地搂住他的手,可「别走」两个字模在喉中,迟迟无法吐出。
  他回头,隐藏在阴影中的脸庞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还有什么事吗?」
  她缓缓收回手,轻轻摇着头。
  「那我走了。」他脚步微顿,旋即举步离开。
  「夫人」兰儿担忧地看着她。
  「我没事。」她很想挤出笑,但是嘴角仿佛僵住了似的扬不起来。她伸手摸着左颊,刚才他看见了她的脸,是不是觉得太丑陋了,所以才不愿多留片刻?
  默默走回寝房,牧颂晴坐到床榻上,伸手要脱鞋上榻,垂眸看着他方才亲手为她穿上的鞋子,她的心头蓦地一紧。
  他肯亲自为她穿鞋,是不是对她表示还有一丝情分在?
  看见两名陌生女子带着两个侍婢,擅自打开元帅府与别苑之间的那扇门走进别苑里,与牧颂晴一块在后园赏梅的兰儿斥问:「你们是谁,怎么能擅闯别苑?」
  「这儿为何不能进来?你又是谁?」芸娘眸光一转,瞅见坐在不远处树下的牧颂晴,看见她那张半毁的脸,登时嘲讽一笑,「哎呀,我说是谁,原来是大夫人哪。」
  「樱樱见过大夫人。」另一名侍妾装模作样地福了个身,接着凉凉地开口,「我还在想大夫人怎么都不在元帅府里,原来是被元帅迁来这儿了,也是,这见环境清幽,又罕有人来,挺适合大夫人居住,免得有人见着大夫人后给吓着了。」
  方才她与芸娘在元帅府里闲逛,看见那扇门,一时兴起,随手推了下,没想到门竟被她给推开了,几人便走了过来。
  「放肆,你们胆敢对夫人无礼!」兰儿怒斥。
  「你这个贱丫头,主子们在说话哪有你插嘴的分儿。」芸娘上前抬起手,二话不说便朝她狠搧了一个耳光。
  兰儿猝不及防,脸上登时印上五指掌印。
  见状,牧颂晴动了怒,「住手,这是我的地方,还轮不到你们放肆!」
  芸娘假意的拍着胸脯,「大夫人好大的派头,吓坏妾身了。」
  「给我滚出去!」牧颂晴不想再跟她们废话,沉下脸赶人。
  「咱们偏不又怎样?」樱樱朝她挑衅地挑起黛眉,一副她不走,牧颂晴能拿她奈何的表情。
  琴儿蹙眉望向跟在她们身后的两名侍婢,「这别苑是夫人的住处,元帅交代过为了让夫人静养,任何人不得来打扰,你们还不快带两位夫人回去,若是让元帅得知你们擅自带着两位夫人来这里,可就等着受罚。」
  琴儿在将军府还未改成元帅府前,便已在府里服侍上官凤驰,可说是府里的大丫头,在下人之间有一定威信,因此她的话两名侍婢不敢不听。
  「芸夫人,这别苑没什么好看的,咱们回去吧。」
  「就是呀,樱夫人,这儿冷冷清清的,哪里有元帅府里热闹,咱们还是快回去。」
  两名丫鬓你一言我一语的劝着,芸娘和樱樱想到自己现下的处境,不敢把事闹大。
  「哼!咱们走,看见你这张丑如夜叉的脸,我都怕回去晚上作恶梦呢,难怪元帅不想再见到你,将你贬来这里!」离开前,芸娘冷言冷语地嘲讽。
  「我看我回去要请人来收惊呢,真是晦气!」樱樱也抛下一句恶语,施施然转身离开。
  离开时,看见芹倩不知何时已站在通往元帅府的门边,两人对她露出假笑,「芹倩姊姊怎么也来了?」她进门比她们两人早,现在还在受宠,反观她们两人却已失宠,因此不太敢得罪她。
  芹倩无视她们,穿过那扇门走过来,瞟着牧颂晴,唇边扬起一抹得意的笑。
  「妳也有今天!现下元帅不知有多宠我呢,珠宝首饰一件件往我房里送,多得我都戴不完,你呢,却一人住在这里,凄凉得无人闻问,真可怜。」
  牧颂晴面无表情,冷淡地开口,「琴儿,送客。」
  「是。」
  「芹倩夫人请回吧。」琴儿站在门边送客。
  「变成这副丑样子活着很痛苦吧,还不如在那场火里被烧死来得干脆。」临走前,她又撂下这句刺耳的话。
  待她一走,琴儿立刻将那扇门锁上,不再让闲杂人等过来。
  「她居然说出这种话,真是太过分了!」兰儿愤怒的紧握着拳头,恨不得扑上去痛打她一顿。
  「这种事不用在意。」明白兰儿是为她抱不平,牧颂晴上前轻抚着她方才被打的地方,「还疼不疼?」
  「不疼。」再疼也没有夫人疼,听见芹倩那番话,夫人心头一定很痛。「夫人,您别把她方才的话放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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